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人八荒录》雅阙

30、归于平静？

　　混沌，无限的混沌。
　　黑暗，濒死的黑暗。
　　还有，令人窒息的丑陋的沼泽。
　　伸手挣扎，将头探起，陆锋琰惊恐地嘶吼着，上身直挺挺抬起。
　　“陵风朔！你在哪儿？”
　　“陵风朔！我找不到你了。”
　　“陵风朔，为什么……你在笑？”
　　汗珠浸湿衬衫，陆锋琰死死拽住的那只手被挠得通红。睁眼，泪眼汪汪，天花板上挂着最简单的横杆电灯，护士一脸臊红地瞪着他，眼神露出惊讶，“你可算醒啦。”
　　我这是……在医院？
　　陆锋琰扶着脑子坐起来头疼欲裂，环视四周寻找着什么，就看见护士偷笑着捂嘴冲他耳朵附近靠来，“小兄弟，你还认识沈梦泽啊？”
　　“啥？沈梦泽？”陆锋琰揉了揉额头，怪异地盯着八卦的护士。
　　“你和她是一块儿送过来的，都没啥大毛病，就是都叫不醒。沈梦泽醒得比你快，让咱们好好照顾你呢，住院费可全都是她一个人付的。”护士脸上都快笑出花儿来，“你和她什么关系啊？”
　　医院的味道让陆锋琰的鼻子很不舒服，他的眼睛带着一股子失落，摇头望着护士，又低头沉思片刻，才缓缓回答：“算是战友吧，咱们可是一起走过鬼门关的。”
　　下床，离开，一气呵成。即使满心的空虚落寞，也要步入生活的轨迹。
　　至少，他还需要在这个世界里存在与生活。
　　重复往日，就是无限的单号。一辆电动车，一顶安全帽，一只频繁叫号与催促的手机，还有无数个不得不闯的红灯，构成了陆锋琰窄小迷茫的生活。
　　是梦吗？一场幻梦？梦醒，荒凉得极冷。却又，大汗淋漓。
　　长街的广告牌上出现沐浴露广告，露出光洁脊背的女星牙齿发亮，回眸亲切，右下角用漂亮行楷的字体连连写着“沈梦泽的贴心推荐”。
　　“混得可真不错。”陆锋琰不敢停滞太久，苦笑三声后立即穿过车流不息的长街。
　　“陵风朔，我们还会再见吗？”他不敢想，他害怕一切只是一场梦。
　　普通居民楼第七层703，没有电梯。
　　呼——我可以的。给自己加油打气后，陆锋琰一口气爬了七楼，累得两腿直抖。路上遇见同行，还替对面送了一份五楼的外卖，同行答应的加微信送五元红包也变成了五角。
　　到达目的地，敲了敲门，好一会儿门才打开。
　　出现的是一个满脸狼狈的女人，陆锋琰嗅到了厨房的不详味道。女人引陆锋琰进入厨房，指着锅里黑黢黢的虾满脸无奈，“我亲戚在浙江，这是她空运过来的。哎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炒着炒着就变成这样了。帅哥，帮帮忙呗！”
　　“你这是油放少了。”陆锋琰将外卖放在一边，卷起袖子洗手，将黑黢黢的虾放进清水里洗了洗，等到它们恢复本来面貌的时候，再下油、放辣椒和虾。
　　香味爆开，滋滋钻出油水，一盘灿烂金黄的虾肉就此出锅。
　　女人美滋滋将虾端了出去。
　　陆锋琰刚想转身，就听起火焰的“簌簌”声，回头一看灶上又燃起火焰来。莫名皱眉，陆锋琰走过去关火，就被火焰吸引了注意力。
　　火焰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有人群在哀嚎，有树木在哭泣，有疾风在咒骂，有血肉在融化。还有火焰的声音，时而嚎啕大哭，时而仰天长啸，像个阴晴不定的孩子，又像恶魔伤人无数。
　　伸手去碰，火焰突然膨胀，露出一张怪异的笑脸扑向陆锋琰。陆锋琰吓得立即后退，撞在身后的橱柜上，疼得满脸抽搐。
　　“啊！”
　　“怎么了？帅哥，你没事儿吧？”女主人跑进厨房，扶起陆锋琰。陆锋琰抬头去看，灶上没有奇怪的火焰，连连摆手，抓起手机飞奔着离开。
　　心脏快要爆炸了。
　　那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会感到恐惧、绝望？为什么我相信那些都会成真？
　　满背湿漉漉的走在街头，手机铃声响起，陆锋琰紧闭双眼准备接受迟到的责备。
　　“陆锋琰，你可算醒了。”
　　“沈梦泽？！”陆锋琰的语气活跃欢喜起来，“怎么？你也点外卖？”
　　“小陈不让我吃，外卖不健康，我会长胖的。”对面的语气轻松优雅。
　　“大明星，你业务繁忙还有空给我打电话呢？”
　　电话背后吵吵闹闹的，“我今天请假，来看一个孩子。”
　　陆锋琰笑出声，出言讥讽道；“怎么？私生子啊？这可是个大新闻哦。”
　　“呸，这是我资助的孩子，家里穷，我今天来看看她，顺便给她带点小礼物！”电话那头出现孩子乐呵呵的欢笑声，紧接着，却是一阵爆炸声。
　　轰——
　　电话那头发出一连串的尖叫。
　　“什么东西炸了？！”
　　“天哪！烧起来了，烧起来了！快救火！”
　　“烧得太快了，不行，快离开这里！”
　　“我都说了，电插板不要插那么多东西……”
　　“别说了，快走！”
　　“你送的冰箱还在里面……”
　　“快走！！！”
　　电话声挂断，只留下嘟嘟声和陆锋琰心跳的声音。他想起了方才自己看见的那束火焰。
　　飞奔，寻找着失火的地方。陈旧的老街——古来街出现长长的黑烟，陆锋琰挤进拥挤又狭窄的巷道，望着二楼破损的居民楼，皱起眉头。
　　消防员已经扛起水枪进入二楼，一对夫妇扛着小女孩靠在角落大喘着气，脸上满是黑色的灰。小女孩挣扎着哭嚷道：“我要回去救姐姐！”
　　“消防员叔叔会救她的！她那么好的人，好人有好报！”女人颤抖着嘴唇。
　　“你们说的人是沈梦泽吗？”陆锋琰焦急地问道。
　　男人疑惑地盯着陆锋琰，微微点头。
　　陆锋琰再想往楼上跑已是不能，消防员已经把路拦了起来，不许人通过。他望着还未熄灭的火焰，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拼命往楼上吼道：“沈梦泽，你不会死的！你不会出事的！你克我，你克我啊！你别出事，你别出事……”
　　所有人都盯着这个疯子，疑惑地猜测陆锋琰和困在火焰中的女人的关系，说什么“真可怜”和“还这么年轻啊”诸如此类的没什么用处的话。
　　什么也做不了，什么都如此渺小。
　　在那个世界，我分明可以将太阳分为五个，我分明可以号令八荒的所有火焰。
　　我是它们的王啊。
　　心窝钻来剧痛，宛如火焰摧残。陆锋琰猛地呕出一口血来，吓得附近的人离他远远的，生怕他有什么传染病似的。几名消防员过来拍拍陆锋琰的肩膀问他有没有事，陆锋琰摇晃着身子冲出人群，仓皇逃窜起来。
　　火焰中，沈梦泽被困在角落，火焰将所有的生路吞噬。她感到害怕，两只眼睛死死瞪着火焰尽头，渴望陆锋琰从火焰中缓缓走出。手掌握成拳状放在心口，沈梦泽忍不住咳嗽起来，满脸都是灰尘和呛出的泪花，难受得弓着脊背等待救援，“救救我……救救我……”
　　“嘭！”杂物被什么东西碰倒了，橙色消防服出现，沈梦泽眼前一亮，挣扎出希望的目光。消防员观察周围环境后赶忙跑过来，低身蹲在沈梦泽前方，累得呼呼大喘着气，“别着急，我会救你出去的！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他像是在安慰沈梦泽，却更像是安慰他自己。
　　谁不怕火焰呢？陆锋琰，消防员他妈的比你帅多了！！！
　　左侧的火焰突然失控，不知为何化作妖魔一般朝两人汹涌奔来，沈梦泽和消防员都露出痛苦惊愕的表情。空气中只飘荡着沈梦泽悲烈的惨叫。
　　无人的小径上，陆锋琰擦去嘴角血污，看着衣裳上的血迹，手机里的催促接连不断，他呆呆地接起电话，麻木地回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啊啊啊，对不起……”
　　是我的错。
　　远处的小屋门口站着小姑娘，小姑娘的眼睛圆溜溜的，那分明是小雀仙的模样。
　　“小雀仙？”陆锋琰一步步挪动，追着小姑娘进了木屋，小姑娘却消失不见了。
　　“你是谁？”稚嫩的语气不断重复，脑子像要炸掉一般，陆锋琰抱住自己的脑子恶心呕吐，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想要回答。
　　我该回答什么呢？我是谁？
　　“对呀，你是谁？你难道不知道吗？”声音不断重复，人影却没有半只。
　　“我是……陆锋琰。”
　　“不对。你再想想，你是谁？”好烦啊，她到底想要我回答什么？陆锋琰愤怒地摔了手机，小木屋四面八方都是女孩的声音。
　　火焰从瞳孔燃起，陆锋琰满含热泪地低吼道：“我是赤焰，我是赤焰！”
　　“你想救他们？他们是你的朋友？”
　　“啊，是啊……我想，可我能做什么呢？”陆锋琰捂脸痛哭。
　　“召唤它们啊，召唤火焰，火焰归属于你。”女孩的声音渐渐变得成熟，那是他跌入八荒第一次听见的女人的声音，“前提是，你要承受死亡毒火的焚烧，才能成为火焰中的王。”
　　我愿意。
　　陆锋琰紧抿嘴唇，火焰猛地从心脏窜出，呼呼大作覆盖陆锋琰的皮囊。血液化作滚烫的岩浆，眼睛和鼻子被火焰烫化，手臂黑黢黢的没有了知觉，双腿传来焦炭的烤肉香味。
　　哽在喉头的尖叫还未出口，这是陆锋琰第二次感受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第一次，还是被蛇吃掉眼睛的时候。他伸直手臂，看着掌心焚烧的火焰。
　　火焰似乎没有那么凶狠了。
　　噗嗤，陆锋琰愣愣地笑起来，说了句奇怪的话。
　　“这团火焰，真漂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