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僵（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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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微亮，尽管洞口的光远远的并没有照进洞里来，狄湛还是出现畏光的症状，整个身体逐渐痉挛起来。
他冲着柳素素低吼一声，踉踉跄跄地往洞穴深处走去。
柳素素知道他白日里不能游走，出不了这个山洞，于是决定先回客栈一趟。
小丫头的父亲已经出现，若是她突然消失不知道会引出什么样的混乱。
她向来喜欢面面俱到，将所有局面都控制在自己手里不出现任何偏差。
更何况……
她浅浅一笑，这世间若是有人向她提出挑战，她不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就不叫柳素素。
裹着满身的寒气，柳素素推开自己的房门，没想到柳正一和邱景曜都在里面。
邱景曜跪在柳正一面前看样子正准备磕头，柳正一铁青着一张脸站在他面前，屋内的温度冷得惊人，竟然比她身上沾染的清晨露珠还要冻上几分。
柳正一侧脸向她看来，一直冰封在寒冬河面铺着的厚厚冰层下的脸瞬间融化开来，一时鱼跃蝶飞花团锦簇，暖和得犹如阳春三月。
他面上带笑，连褶子上都闪着光，疾步走过来，口中亲热叫着：“素儿，你回来了。”
柳素素一时怔愣在门口，没有反应过来。
你……回来了……
这话措不及防地击破她心房，让她胆怯地想要逃开。
她感觉到自己手腕被柳正一抓住，下意识地想要甩开，活了二十多年除去赵辰泽以外她没被任何男人触碰过，更别提和这种名义上叫做父亲的人有过亲密接触。
她咬着嘴唇努力压制住这种本能，他的手指干瘦粗糙，带着厚厚的老茧，却毫不吝啬地向她传递着温热。
看着面前那张每一道皱纹都为她出现而舒展的脸，柳素素费尽全身力气艰难地从齿间磨出一声爹。
“好，好。”柳正一眼睛里有水光闪动。
柳素素感觉到他温热的手指轻轻搭上她的脉搏，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感觉到搭在手腕间的手指一沉，她眼中的柳正一面色突然一怔，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他想用微笑来掩饰内心的震惊，可脸上的表情一时间转换不过来，只留给她一个啼笑皆非的滑稽表情。
柳素素一惊，脊梁上瞬间全是冷汗。
刚才一时沉溺在拳拳爱子之情里没反应过来，毕竟柳正一是南方驱魔世家大拿，极有可能看穿壳里面的人早已易主，她还没想过被人识破后该如何自处。
柳素素紧张地在腹中酝酿着准备迎接他的发难，却见柳正一突然松开她手腕，伸手往脸上抹了一把。
再看向她时，脸上依旧洋溢着亲昵的神情，仿佛刚才那一刹那是她的错觉一般。
他笑眯眯地摸摸她的头，转身对邱景曜说道：“景曜，你先出去，我替你师妹检查检查。”
邱景曜低低应了声好，垂着头从他们身边走过，在经过柳素素身边时，他快速地斜了她一眼。
柳素素恶劣地冲他笑了笑，满意地看到他脸上抽搐着带上门离去。
两人听着邱景曜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柳正一这才拉起她往椅子那边走去，把她按在椅子上，自己坐上另一把椅子，一脸担忧地问道：“乖女，你到哪儿去了，怎么连口信都不给爹爹留一个？”
柳素素看着面前笑容可掬的柳正一，心尖像是被人用羽毛轻轻撩拨着忍不住发颤，眼眶滚烫着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夺眶而出。
她知道柳正一此刻心中肯定有诸多疑惑，可他全部压了下来，从他眼睛里只看得到毫不掩饰发自内心最深处的关心，那是她从来没拥有过的东西。
柳素素的爹是孟国赫赫有名的战神威武大将军柳烈，她所仰仗的一切包括最后有能力登上后位都是依附于她爹存在。
印象中她爹是个苍髯如戟虎背熊腰的壮汉，终年镇守在边关，难得一见。
除去偶尔被唤到主屋，混在一大群人中向她爹请安以外，她从没有过和她爹单独相处的经历。
只知道他的声音很是洪亮，喜欢哈哈大笑，她隔着半个花园都能听到。
她远远地躲在假山上看她爹大笑着把柳贞贞举得高高的抛向天空又伸手接住，柳贞贞尖锐的笑声回荡在空中像一串银铃。
她也想玩。
可她的手被陈姨娘掐到发紫……
柳正一的手突然落到她肩上，柳素素错愕地看向他，隔着泪眼她看到他的表情异常慈爱，他说：“素儿累了吧，爹爹让小二哥把水给你送上来，你先歇歇，有什么事等睡醒再跟爹爹说，别怕。”
说完捏捏她的脸，起身走出去，柳素素怔怔地注视着他，看见他对着她温柔地笑了笑，替她轻轻关上门。
柳素素呆呆在椅子上坐了很久，直到小二送水上来敲门，才如梦初醒。
洗漱过后，柳素素已经收敛好突然失控的心情，这些多余的情绪对她来说并不重要，一切对她来说都是虚无，一个任务罢了。
她沉沉进入梦中，问胖球若是遇到紧急情况，她失去对狄湛的控制，能否亲自击杀狄湛。
胖球吓了一大跳，赶紧告诉她，她和它之所以能够存在就是依附着这些目标人物，在做任务过程中最基本就是要确保他不死，若他死了，他们也无法存在。
柳素素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胖球缠着她要她再三保证不再动这个脑筋才肯放过她让她睡觉。
辰时刚过，柳素素便被腹中越来越大的肠鸣声唤醒，从内心深处生出来从未有过的饥饿感让她迫不及待想要进食。
昨天她好像没吃饭，前天她好像也没怎么吃饭，柳素素努力回想只记得起自己刚穿进这个话本时吃过一碗很美味的小馄饨和几块点心。
她饿了。
刚推开门，她就看到对面房门也被人推开，柳正一笑吟吟地走出来，问她是不是要下楼去吃饭。
她不自觉地舔舔嘴唇，不知为何听到柳正一这么一说，嘴里突然涌出一股颇为酸涩的感觉，让她情不自禁生出许多津液来。
她费劲儿地将它们全部咽下去，这才盈盈一笑道了一声好，跟在柳正一身后下楼。
她看着走在她面前正下着楼梯的柳正一感觉到有些晕眩，空气里似乎涌过来一波又一波甜美温润的香气。
柳正一结着一个道士髻，头发和肩膀中间露出被风吹日晒过后变成小麦色的脖颈，柳素素有些奇怪，为何自己的视线一直久久流连忘返在那上面怎么也不想离开。
“柳师傅，可以用饭了。”店里的小二一看到他们殷勤地招呼着，赶紧把灶上一直温着的食物端上来。
柳素素看着摆在方桌上里面飘着的几根菜叶的白粥和一碟白花花的馒头，觉得一点胃口都没有，甚至还有些恶心想呕。
她草草拨了两口白粥，强忍着要吐出来的冲动将它们咽下肚，放下筷子跟柳正一说她想出去走走。
柳正一亲切地笑着掏出一个针脚粗糙已经洗到泛白的蓝布荷包，从里面抓出几个银锭递给她，看着她道：“乖女，出去玩儿多买点好吃的，爹一直都会在客栈等你。”
柳素素心中没由来有些烦闷，不知为何始终提不起劲儿来，只得勉强扯出一丝微笑，冲柳正一点点头，接过钱往荷包里一塞，匆匆忙忙出了客栈。
她的胃口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般能够入乡随俗，这种粗茶淡饭她还是吃不惯。
按着记忆她找到那家馄饨铺，卖馄饨的老大娘依旧热情麻利，同样的馄饨嚼在嘴里却如同嚼蜡般无味无趣，她强行吞下去后竟然连同方才塞进去的白粥一起吐了出来。
柳素素有些惊慌，她究竟怎么了？
她抚着胸口平复呕吐过后的难受情绪，突然从铺子外面跑过去几个小孩儿，嘻嘻哈哈的笑声听上去是那么清脆和快活。
远远的有个落在他们身后扎着冲天辫儿的小囡囡迈着小粗腿笨拙地追着他们，那可爱的小模样让柳素素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突然，小囡囡一个不小心左脚踩到右脚上摔了一个大跟头，柳素素想起身去救她，可惜迟了一步，待她赶到时小囡囡已经磕到旁边一块石头上，猩红色的血液蜿蜒着淌过她的脸，小囡囡登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闻到一种奇异的甜香，像是一把钩子，悄悄勾出她内心最黑暗的渴望，嘴里那种酸涩的感觉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心底那头野兽在咆哮着要冲破桎梏它已久的牢笼。
她蹲在小囡囡面前，从怀中掏出手帕按住流着血的额头，温柔哄道：“不哭了，整张脸哭得跟小花猫似的，姐姐带你去看大夫。”
或许是她的轻声细语起了作用，小囡囡哽咽着慢慢止住哭声，睁着水汪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歪着头嘟着嘴好奇地看着她。
柳素素看着眼前被泪水清洗过显得格外透亮和纯真的眼珠里印出自己略微有些变形的脸，有些犹豫。
但随之而来腹中一阵紧过一阵的肠鸣声咆哮着告诉她：
她饿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僵（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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