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白日梦》李禾苗

22、第 22 章

　　六条船连成一片，顺着河道蜿蜒而行。
　　又过数日，刚刚走完一半的行程，林如海发往京中的快信已经到了贾母手中。

　　贾母，出生于四大家族的史家，人称史老太君，今年已经78岁了，体态偏胖，精神尚好。她亲眼见证过贾府最风光荣华的时候，一生福寿双全，享尽荣华富贵。虽已有了春秋，在以孝治国的大环境下，她依然是贾府地位最高的人，掌握后宅绝大部分的权利。

　　贾母正歪靠在榻上，穿着檀红绣花缠枝绸丝褙子，一头白发在脑后挽成髻，戴着金步摇，额间勒着镶金珠抹额。常年惜福养身，锦衣玉食，养得圆润富贵，连皱纹都比旁人少许多。

　　最合她心意的丫头鸳鸯拿着美人捶，蹲在榻尾轻轻替她敲打小腿。贾府的金疙瘩贾宝玉则搬了个小凳子，坐在贾母跟前，轻声读信。
　　“小女与甄府诸人同路北上，不日即将到京……小女年幼，望岳母多多怜惜……”

　　贾母听着听着，就眼泛泪花，拿出手帕一边抹泪一边感叹：“可怜我的外孙女儿，长到11岁了才见第一面。可怜我那女儿……去的那样早，抛下玉儿一个人孤苦无依……”
　　贾宝玉放下信纸，喃喃道：“老祖宗……”

　　贾宝玉还是头一回见到老太太掉眼泪。贾母在他心中是贾府最最厉害的人，就连偶尔会吃人的老爷见了老太太也得变成乖驯的猫咪。
　　不论遇上多大的事，老太太都是一笑而过。这些年也有一些上了年纪的亲朋好友陆续离世，老太太听说了只会叹气，再用手帕揉揉眼睛。像这样实打实的落泪，贾宝玉还是头一遭亲见，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才好。

　　鸳鸯扔下美人捶，一边拿茶一边劝慰：“老太太快别伤心，林姑娘就要来了，这可不是喜事？有这伤心的功夫，不如先想想到时安排林姑娘住哪里，屋子要如何布置，还缺什么东西……”

　　贾母接过茶，收了泪：“还是你想得周到。想必他们没几天就要到了，正该好好安排一下。”喝了一口茶润过喉咙，把茶盏递回给鸳鸯，又对宝玉道，“你林妹妹比你小一岁，身子又弱，到时你可得多多看顾她一些儿。”
　　“我知道。”贾宝玉见老太太收了泪，心里一松，趴在贾母怀里抬头问，“老太太常说这位林妹妹生得如何好，念了这么些年，连个画像也没见着。我这心里也想得很呢！”
　　“呵呵，”贾母一想到还有许多事情没办，身上就有了劲，也顾不得悲伤了，摩挲着宝玉的头顶陷入回忆里，“敏儿当年生得极好，不是我说大话，哪怕入宫做妃子也够了。你林姑父又是一朝探花，相貌更不必说，他俩生下的孩子还有丑的？”
　　“这倒是。”鸳鸯笑吟吟地接话，“我虽然年小，没见过姑奶奶，不过听赖嬷嬷说当年姑奶奶气派可大了，上门求亲的人快要把门槛踏破。”

　　贾宝玉听她二人这样讲，一时发起痴来。
　　傻愣愣地想：林妹妹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呢？

　　贾母想了想，对鸳鸯道：“薛家人住了梨香院，虽说那边还有几所院子，终归是太远了，我不放心。不如就在我院里拔几间房给她，离得近些才好呢！”
　　鸳鸯笑问：“老太太想了好几年，这一来了自然是要挨近些。只是……林姑娘上京想必也带了不少人，不知道住不住得下。”
　　贾母垂眼沉思一瞬：“让她只留下两个要紧的，其他人全安排到下人房去。我这院里的丫头，不是我吹，被我调|教过的丫头可比外边的好多了。”
　　“可不是谁都能像老太太这么会调|教人。”鸳鸯笑着奉承。
　　贾母又问宝玉：“宝玉啊，不如先把你挪出来，碧纱厨留给你林妹妹，你与我一同住暖阁，怎么样？”
　　贾宝玉眨眨眼：“老太太，如今天可热了，我不要住暖阁。反正碧纱厨也够大，不如我与林妹妹就住碧纱厨。”
　　“呵呵，我倒是忘了，你们年轻人耐不住热。也罢，那就这样安排吧。”

　　林黛玉一行人在船上摇晃了近二十日，这一日，来到一处大码头，相继停船上岸采买补给。
　　王嬷嬷从外面走进来，对黛玉道：“姑娘，船停了。刚才甄府来人说大约要停留半日，你要不要上岸走走，散一散？”
　　林黛玉还没说话，一旁的杨嬷嬷抢先道：“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姑娘又生得惹眼，还是不要出去了。万一撞上那不长眼的，岂不是平白招惹是非？”
　　林黛玉见她说得有理，便点了点头。
　　杨嬷嬷笑道：“舱里是闷了些，姑娘可以去船头站一会儿，透透气。”

　　正说着话，忽然外面有人大声询问：“林妹妹，靠岸了，不如我们上去找间干净的饭馆用饭？”
　　这声音很清脆，其中透着一股浓浓的欢喜劲儿。
　　林黛玉一下就认出来，这是甄宝玉。
　　杨嬷嬷按了按黛玉的手，小声道：“姑娘先坐着，我去同他说。”然后走到外面，笑着道，“原来是宝大爷。我们姑娘刚刚歇下，难得不摇晃了，正想歇个好觉呢。多谢宝大爷盛情，还请自便。”

　　甄宝玉在杨嬷嬷手里吃了个憋，心里恼得很，又不敢发作，只好强笑道：“林妹妹身子弱，在船上困这么久，下去走走也是好的。”
　　杨嬷嬷：“不必了。”
　　甄宝玉见她油盐不进，便懒得和她多说，绕过她就想往舱里走，嘴里还道：“那我去看看林妹妹。临走前，世叔可是将她托付给我的。”
　　杨嬷嬷拦住他的去路，笑道：“宝大爷自己下去找地方用饭吧，我们姑娘歇下了，这会儿不好见人的。”

　　林黛玉在舱里听见他俩争执不下，正寻思要不要出去解围，忽然远远地听见甄锦气极败坏的声音：“宝玉，宝玉！你还不快下来？”

　　甄锦刚安排好下人，细细交待了要买什么，又付了银钱，一回头就不见了甄宝玉。
　　他赶紧朝林家的船这里走，果不其然，这小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蹿到了林姑娘的船上，顿时气极了，一边大步走来，一边喊他下来。

　　甄宝玉回头看了一眼，没搭理他，回头又笑眯眯的对杨嬷嬷说：“林姑娘可是不舒服？要不要请个先生来看一看？”
　　杨嬷嬷拦在他面前，寸步不让，脸上一直挂着笑：“多谢宝大爷的好意，我们姑娘好着呢，只是犯困，歇一觉就好了。”

　　甄锦已经上了船，拱手同杨嬷嬷打招呼：“嬷嬷好。不知您这里还缺什么，我打发小厮去买。”
　　杨嬷嬷见他来了，立刻让开身子，朝他行过礼，脸上的笑意真诚了许多：“多谢甄四爷记挂，这里什么都不缺，刚才已派了下人下去了。”
　　“嗯。”甄锦点点头，拉着甄宝玉就要走。
　　甄宝玉不肯走，一边挣扎一边道：“四叔，林妹妹在船上吃不到什么好东西。不如，叫上她……”
　　甄锦狠狠捏了一下甄宝玉的手腕，回头冲杨嬷嬷道歉：“我这侄子调皮得很，他倒是一片好心，只是……”
　　杨嬷嬷不待他说完，就笑道：“宝大爷为人赤诚，我们心里感念得很。”
　　甄锦：“下人在码头寻到一间干净饭馆，嬷嬷不如一起去？”
　　杨嬷嬷摆摆手：“不必了，多谢甄四爷盛情。”
　　甄锦也没狠劝，只道：“那我等下吩咐人送两张席面上来，还请嬷嬷不要推却。”
　　杨嬷嬷赶紧道谢，看着甄锦拉着甄宝玉下了船，这才回到船舱。

　　甄锦拖拽着甄宝玉下了船，甄宝玉心里不爽，埋怨道：“都走了这么多天，连林妹妹一面也没瞧见。”
　　甄锦又气又笑：“林府的千金小姐，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甄宝玉不服气：“刚上船时，不是也见过了么？怎么现在又不行了呢？”
　　甄锦：“那会儿林老爷在场，当然不一样。现在就她一个人，怎好随便见人的？”
　　甄宝玉接着嘀咕：“都说人老成精，我看那个老嬷嬷可真像个老妖婆。”
　　甄锦在他头上轻拍一下，斥道：“快别说了。我听人说杨嬷嬷是林太太的奶娘，从小就在贾府长大，规矩当然大了。”

　　甄宝玉深深叹口气，哀怨自己时运不济。
　　本以为柳暗花明了，没想到又跑出一个食古不化的老嬷嬷拦路。
　　刚出发时的那股兴头，被搅没了大半，真不知道这趟出来是为了什么。
　　转念一想，又觉得好歹也是和林妹妹距离这么近，就算见不着面，一想到林妹妹的船就跟在他后面，心里复又欢喜起来。

　　甄锦带着甄宝玉去了一间大饭馆，先叫了两张上等的席面，让小厮送去船上。
　　一席送给林姑娘，一席送给她的奶娘丫头。
　　杨嬷嬷连声道谢，拿出最大的红封赏几个小厮。

　　一时用过饭，略歇了歇，待采买的下人回来，几条船一一离港，继续往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