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人八荒录》雅阙

28、弑杀

　　向北而行，大船在星空下酣然入睡，满池的亮淌在水流中，柔和干净。
　　一群人围着顾楠城，像极了过年时的叔叔嫂嫂，你一嘴我一嘴非要关切那么几句才肯罢休。首先是沈梦泽，抓着顾楠城的手心中暗喜揩了把油，嘴上尽是些客套的问候；再者就是陆锋琰，嘘寒问暖比自家老妈子还懂得“照顾”别人。
　　原本只想好好休息的顾楠城被身边这群人弄得满眼无奈，当然，这样的烦恼也是蛮温暖的。他的苦笑渐渐变得美好起来，伸手握成拳头，宣布道：“打住！我的身体我清楚，真没什么事儿。你们去休息吧，把自己照顾好，可别到时候又要牺牲我来救你们。”
　　轻微的鼾声响起，众人转过头去，甘遗棠已经靠在船舱睡了好半天了。
　　陆锋琰和陵风朔准备去甲板上唠唠嗑儿，沈梦泽扛着甘遗棠前往另一个船舱休息。小雀仙睁着大大的眼睛蜷缩在顾楠城身侧，徐满楼伸手摸了摸顾楠城的额头，点点头说道：“嗯，没发烧，还行。你现在怕冷，禁不起海风吹，没有靠岸的话你就安心待在这里面。”
　　“啊？呃……好。”顾楠城吃了一惊，盯着自己额头的手，吃力地伸出自己的手指戳了戳徐满楼的手腕。徐满楼心下一惊回过神来，傻乎乎地收回了手也不晓得将手放在何处，愣愣地憨笑片刻，咂咂嘴道：“你……你好好休息吧，我和小雀仙就在你身边，不会走远的。你这样睡会不会落枕啊？要不要我……”
　　话还没说完，顾楠城就合拢了双眼。徐满楼笨拙地搓搓手掌，看着小雀仙茫然的表情觉得好笑，伸手碰了碰小雀仙的额头，不自觉放轻了声音说话，“发什么呆呢？饿了吗？”
　　谁料小雀仙的眼睛竟露出微微的忧郁，轻轻摇起头来，声音无比成熟地回答道：“我不知道，我只觉得……这颗心，很空很空，有时候很轻，有时候就像被石头压住一样重。它开始痛了，我没有办法阻止……怎么办？怎么办？”
　　“小雀仙？！你……”小雀仙的声音极小，徐满楼只能听到一部分。瞧见徐满楼神色紧张，小雀仙立即绽开微笑冲着徐满楼摇摇头说话：“我刚刚说胡话呢，我自己都忘记说了些什么。大地爸爸，你不要放在心上啦！照顾好木叶妈妈哦，小雀仙能照顾好自己的。”
　　朦朦胧胧睡去，徐满楼擦拭小雀仙脸庞的眼泪，沉默不语。
　　流泪的人到底是谁？是小雀仙，还是桑姑娘？
　　她，为何要哭泣呢？
　　船头，又是陆锋琰和陵风朔的地盘。按理来说黑夜应该是鸟雀栖息的时候，天空却出现急速下滑的飞鸟，直冲陵风朔的肩头，陆锋琰下意识伸手去挡，鸟雀的嘴唇在他的右手手指上划出一道浅浅的伤口。
　　“嘶——”陆锋琰感到刺痛，皱起眉头望着飞往远处的鸟雀，眨了眨眼睛怪异地吐槽起来，“这该不会是穆雪旌送给咱们的恶作剧吧？啧，给我啄破皮了，还挺疼。”
　　红色血珠窜出手指，手指头突然出现那枚风戒。血珠在翡翠色的戒指上流动，像是有灵魂一般渗入风戒，风戒周围开始翻转起呼啸的飓风，险些将陆锋琰吹下大船。
　　“陆锋琰！”陵风朔伸手抓住陆锋琰，震惊地瞧着大风席卷，若是这阵风不赶紧消退，恐怕会将这艘大船掀翻摧毁。陆锋琰已经被风吹得感受不到脸庞的存在了，狂风将自己的头发扯起，势要分离自己和陵风朔似的。
　　“这戒指的力量怎么突然不受控制了？”陆锋琰咬牙切齿，一狠心将风戒从指尖取下，大风猝地消失，陆锋琰和陵风朔跌倒在甲板上累得气喘吁吁。陆锋琰用手臂护住陵风朔以免对方被坚硬的甲板磕到身体，掌心死死攥着那枚风戒，眉眼警惕。
　　望着船舱那头，竟没人出来，陵风朔长吁一口气说道：“看来他们睡得不错。”
　　陆锋琰将陵风朔拉起，望着自己流血的手指和方才被血浸染暴走的风戒，抬头望着陵风朔，询问起相关信息来，“陵风朔，我的血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陵风朔思索片刻，猛地瞪大眼睛，举着陆锋琰流血的手指，用指尖蘸上一抹血水涂在唇角，闭眼掌控起风的力量。一阵清风拂面后，陵风朔睁眼摇了摇头，“我的力量并无变化。”
　　“为什么风戒力量变了？”陆锋琰不解地问。
　　“难不成……必须接触物品？”陵风朔抬起自己的手掌，手掌周围开始生起微小的旋风。另一只手抓着陆锋琰流血的手指，陆锋琰挤出一滴血液，血液钻进旋风中消失了踪迹。
　　那滴血不像是被风蒸干的，反倒像是被吃掉的。
　　旋风瞬间扩大范围，陵风朔卖力控制才将疯狂的旋风平息下来。陆锋琰用嘴咬住伤口，陵风朔在记忆中寻找关于这种事情的信息，稍后便恍然大悟，“八荒不绝，弑杀万古。左手之血，乃为不绝；右臂之血，唤作弑杀。弑杀之血，撒豆成兵，化一为百，手握千钧力！”
　　“什么意思？”陆锋琰摸了摸脑袋，愣愣问道。
　　“意思是，你的血可以扩大物品的特征。例如，让我的风吹得更凶猛，让刀剑变得更锋利……这样看来，加强的特征都是具有攻击性的。”陵风朔自言自语起来。
　　陆锋琰瞬间理解，这不就是辅助buff吗？增加群体伤害。
　　“唉，不对啊。顾楠城的不绝之水可是八荒命脉，那我这弑杀之血又是八荒的什么东西？”陆锋琰笑眯眯地说着，完全没注意到陵风朔的低落，“不会是八荒的脑子吧，我这么聪明！”
　　抿了抿嘴唇，陵风朔颤抖着肩膀，含泪望着陆锋琰，声音哽咽，“是心脏，八荒的心脏。”
　　收敛笑容，陆锋琰伸手摸了摸陵风朔的头发，弯腰逗她，“哦？这样看来，桑姑娘也是很看重我的嘛！嗯，心脏，确实是我这种主角应该有的配置。”
　　陵风朔依旧沉默，没有说话。
　　陆锋琰继续说道：“乔洛枫要想复活混沌大帝，就必须拿到我的右手，是吗？”
　　女人的身影朝陵风朔迎面扑来，陵风朔伸手环住陆锋琰的腰身，额头抵在陆锋琰的胸口，坚定地咬牙发誓，眼中尽是忠诚迷人的光，“我不会让他动你，就算我死了，也要保下你这只手臂。”
　　“我可是赤焰，让你保护我，沈梦泽肯定又要笑话我了。”陆锋琰的手掌贴在陵风朔的后背上，头颅蹭了蹭陵风朔的头发，抬头望着满目星辰，“别掉眼泪啊，今晚的星星这么美，不要因为还没有到来的事情就不去欣赏啦！”
　　陵风朔仰头去看，天空的星辰有成群的，有单独的，时而微弱，时而明亮，像是在诉说着自己的存在，每一颗星星闪烁的间隔时间都不同。如果这些星星同时落下，是否会凝结成为绸缎般柔软的银河？如果可以，我愿意许下无穷的心愿，心愿里面只有我和他。
　　“对了，林天赐被关在哪里的？”陆锋琰突然开口。
　　“最后一只船舱里面，沈姑娘方才过去给了他一巴掌后，甘遗棠已经把他变成黄金了。”
　　三天三夜后，大船靠岸，案上的小镇唤作“归来”。
　　瞧着大理石上镌刻的“归来镇”三个字，沈梦泽弯腰摸了摸石头，疑惑地戳了戳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语道：“为什么叫归来镇啊？难不成从这个小镇出去的人都回不来了吗？”
　　背后传来笑声，众人回头却是一个七岁左右的孩童。男孩摇摇头，像小雀一样扑飞登上大石头，伸展着手臂说起话来，“归来镇上大多都是女人和孩子，年轻力壮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到了一定年纪就会被带出小镇。我们都盼着亲人归来，这才叫归来镇的！”
　　“你知道那些人被带到哪里去了吗？”陵风朔眼神警惕，环视四周，来来往往确实都是老人、妇女和孩童，隐约觉得不太对劲，“这里可是北方的土地，你们的君主难道不管吗？”
　　“啊？你们在说什么呀？我们的君主可不是你们这种外人能够随便诋毁的！如果没有乔洛枫大人，这个镇上早就没有活人了，是他庇佑的我们！”孩子露出不服气的模样，瞪了眼陆锋琰等人转身想要离开。
　　徐满楼追问下去：“他如何庇佑的你们？”
　　男孩回头，愤怒地回答道：“他带人杀死了小镇周围的野兽，还在归来镇的周围竖起了高高的墙壁阻挡盗匪的袭击。你们是从河流的方向进来，自然没有墙壁阻挡。”
　　“这不就是问题吗？如果坏人也走水路过来，你们要怎么办？”陆锋琰发出质疑。
　　“我……”男孩不知该如何反驳，气呼呼地往前走去。
　　徐满楼走在最后，绳索牵着被束缚了手腕的林天赐。顾楠城的气色好了许多，只有嘴唇还带着微微的苍白，眼睛努力地瞪大好让别人觉得自己是有活力的。
　　沈梦泽慢悠悠来到林天赐身后，盯着眼前人瘦小的背影，瞧着那双没有情绪的眼睛，不悦地开口问道：“乔洛枫可不是个好人，你说你跟着他干嘛？”
　　“世上没有什么好人和坏人，沈姑娘。我还是个小乞儿的时候，是乔洛枫大人收留的我，于我而言，他是好人，也是恩人。你们恨他、反对他，和我忠心于他并不冲突。”林天赐字字诛心，怼得沈梦泽没了脾气。
　　延绵的长街，像母亲呼唤孩子的柔肠，又似孩子思念母亲的呼号。不清楚从何处开始的，也不晓得终点落在何处，只有源源不断的、没有希望也没有绝望的思念悄然生长。长街飘荡着零零散散的哭泣声，越欢乐的人越容易坠入无尽的深渊。
　　陆锋琰注意到被情绪浸透的陵风朔，她一定将自己换位成了这座小镇的君主，才能露出那样凄楚动人的模样。陆锋琰伸手握住陵风朔的掌心，笑得一脸灿烂，“青龙潭谷不会变成这样。我们这次过来，不就是救他们于水火吗？我们要对自己充满信心，而不是被他们的情绪牵着走，不是吗？”
　　甘遗棠抱着胸盯着周围冷清的落叶，敲了敲身侧的顾楠城，低声说话：“你冷吗？”
　　顾楠城起先是疑惑，转而欣慰地摇摇头，裹了裹自己的厚衣裳，语气亲切又温柔，“没想到你也是会关心别人的。我不冷，不过，我能够感受到这个小镇上充满了凄冷肃杀的味道。”
　　小雀仙在所有人周围转了转圈，长街的歌谣钻进脑海不停搅扰着。抓了抓徐满楼的衣角，徐满楼因为监视林天赐的缘故不能和自己玩闹；顾楠城有病在身不让自己靠近，说什么害怕传染不好的东西给小雀仙；陆锋琰和陵风朔眼里只有彼此，根本插不上话；沈梦泽和甘遗棠就更不用说了，他们才不会宠着自己呢。
　　“又冷落我！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我讨厌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