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7、第一百六十七章 ...

  •   帝国历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夜傍晚,帝都遭遇建国以来最严重的叛乱。根据官方说法——女皇法律意义上的堂兄、帝国伯爵洛伦佐·博尔吉亚勾结英吉利驻军司令副官短暂瘫痪了英吉利海峡的监控系统,与此同时,中东生物战甲部队大举进犯,一度控制了诺曼底海滩。

      很多年后,后世史学家谈到这一段时依然浑身冒冷汗。有一种很流行的说法是,中东军的这场奇袭只差一点就重现了当年联邦统帅奇袭帝都的一幕。

      只是……终究差了一点。

      如今的帝国不比七十年前,中东战甲部队尚未登陆,先遭到沿海防卫队的当头痛击。随后,战甲招风和海洋之子先后赶到,从海空两路压制住局面。

      ——海洋之子号称帝国最强战舰,时速也睥睨同时代所有舰艇,甚至有“能够对七大洲进行手术刀式精确打击”的说法。可即便如此,要从南太平洋海域赶到英吉利海峡,也不是短短一个小时内可以达到的,唯一的解释是,这艘舰艇一早接到调令,在所有人都没意识到时,已经无声无息潜伏回北大西洋海域,只等着最恰当的时机一刃封喉。

      够权限下达调令的,满打满算一只手就能数过来,此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早在三天前,女皇陛下已经接到情报部门密报,言称洛伦佐伯爵勾结英吉利驻军,有意发动叛乱。陛下对此深感不安,然而当时没有确切证据,她也不好只凭一个莫须有的可能就定洛伦佐伯爵的罪,于是秘密调派海洋之子赶回诺曼底海域,以防不测。”

      在帝都暴动平定下来的一个小时后,张啸走进达卡要塞临时布置的新闻简报室,隔着全息屏幕,简洁明了地向一众惊魂未定的媒体记者解释这二十四小时之内发生的一切。

      “陛下的本意是防患于未然,却没想到洛伦佐会丧心病狂到勾结外敌,趁着北境布防空虚,中东军团长驱直入,好在被海洋之子和战甲招风联手阻挡,才没酿成大祸。”

      新闻官的三维影像随着脉冲信号穿越千山万水,呈现在凡尔赛简报台上。他面无表情地用三言两语把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概括完毕,然后在台下记者震天价的呼喊中一一释清他们的困惑。

      “是,帝都局势已经控制住,死伤民众也被送往就近医院接受治疗,主要街道的封锁将在七十二小时之内解除,不会对民众的正常生活造成太大影响。”

      “目前洛伦佐伯爵依然在逃,军情司和帝都护卫军正在通力追捕。另外,军情司也在进一步核查案情,暂且没有明确证据显示,博尔吉亚议长参与到此次叛乱中。”

      “至于女皇陛下……”说到这儿,他短暂地停顿了两三秒,这才续上话音,“陛下一切安好,只是暴乱刚刚平定,还有很多收尾工作要安排,陛下公务繁忙,暂时无暇接受媒体采访。”

      半个小时后,张啸走出临时简报厅,他一路拐到走廊死角,瞅着四下无人,然后重重往后一靠,把自己囫囵个拍在墙壁上。人前绷成一截棺材板的肩膀慢慢松弛下来,他下意识地往兜里一摸……理所当然地摸了个空。

      这时,旁边伸出一只手,递过来一根电子香烟。

      张啸扭头一看,正对上一张眼熟的脸,好像是某位联邦将军……是叫威廉还是威廉姆斯?

      “我叫飞廉,是元帅亲授的少将,”联邦将军像是猜到这小子在想什么,很干脆地做了自我介绍,“我们之前在作战会议上见过面,您应该记得吧?”

      张啸狐疑地看着他,没接他的话茬,也没管他递过来的烟。

      “冒昧来访,请您别见怪,”飞廉弯了弯嘴角,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我长话短说——殷文元帅临走前给我留了口信,他担心议会和军部会针对他和凯瑟琳女皇之间的婚约有所动作,让我留神注意,如果真有情况,就找您商量对策。”

      张啸刚松懈下来的肩背瞬间又绷直了:“联邦那头有什么动静?等等……你不是联邦的人吗,为什么帮着帝国?”

      飞廉把他半天没接的那根烟塞到嘴里,深深吸了两口,像是要把尼古丁全吸进肺里,借此压下纠结成毛线团的心绪:“你当我想啊?要不是元帅跟吃了秤砣似的,认准凯瑟琳女皇不放,我也不想掺和这趟浑水。”

      他不说这话还好,话音落下,新闻秘书官的眼珠差点瞪脱眶:“他认准女皇陛下又怎么了?本来就是你们元帅亏欠了陛下,她哪里不好了?
      ”
      飞廉:“……”

      有那么一瞬间,他恨不能把舌头咬断,特么的让你嘴贱,让你当着和尚骂秃驴,这不是自己找抽吗?

      好在张啸回过神来,自己转过了话头:“联邦军部又出什么幺蛾子了?中东武装刚消停没多久,他们这是打算过河拆桥吗?”

      飞廉叹了口气:“自打元帅和凯瑟琳女皇的婚约消息传出,曼斯坦因上将就跟吃了枪药似的……国内传来消息,议会组织了记者团,三天后抵达达卡要塞,这其中就有《联邦时报》主编华特·克朗凯特先生。”

      “华特·克朗凯特”这个名字一入耳,张啸神色登时一变,大约是想起这位老先生当年炮轰殷帅的丰功伟绩,靠嘴皮子吃饭的凡尔赛新闻秘书官居然有种“天要塌下来”的不祥预感。

      他这边还没来得及把情况摸清,那头卫朔突然快步走来,他面色凝重,似乎有话要说,抬眼看见飞廉,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只是矜持地一点头:“飞廉少将。”

      联邦少将很识趣,略略寒暄了几句就告辞离去。等他走远后,卫朔脸上强拗出来的笑意登时一收,他看着张啸,语速极快地说了一句话:“凡尔赛传来消息,科研司自爆系统启动,女皇陛下身负重伤,眼下仍在抢救。”

      新闻官脸颊上的血色瞬间消退得一干二净,他站在原地呆了片刻,突然想都不想,拔腿就往军情联络室跑。

      刨去冷冻舱里那五十年不算,女皇前后加起来活了半个多世纪,生关死劫经历过无数回,掰着指头算过来,还要属科研司这回最为凶险。

      爆炸发生的瞬间,招风果断将最后一点能量推入防御系统,集帝国军工科技之大成的五维合金化成防护罩,将女皇严丝合缝地罩在里面。

      即便如此,山呼海啸般的爆炸波席卷过境时,她只觉得太阳穴“嗡”一声闷响,像是被铁锤当胸狠狠砸中,胸口以下当即失去意识,她感觉不到四肢,甚至意识不到嘴里已经呛出血来。

      剧痛造成的麻痹感在一瞬间卷过意识,女皇隐约觉得自己像是被夹在两堵厚重的墙壁间,墙壁不断往中间挤压,她的意识如发面的饼一样,被挤得只剩一根悬丝,岌岌可危地吊着最后一线清明。

      浑浑噩噩的混乱中,无数浮光掠影走马灯一样旋转着,现实和过去分辨不出彼此,诡异地交叠在一起。

      似乎是很多年前,她曾和殷文一同游览凡尔赛宫。那一日本是假期,不知新晋的蔷薇公爵走了什么偏方,愣是让本该闭馆的宫殿开门迎客,只不过客人只得他们两位,偌大的宫殿由着两人悠悠荡荡从主宫溜达到后苑别宫。除了微风拂过树梢,半点人声也听不到,连池子里的水鸟都把头插在翅膀里,安安静静地享受着午后漫长的辰光。

      蔷薇公爵师出名门,又年轻好卖弄,这么逛过一圈,法兰西王朝的兴亡史也从她嘴里流水账似的顺了一遍,尤其喜欢拣些风花雪月的八卦逸闻大书特书。殷文虽然不感兴趣,听她单口相声说得诙谐,居然也听进去不少。

      末了,警司先生叹息一声:“路易十四自诩与日同辉,所行政令却苛弊重重,不仅遗祸子孙后代,还牵连民众受难,实在当不上明君。”

      蔷薇公爵不以为然:“后人褒贬功过轻巧,只是上下嘴皮子一磕一碰的事,可在当时当地,谁也超脱不了上下百年的眼界。何况以路易十四当年的处境,能制约贵族、巩固王权,已经算不错了,至于后来那堆烂摊子,只能说子孙后人不肖,倘若有推倒重来的魄力,索性把岌岌可危的顶掀了,赤手在废墟上重筑长城;或者有拿破仑那般的铁血手段,镇压四境,也能多拖延些时日,可惜那帮纸醉金迷里泡出来的皇族只顾得上眼下的歌舞繁华,谁也想不起抬头看看往后数百年的路,最后当然只能被雨打风吹去。”

      殷文默然不语。

      剑圣一门超出尘世外,以冷眼旁观的姿态洞悉世情,自然比局内人看得透彻。

      只是,虽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虽然前刑警警司心思清明、眼光洞彻,有破釜沉舟的狠心,亦有杀伐决断的魄力,可归根结底,他只是肉体凡胎,渊水深沉的皮囊下裹着一副温热心肠,见不得这夜色中的万家灯火被烽火狼烟一把化成灰。

      他们一开始就没走在同一条路上,日后的背道相驰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陛下,醒一醒,不能睡……”

      女皇隐约听到招风的呼唤,然而她睁不开眼,血迹从额头滑落,糊住了睫毛,浑身的骨头似乎都碎成多米诺骨牌,只是稍微一动,痛觉神经就冲着她的脑中枢尖叫了一声。

      “陛下……我的能量即将耗尽,无法继续支撑防护罩,”招风的声音通过精神链接直接传入她耳中,“我的内存系统里保留了一份加密文档,按照您之前的吩咐,这份文件会在您生命垂危时自动传送给殷文元帅……很抱歉,我没法再保护您了。”

      殷……文……

      女皇关节碎裂的手指艰难地蜷缩了一下,她模模糊糊地想,如果我死了,那男人会怎样?

      他应该会有些难过,但也不至于一味沉溺伤心,毕竟他是御座唯一的继任者,沉甸甸的一盘盛世承平压在他肩上,他要忙着善后收尾、追剿残敌,还要推进民主改制、重开联邦边境,这么多的事,忙都忙不完,哪来的闲暇伤春悲秋?

      何况“死别”这种事,经历一回是“刻骨铭心”,经历多了,也就习惯了、麻木了,伤不到筋、也动不了骨。

      这样也好……女皇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想,至少她不用太为这男人担心——就像手上的戒指,戴时间长了,突然有一天丢失,多少会觉得不自在。可戒指毕竟是身外之物,丢了便丢了,等一时的不习惯过去,总会慢慢适应,然后被其他的人和事吸引,自然而然地寻到别的主心骨。

      她这样想着,意识如逝水一样流走,从骨头到肌肉都松弛下来,似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经历过风吹雨打、天塌地陷,已经精疲力竭,终于能停下脚,好好喘一口气。

      ……可惜,女皇终究没能如愿以偿地撂挑子,就在招风化作的防护罩即将溃散的前一刻,烈火深处突然炸开一道闪电,垂落如云的长翼破开烈焰,像一股旋风卷至,兜头捞住防护罩,连人带救生舱一把收进机舱。

      这一下时机卡得刚好,招风能量堪堪耗尽,色泽暗淡的凤鸟指环一骨碌滚出老远,撞到舱壁才停下。

      失去外挂加持的女皇悄无声息地躺在一边,血迹斑斑,了无生气。

      紧接着,冲入火海的战甲凤凰风驰电掣般向上加速,一眨眼已经从席卷一切的风暴中冲了出来。殷文顾不得通讯频道里吱哇乱叫的荆玥,一把摘下通讯器扔到一边,跳下驾驶座狂奔而至。还没到近前,他突然脚底一软,险些摔成五体投地,忙乱中抓住舱门把手,膝盖却猛地砸在地上,磕出一声让人牙碜的闷响。

      然而联邦元帅感觉不到疼,他目光茫然地上下逡巡过一遭,愣是找不准焦点。那一刻,他像是回到多年前那片焦黑的荒地上,凛冽的沙风呼啸而过,眼前的一切都化作无边无际的空白和虚无。

      ……除了那个浑身浴血、无声无息的人。

      不过很快,殷文光速回神,他连滚带爬地摸到女皇身边,颤抖着伸出手,想去摸她的脉搏。可惜指尖哆嗦得太厉害,试了几次都没摸准,反而差点将自己的三魂七魄吓出天外。

      可几番濒临魂飞魄散,殷文又狠狠一咬舌尖,尖锐的剧痛堪堪把飘出主心骨的魂魄强行镇压下来。

      他想,我就是要疯,也不能挑这个时候,皓夜还需要我。

      这念头让联邦元帅快跳出腔子的一颗心稍稍镇静了些,总算从女皇血痕斑斑的手腕上摸到一丝微弱的脉搏。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抬手招出医疗舱,俯身正打算抱起女皇,两条胳膊伸出,突然僵在了原地——他瞧着那女人一身血痕,不知她身上有多少伤口,实在不敢下手。

      “凤、凤凰……”他微弱地唤道,“帮我个忙。”

      驾驶舱天花板上垂下两条合金纽带,末端如同两截柔软的藤蔓,相互缠绕在一起,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兜,从身下托起女皇,小心翼翼地放进医疗舱。

      直到医疗舱盖合上,殷文紧绷成石头的身体才松弛下来,他扶着舱板,想要站起身,怎料刚撑起一半,膝弯一软,又一跤跌了回去。

      直到这时,联邦元帅才发现浑身冷汗都在往外争先恐后地夺路狂奔,已经把背心打湿了一片。

      凤凰与招风并称帝国最强的智能战甲,时速同样不遑多让,这头殷文刚把女皇安顿进医疗舱,那头战甲已经降下高度,透过舷窗往外看时,恢弘如神迹的凡尔赛主宫赫然跃入视野。

      收到消息的云三李加文和机要处处长高舒羽早已将凡尔赛周遭三公里范围内清理干净,帝都护卫队拉起警戒线,近地机甲车严阵以待,别说擅入的外人,连一只飞鸟也甭想全须全尾地穿过去。

      与此同时,医务人员等候在主宫大门口。凤凰一降落,首席御医亲自带着医疗队把救生舱搬下来,直接推进守卫森严的急救室——帝都局面刚平静没多久,这个节骨眼上,谁都知道不能传出“女皇重伤”的消息,否则“死灰”是否会复燃姑且不论,早已如惊弓之鸟的帝都民众先得乱了阵脚。

      医务组推着救生舱匆匆而去,殷文下意识地追了几步,却骤然被闭合的电子门挡在手术室外。一时间,他有些不知所措,茫然地抬起头,看着闸门上的电子灯闪烁着红光,有那么两三秒,脑子里一片空白,愣是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直到一只纤纤玉手摁住他的肩,半安抚半强迫地把他拉到一边按坐下,殷文才打了个激灵,倏尔回魂。

      他把还有些涣散的目光慢慢挪到那人脸上,略微僵硬地一颔首:“好久不见……安娜小姐。”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