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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赴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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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二十六年,是大楚王朝唯一的异姓王爷,安平王姜正言回京的时候。
这几年里,修道风气四起。圣上也沉迷修仙求道逐渐不问朝政了。朝里虽然有太子陈清勉强压着,没起什么乱象。可圣上毕竟还在,陈清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敢越俎代庖。比如军权调配,比如处理蕃疆。
外寇起,藩王乱,是迟早的事。
几年前,北狄来犯的时候,不知道是谁上奏,用了个借力打力的招。派安平王去守北疆。
真是个蠢招啊。
本以为北狄来势汹汹,安平王可以与其斗得两败俱伤,朝廷便一举除了两个祸患。
可惜,北狄也太不经打了。安平王到了北疆,怕是没费什么功夫就收拾了。
请佛容易送佛难。派姜正言去北疆容易,再让他回来又何谈容易?
姜正言在北疆以战养兵。早已经成了气候。
可这时候,京城却还不知道。还想着将让姜正言回京述职。敲打敲打,以彰显天子威仪。
姜正言倒是也回来了。只不过带着居心叵测的心思。
那人一来京城就将这地界搅了个人仰马翻。搅得泥沙俱下。搅得人乱了心神。
郑玉质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姜正言的时候。那样的一个人,人前看着寡言又严肃。却在人后边爬上枝头,在树上看他倚在树下小憩。
桃花轻轻落在他脸上,有些痒。他刚睁开眼就看到了那样的眼睛。一身华服,在淡粉的桃花下亮的晃眼。可再亮眼,也让人移不开他的眼睛去。
怎样的眼睛,郑玉质描述不出来。只觉得那人就算是绷着脸,那双眼睛也是温柔的,多情的。
后来,他去凉州赴任,不期而然遇到了同样游洛江的姜正言。
那一次江阔云低,断雁凄凉,在西风里胡乱拍打翅膀地徘徊。他坐的小篷船随着风在江里摇摆不定,飘飘摇摇。连着靠岸都不容易。
那人站在又大又宽敞的船舫头,向他伸出了手。
眼里还是那种无害的温柔。清清浅浅的,让人防备不了,让人躲闪不及。
如不知道那人野心勃勃包藏祸心的话。
“郑大人果然好兴致。”那时候的姜正言撩了衣摆,嘴角漾着笑意。在船头执意地把手递了过去。看了眼压得低低的乌云。
到底是把手递给了他。那时候的郑玉质觉得那人的眼里有种执着的温柔。那温柔像是一股慢慢流到他心里的清泉水。泛着丝丝的甜,晕开了一片天地。
从此那人便赖定了他。赖在凉州不说,没过多久,登堂入室,把他的宅子当做了自己的府。
后来郑玉质知道了,那人的温柔里,淬的是蚀骨毒,藏着的是能利用一切的寒凉。
哪里能有人那么狠呢?在正德二十六年的时候就步步为营。一点一点,直让他进了那温柔陷阱,任他摆布,然后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郑玉质有些发怔。垂着眉眼,怔忡得说不出话来。
今年鹿鸣宴不摆在春熙园意味着不再对外让人肆无忌惮地评赏。
换句话说,最起码,朝中还是有人怀疑姜正言居心不良的。那是在提防他。生怕众多读书人聚众的鹿鸣宴成了姜正言的招贤会。
他要造反,总不能朝廷无人可用的。不然率着他的铁骑杀过来,不说层层的布防,怕是连着城都进不来。不远千里的行军造反,这也太艰难了。
可这些郑玉质心里知道有哪里能跟别人说?
姜正言还没露出头来呢。便是他说了姜正言狼子野心又有谁会信?
“若要提示的话。”郑亭渊思忖一番,平静道。“你在鹿鸣宴上定要低调些。”
“嗯?”郑玉质看着郑亭渊。郑亭渊正敛着眉认真思索。
“总之,这次,还真是巧啊。”郑亭渊叹口气。温沉的面容让人看不出喜怒来。
是啊,真巧。姜正言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朝廷吸纳新人的时候回来。惹得他们连着新登科的所有人都要防备。
一个不留心,怕是就为姜正言养了一波助他造反的暗棋。
郑玉质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收回了手,坐端正了。声音微沉,对着他哥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既然此次科举不好,那我何不如再等几年?”
郑亭渊一怔。霍然抬起头来。抿着嘴盯着他。眼里幽深,似有暗芒。郑亭渊没想到郑玉质会那么轻巧地把不参加春闱说出来。
可知道,他如今正十六岁。明年若是中了。就是十七岁的进士。十七岁的进士。便是考上的名次不如意,也比再过三年,待得他弱冠之后来的稀奇。
少年成名,证明的不仅仅是才学。更是他的天资,证明了他往后的前途无量。
郑亭渊有些看不懂他这个弟弟了。
他以为玉质是为了以后的仕途才与他冰释前嫌,特意来讨好他。
可若是真的为了仕途,又哪里会如此风轻云淡,嘴一张就说自己再等三年?
是没有信心?不敢应试?
应该不是,历来能在秋闱上拔得头筹的人。便是春闱不尽如人意也不至于有多差。
不管如何,也没有一个少年进士来的划算。
“不妥。”郑亭渊幽幽道。肃着脸,看着倒是一脸轻松平静的郑玉质。
“有何不妥?”郑玉质急忙道。不参加春闱方才是他灵机一动。可细想想,又怎么不行呢?姜正言来了,自己不能阻止,还不能躲吗?他既然是来相看人。那便让他看。反正自己不参加春闱。姜正言也不会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总之,这辈子他不想再和姜正言纠缠了。
郑玉质微垂眼眸,轻轻咬了咬淡粉的唇。
至于他,考不考科举又有什么关系?上一辈子,他只是为了和大哥争一口气。这辈子,莫说争气了。郑玉质恨不得乖乖躲在府里,只要莫给大哥添乱子才好。
上辈子大哥能受太子赏识,这辈子定然也能。
郑玉质眼睛晶亮地看着他,真挚的眼神让郑亭渊不知该怎么说。
“哪里有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的?”郑亭渊叹了口气。“还是玉质不信任大哥?你若是有心,大哥不说让你能平步青云,至少,也会不遗余力地帮你。”
“大哥。你误会了。”郑玉质大吃一惊,慌忙道。“只是咱们家历来都是武职,便是玉质做了官也无甚裨益。还要让兄长为我操心,那怎么能行?”
这辈子但求本本分分,不惹麻烦,不做那被人利用,不知好歹的混账。
何况自己对做官也无甚心思。好好的日子,作甚要去那污浊的名利场里走一遭?他只求大哥一世安好,莫再英年早逝,断了流年。
“咱们家虽是武职又如何?谁还能拦着让正儿八经科举的文人升官不成?”该是郑玉质的语气太过焦急慌张。郑亭渊反倒朗朗一笑,拍了拍他放在桌子上的手,宽慰他。
“可是。”郑玉质脸上一红。反握住郑亭渊的手撒娇似的摆摆道。“那官场我无甚兴趣,你无须为我操心。你往后里势必能被委以重任,可莫为了我分了心神,受我连累。”
郑玉质最怕的就是日后里大哥为了他和上一世一般赔上一切。
孽是他作的。又凭什么让大哥为他担呢?
郑玉质想着前世种种就害怕。鼻子一酸,那清亮的眼睛就被濡湿一片,迷迷蒙蒙的氤氲着水汽,让人看着就心疼。
“你怎么会拖累我呢?玉质,你那么的聪明。”郑亭渊垂头看着被他握着的手。自己比他黑了不少,玉质的手却是白皙得漂亮。
白得好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他扶着自己,拽着自己,在雪地里蹒跚。
兄弟俩又哪里有真正的阋墙呢?左不过,他们之间血浓于水。
他又在猜疑什么呢?这是他的弟弟。
“这件事情日后再说吧。”郑亭渊神色一隐,和煦道。“如今局势还不甚明朗。”
说不准,那人还未到春闱的时候就走了呢?
也或许,他来了就走不了了。
时间一晃而过。便是郑玉质不想去春闱。那鹿鸣宴却是不得不去的。
他怕人说他虞国公府不知事。
一早上,云竹废了好大的功夫替他收拾了一番。从压箱底里找出了件青瓷色缂丝冰梅暗纹的直裾长衫,里衣里却是件素白的云缎子,腰间的白纹锦带一束,显得肩宽腰窄。一头的墨发被云竹用青玉簪挽起来,整个人看着清爽飘逸又带着低调的贵气。
“有些过了吧。”郑玉质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褶皱,清冷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有些无奈道。
“不过,不过。”一旁的云竹连忙摆摆手。娇红着脸,笑嘻嘻道。“咱们公子长得俊。穿什么都不为过。”
“你就不怕把你家公子打扮的太招摇,出了门被人劫了财?”郑玉质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手里拿了把扇子,出门去了。
再不出门去,怕是云竹连着自己手里的扇子都要换成玉骨金面的。
“谁看到您劫财啊?要劫也是劫色。”云竹笑着高喊一声,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刚出院门的郑玉质听到了一个趔趄,被他身后的云山堪堪扶住。
“这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郑玉质嘟囔一声。扶了扶额。
“云竹。云竹说的没错啊。”扶着他的云山憋着笑,收了手让他站稳。
“胡闹。”郑玉质瞪他一眼,袖子一甩,不理他,气急败坏走了。
云山只能边笑着边跟着郑玉质。
照龙台下的春风楼在城隍庙边上。那城隍庙周边看着倒是热闹。不过到了才发现,这地方竟然有人暗中把守着。
郑玉质让马车夫将马车远远停在了柳树胡同口。自己和云山下去赶到城隍边上的集市里逛逛。
吃食倒是不少。郑玉质挑着眉毛,看着沿街叫卖的吃食,胡乱买了些。
“公子。您不是刚用膳来的?”云山在一边便说着边帮郑玉质付钱。
两个铜板一块糕。云山数好一把铜板递了过去。接过热乎乎的糕点,咽了咽口水,使劲儿闻了闻。
“这里巷门庭的东西闻着香啊。”郑玉质笑笑。捻出一块来,把剩下的给了云山,示意他吃。
以前他在凉州当县令的时候,闲来无事,便想着法儿的打发时间。奈何俸禄不多,他还喜欢买书,只能到这街头巷尾来。东西不贵,逛起来省钱不说。饿了渴了,总有去处。
“谢谢公子。”云山抱着糕点就一通啃。连着话都说不囫囵。
“慢点吃,别噎着。”郑玉质笑看着他。把那白米糕轻轻放在嘴里,小咬一口。
米糕软糯,带着淡淡的甜。吃在嘴里全是清新的米香。
主仆两个人就在街头边吃边逛,吃得云山小肚圆滚滚,撑得差点走不动。
“吃饱了吗?”郑玉质坐在城隍庙不远处的石墩上,头也不抬地看他。打了个哈欠,聊聊坐着抠指甲。
“吃饱了。”云山猛地点点头。说着还打了个嗝。
“吃饱了就好。”郑玉质笑笑。“那边翡翠阁里,捡几样好吃的糕点回去送云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