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蔷薇》竹叶心

1、第7天 再见（1）

　　【梦】
　　醒来。
　　七角星的图形在眼前渐渐清晰起来，手腕上触到一道冰凉的东西。
　　猛地翻身坐起，铁锁的声音叮叮当当地响起来。
　　很诧异，看着手腕上反射着刺眼白光的镣铐，有那么一段时间意识一片空白，想不起任何东西。
　　然后，错杂着黑色胶粒的影像在眼前倒带一般重现。
　　**
　　昨夜晚些时候，中央庭的宿舍只剩下少数几盏灯还亮着。
　　安坚持送我回房间，在门外，我们遇上了刚结束加班的晏华，他端着一杯热腾腾的牛奶，正要敲开我房间的门。
　　“请让我来。”安热情地接过那杯牛奶，刷卡打开门，熟练地从柜子里翻出砂糖，纤细的瓷勺在内轻轻搅动。
　　勺子撞击杯壁，叮铃叮铃的声音很好听，让人绷紧了一天的心弦放松下来。
　　“我和安今天去了研究所，多坐了一会儿，回来迟了。”我推开桌上堆放的各种指南和手册，把战术终端放在桌上，打开界面，将斑驳的投影呈现在空中，“原本打算明天再向你汇报工作的，既然你恰好来了，那就先说完。”
　　毕竟，明天……或许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了吧？
　　安笑着将牛奶送到我面前，“阿月，快喝吧，别说工作的事了。晏华先生特意来送牛奶，是为了让你睡个好觉，才不是来听工作汇报的。”
　　安的笑脸像金色的蜂蜜一般甜美。热情难却，我接过牛奶，喝下小半杯。
　　温热香甜的牛奶填满了胃，暖洋洋的感觉从心口一直蔓延到四肢，疲惫感涌上来，我不由低头揉了揉额角。
　　抬起眼，我看见安笑着向我道过晚安，轻快地迈出了房间。
　　晏华坐在对面，正面无表情地翻看我的战术终端。
　　**
　　当记忆在这里断去的时候，我几乎是霎时醒悟过来，顺手抄起放在会议桌上的一支笔，狠狠扎向大门。
　　坚硬的大门不知是用什么金属做的，笔尖一次次在上面滑过，连哪怕一丝划痕都没留下。
　　我无奈放弃了笔，取出自己的战术终端，重重往门上砸。
　　战术终端的外壳很坚固，撞上门的一霎，弹了回去，落在刻着七角星的会议桌上打转。
　　又是一次无用功。
　　我踢开落在脚边的笔，将困住自己的锁链握在手中，抬手向墙面上砸去。
　　大门忽然打开，手并没有砸到坚硬的墙上，而是被一只有力的手制住了。
　　“闹够了没有？”晏华漠着脸走进来。
　　“为什么把我关起来！”我大声抗议，“安呢？！你又把她关到哪里去了？”
　　“安有听令于希罗的最高程序，她已经杀了安托涅瓦，你怎知她不会再杀了你？”晏华将战术终端扔在近旁，时空扭曲的画面自动打开，投射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自己看吧。”
　　沉重的大门在面前訇然关闭，虚空中扭曲的影像自顾自地播放，无声地诉说着残酷。
　　“我不信！我不信！你们都在骗我！放我出去！我要自己去问！”
　　我瞪了大门足足一刻钟，在确认我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力气没法打开门，晏华也不会再出现以后，蓦地转过身，用铁锁的尖角在墙壁上艰难地刻下不甚分明的字迹：
　　“我叫信月，是中央庭的指挥使。我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我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没有人相信我，我也不相信任何人。”
　　“如果有下次，我再也不要留在中央庭。”
　　**
　　过了似乎有半个世纪那么长，一阵剧烈的震动传到地下，坚固的牢狱裂开一道口子，锁链在巨大的力量扭曲下断裂。
　　从裂口之间，我探出手臂，将自己拉出了倾塌的墙壁。
　　曾经高耸的中央庭化为一片废墟，坚固的墙面千疮百孔，布满裂痕，在混乱的地下通道中，一道失去了光芒的时光之刃落在一旁，将怪物死死钉在地上。
　　“安？！”我冲到通道尽头，断裂的锁链拖在身后的地面上，拖累着本就虚浮的脚步。
　　“安，你在那里吗？”用手指竭力挖开倒塌的墙壁，皮肤被玻璃碎片划破，痛感沿着手臂传入心口，血珠顺着狭长的伤口渗了出来。
　　废墟下，露出安紧握着剑柄的手，手臂处的仿真皮肤破损，露出几根发丝般纤细的电线和蓝绿色的芯片。
　　“安……”我的双腿终于失去了力气，扶着倾斜的墙壁慢慢坐倒在地，回头望见被巨大外力扭曲的大门，轻轻掸去人偶女仆头发上溅落的烟尘，轻声喃喃，“到最后一刻都守在门外吗……？安，你怎么可能会伤害我呢？他们都不相信，可是我信你，你也有一颗真正的心，不仅仅是既定的程序。”
　　安手臂上破损的电线闪烁一下，微弱的电子音轻轻响起：“有我守在门外，这道门，会保证指挥使的安全……”
　　啪嗒。
　　一滴眼泪落在电线断头，断口处闪出一个小小的火花，随即熄灭。残破的电子音也彻底消失了。
　　虽然是被既定的程序与电力驱动的人偶，却有着金子一般闪光的心，与蜂蜜一般甜美的笑脸。
　　“我相信你，安。”我靠着斜插在地上的时光之刃，闭上眼睛，露出一丝笑，“我总是相信你的。”
　　阴冷的风从背后吹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越来越近。
　　凭借之前的战斗经验，我知道有怪物逼近，在风声陡盛时，猛地转身，顺手抓起落在地面上的时光之刃，横在手中。
　　锋利的剑刃将第一只从地面上跃下的怪物劈成两半，怪物的残骸被甩起的锁链打飞，重重砸在地面上，化作一片黑色的烟气，随风散去。
　　后面的怪物不敢再贸然接近，纷纷从废墟上探出头，围成一个半圆形，一步步逼近，张牙舞爪。
　　“别以为没有神器使在，我就是一个任你们欺负的普通人。”我咬着唇，杂乱无章地挥舞几下手中残破的剑，为自己鼓气。
　　已经失去了主人的神器在一瞬间似乎被注入了新的力量，迸发出夺目的光彩。
　　时间，好像停滞了片刻，随后倒流回去。已经触到衣角的怪物退回几步之外，仍在方才的位置上。
　　几声枪响，周围的怪物惨嚎着化作黑雾散去。
　　“还活着吧？”头顶的废墟上，伸出沾满了灰粒和尘土的手套。
　　“晏华……？”我还在震惊于时光之刃的变化，下意识伸出手。
　　下一秒，整个人被拽上地面，呼吸到了一口勉强称得上“新鲜”的流通空气。
　　天空中弥漫着紫黑色的浓云，四处草木枯萎，建筑倾塌，尽是人的尸体和怪物的残骸，几架直升机还在空中徒劳地盘旋着，企图攻击地面上的怪物。
　　晏华认真打量一下正散发着微弱光芒的时光之刃，摇头，“不要试着用幻力去操控无主的神器，所有的奇迹都要求代价。”
　　我茫然无神地看着时光之刃上的光芒慢慢黯淡下去，喃喃自语，“这算什么奇迹……？”
　　一样的在末日面前无计可施，一样的绝望，有什么用处？神器使、指挥使、高高在上的神明，究竟谁才是这末日中的救世主呢？
　　时光之刃并不能真正令时间倒流，方舟也并不能送人离开末日，来自异世界的神器，说到底，究竟有什么用处呢？而所有人口中一再提起的“奇迹”，又究竟是什么？
　　“去接应爱缪莎。”晏华望向矗立于城市最高处的观光塔，“其他人都在那里。”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裂开一道口子的云层，巨大的黑门作为背景，清晰地映出悬浮在天空中的倒计时，甚至连分秒都清晰可见。
　　已经……
　　“来不及了。”我轻声说道。
　　倒计时缓慢但坚定地跳到最后一秒，巨大的黑门向下张开了大口，将观光塔塔顶吞没进去。
　　眼前悲哀的景象被黑白二色所取代，耳边能听到周围建筑物碎裂的声音、人的尖叫、怪物的哀嚎，所有的画面被定格，变得像纸一般苍白。
　　一切归于寂静。
　　都结束了……
　　可是，手还被紧紧地握着，坚定有力。
　　为什么？晏华，为什么一点都不怕呢？哪怕世界的存在就在眼前被夺走，也一点都不害怕吗？
　　所谓“神之头脑”，难道连末日的到来都清晰地预料到了吗？
　　**
　　“世界是一个环。”
　　“下次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