《青山依旧》遥亿叁

8、第8章

　　谢芸大惊。

　　在谢芸不到十五年的人生当中，她其实是并没有感受到人世中多大的恶意的。
　　即使生母颜氏一向不大喜她，也有人笑话过她的庶女身份，还有谢府中人方方面面、或多或少的算计、利用与嫌弃。
　　但，谢芸从小有父亲的宠爱，有哥哥谢芾护着，还有林绰的一心一意，她是从来不把这些恶意放在眼里的。
　　何况，她又一向聪慧，眼光在一般的郎君当中也能算得上独到了，即便目前有些事还如迷雾一般，她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年幼的时候也曾有过伤心难过，可是父亲有教导她：“你又不是五铢钱，如何会人人都喜欢？即便是五铢钱，也还有人嫌弃呢！”
　　可以说，在谢芸目前的人生中，基本上可以称得上是顺风顺水、万分美好的。

　　可是，此时，谢芸有些恍惚了。
　　谢芸有种预感，谢安将要说的话，将会影响她一生。
　　谢芸心中在盘算着，面上却看不出来。父兄和林绰不在时，在外人眼里，她一向是表现良好、让人信服的端淑小娘子来着。
　　顶着谢安越来越近的目光，越来越重的气势，谢芸停下来，稳稳地屈身行礼。

　　谢安点点头，并没有离她太近，说道：“你父亲把你教得很好。”
　　“比我家道韫，也不差什么。”
　　谢芸一惊，连忙道：“怎敢和道韫姐姐相提并论？”
　　谢安摆摆手，示意她不要拘谨，感慨道：“我常自教儿（《世说新语》，意为我平常是用自身的言行教导儿子的），但到底不如你父亲自在。”
　　谢芸沉默一下，道：“伯父是有大志之人，我父亲志不在此。”
　　谢安笑了一下，整个人也变得温和起来，问谢芸：“以小娘子所见，我志在何方？”

　　谢芸看向那郁郁葱葱的香樟树，此时正值二月，春寒料峭，偶有风吹来，树叶便轻轻摆动，发出“沙沙”的声音。
　　谢芸深吸一口气，对谢安说道：“如今世家林立，谢氏要脱颖而出，尚需机缘。伯父向来以家族为己任，想必早有安排。”
　　谢安并不置可否，只含糊地应了句“哦”。
　　谢芸却又悠悠地加了一句，“此乃小志。”
　　谢芸不待谢安询问，继续说道：“大司马桓温……”
　　此话一出，谢安脸色就变了几变。
　　如果可以，谢安真是不想提这个名字。桓温势大，即使如他，也只能避其锋芒，并不敢得罪。
　　谢芸话音一转，“克复中原的梦想，想必每个郎君都曾有过的。”
　　“我父亲曾说过，初心易得，始终难守。”

　　谢安定定地看着谢芸，似乎在思索，又像是怀念，“我初见你父亲时，他尚年幼，曾与我说，他理想中的国朝，是‘不和亲，不纳贡，不赔款，不割地，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①，我，自叹不如。”
　　“这番话，我从不敢对别人说，你从小得他教导，想必自有见解。”
　　谢芸轻声说道：“一己之力，不过是螳臂当车，可若是不试上一试，着实遗憾。其实，阿芸也只是纸上谈兵，即使是我的父亲，也是一样的，所以他只好寄情山水，悠闲一生。”
　　说着，又抬高了声音，“但是伯父不同，只要时机一到，必可建立不世之功。”

　　谢安笑着，并不说话。良久，谢安说道：“我来此地不过机缘巧合，在路途中遇见你们兄妹一行，本来不预多言，但……”
　　说着又有些踌躇，“罢了，我已将那画送与你兄长，他看后必不会罢休，索性就说与你听吧。”
　　于是就把他所知道的关于北盟魏暎的消息讲给谢芸听，谢芸听后，连声赞叹“巾帼不让须眉”。
　　谢安看她几眼，谢芸心中有所觉察，却听得谢安说道：“她与你的容貌一般无二。”
　　谢芸吃了一惊，似是心口被揪了一下觉得不安，怎么会有如此奇闻，发生在自己身上？又似是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原来如此，怪不得会有那些莫名其妙的人前来。
　　谢芸低下头，动了动嘴角，却并没有说什么。
　　谢安见她不语，以为她在害怕，安慰道：“也不用太过担心，想必北盟中早有人已探明消息，不会再来打扰了。”

　　暮色已降临，院里院外的灯全亮起来了，谢安怜惜地看着眼前的小娘子，唉，如今她能得的庇护，已经不多了。
　　罢了，我谢氏一族，要保全一介小娘子，倒也不是难事。

　　突听谢芸轻声问道：“那位魏娘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谢安眉头一皱，问：“何出此言？”
　　“按伯父所说，那位魏娘子，想必各国都在争夺她的势力吧，她或是出了意外，才让人想出了这瞒天过海李代桃僵之法吧。”
　　谢安默然片刻，老实地承认了：“北盟中探听得你的所在，便送了消息给我。”
　　“只是阿芸，你也知道的，我晋朝偏居江左日久，眼前的富庶升平早已让人忘了故园，一次次的北伐，也并没有起到什么大作用。若能让天下局势有所变化，以至我朝能够趁势而起，我，是愿意一试的。”
　　“至于什么是非黑白，眼下，我顾不上，天下之士，也顾不上。”
　　“我只管眼下的输赢！”
　　“江湖人有江湖人的做派。只要北盟从此不再与我晋朝为敌，为他人所用，剩下的就是朝堂之事了。”
　　谢芸疑惑地问道：“那位魏娘子有这样大的力量来左右北盟的将来？”
　　谢安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告辞回到自己的院里，谢芸久久不能入睡。
　　她不明白，这样的事情怎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这算什么？西施？貂蝉？儿郎们不努力，却要小娘子上前线！真是荒谬！
　　谢芸恨恨地拍打着被褥，忽听得外面偏厅有人在轻声说话，谢芸以为是守夜的婢子，便轻声问了一句。
　　婢子阿青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回了一声“是五郎君与林家郎君又回来了”。

　　谢芸知道，必是因为那个闻名却未见面的魏暎了。

　　注：①网传的“大明祖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