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修仙》流云彩袖

42、守关人

　　千层塔号称千层，但是它的具体层数却一直都是个迷，太虚历代弟子路过的时候常有人一时兴起数一数，又在御剑飞上去都数不完之后下来，故而千层塔又称“望不尽”，意思是一眼怎么都看不到尽头。

　　——不过，这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很久很久之前，千层塔还是以前的一望无际状态，但是很久之前，千层塔已经在一场火灾里烧了一半。火灾后，太虚将抢救回来的藏在千层塔里的典籍转移到现在的藏书阁，而原本用来储藏书籍和交流问题的千层塔，则在打扫完后被闲置下来。

　　闲置的千层塔在时间里逐渐蒙尘，只能偶尔等来几位弟子打扫，在他们三两搭话的闲谈里不再那么荒凉。

　　然后各宗门从太虚的意外里惊醒，一起商讨着将新弟子试炼的场所从各种郊外转移到门派之内，千层塔才在尘封之后重新启用，成了现在的试炼场所。

　　现在，谢承运在进入千层塔的时候就想起它的相关信息，又在各色衣裳从四面的楼梯往上走的时候看一眼周围。

　　成为试炼场所的千层塔终于有了用处，但是成为试炼场所的千层塔却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任由弟子进出。

　　所以虽然从苏星口中久闻千层塔这个旧藏书阁的名号，但这还是谢承运第一次进入千层塔。

　　——也可能是唯一一次。

　　人流在千层塔第一层逐渐分流，谢承运在看看周围后，提着踏春随便随大众走了一边，又在二层继续跟人往上走，三层照旧向上，四层周围的人少了还是随人往上，五层少有人烟，脚步清晰地回应在周围……

　　谢承运避开旁人，讨一口新鲜空气，在走到六层之后才停下脚步，又看下边有穿着蓝色制服的观海阁弟子看过来。

　　然后她转头回去，推开身侧的一扇门。

　　是之前在千层塔外边的时候，站在自己旁边的那位姑娘。我们还笑着打过招呼。

　　谢承运在认出人后看着观如梦进了房间，关门，才在又有人过来的时候自己多瞧几眼周围，也推开一扇门，关上。

　　门外脚步声走过，有人走进旁边的房间。

　　谢承运在确认旁人的目的地后看向房间内部，发现自己打开的这间房间里面没有几本书，倒是有着几张大大的桌子，和不少椅子。

　　不像是藏书之地，反而像是给人看书累了后来歇息的地方。

　　他就在这想法里多看看周围，又走到一只椅子旁边，上下看了看。

　　普通大小，普通材质，花纹也没有多少灵力附在上面。

　　只是一只普通的椅子。

　　判断完毕，谢承运又依次检查其他的椅子，然后在靠近一张桌子的时候放慢动作。

　　这房间里的桌子都盖着大大的桌布，桌布下面有没有藏什么东西，实在不好说。

　　谢承运停在不远处，令踏春过去，挑起桌布的一角。

　　里面是空的。

　　谢承运观察完才自己过去，把桌布掀起来了检查桌子下方，确认没有信物藏着之后起身，照旧一路检查椅子，照旧挑起桌布，又在挑起第二张桌子的桌布的时候遇到意外——

　　桌布的一角被挑起，然后有人惊呼：“谁？”

　　一位同穿蓝白制服的人探出头，在抓住并看清踏春后松手，又在看向谢承运的时候问：“你是谁？”

　　谢承运收回踏春：“我是前来寻找信物的太虚弟子，之前不知道这个房间有人了，我这就出去。”

　　没想到有人这么快就跑到六层了。谢承运收回踏春就离开，不想在不必要的情况下和同门起争执。

　　他说着从桌边绕开，又在走过之前的桌子的旁边的时候听到声响——

　　“不必了，这房间没人，我也不是来取信物的。”

　　谢承运停下脚步转过去，恰好看到那位同门从桌子下爬出来，又拍拍身上。

　　他伸手将一块信物从桌子里拿出来：“我是来守信物的。”

　　谢承运看着他的动作一愣，虽然猜到守关人可能会是身为东道主的太虚门人，但这位……

　　看起来似乎和自己差不多年纪，最多也就是个十六七岁吧？

　　没想到人家看起来脸嫩，却已经是师兄或师叔之类的存在了。

　　守关人就在谢承运惊讶的时候继续说：“先说说，你现在修为如何？能御剑吗？学了什么？要是太逊，我就不欺负你了。”

　　谢承运更是没有想到，这守关人还能这么通情达理，开始测试之前还先出于同门之谊的问两句。

　　——太虚弟子在这里除了主场优势，可能还真能有点其他什么长处。

　　谢承运没直接说明自己的情况，只是御使踏春往周围转了一圈，得心应手，又拿它随手舞了太虚剑意第一卷的起手式。

　　以此作为对自己这五年的展示。

　　守关人看着，呆了一下。

　　“师兄？”
　　到底看人脸嫩，谢承运还是在纠结之后称呼了一声师兄。

　　守关人这才在谢承运出声后回神，又看了看谢承运，再看了看谢承运。

　　——谢承运正站在守关人身前五尺左右，剑招干净利落，御剑也似乎小有所成。

　　不管是一招毙命还是飞剑取人头，似乎都没有什么大的困难。

　　守关人就说：“那我就不以大欺小了。这一局，我们文斗！”

　　谢承运把踏春收回背后：“好。”

　　“请听题：有人三月悬于梁上，四月入土为安，五月尸骨似雪，却无论如何都唤灵不得。何解？”

　　还没学到度灵的谢承运听到问题呆了一下，拼命回想林逸然当初说过什么。

　　守关人就在他的呆愣里小动作摸摸袖子，嘴角一扬。
　　——我可没有出超过范围的题目。

　　是你自己没猜到。

　　“他的灵已经去了很远的地方？”谢承运猜了一会，想到之前林逸然找阿遥的时候得不到回应，猜那虽然有阿遥不能说话的原因，但会不会也有距离的原因？

　　守关人笑开，比个手势：“答案很接近了，只差一点点哦。”

　　谢承运就又说：“唤灵的人修为不够，而鬼灵所在的地方太远。”

　　守关人摇头，可惜：“偏远了。”

　　远了？

　　把之前的经历否决掉，谢承运再想起这个问题来。

　　尸体腐烂得特别快，但是修士去了，却没有在这个异常之下从鬼灵口中问到什么。答案不是修为不够而鬼灵太远，却和鬼灵身处很远有关。

　　他算一下，发现自己并不清楚一具尸体应该多久腐烂，又想想之前守关人给予肯定的答案……

　　守关人鼓着嘴看周围，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谢承运。

　　谢承运就在他的反应里盯着他，见他嘴巴鼓鼓的，眼睛却在笑，有点得意。

　　守关人在这之后：“干嘛看我？！”

　　谢承运：“我知道答案了，所以看你。”

　　守关人转过来，正对着谢承运：“你知道了？”

　　这么快？

　　他比比手指，算算，觉得这才过了一会。

　　谢承运继续诈：“你对第一个答案给出肯定，又对第二个答案给出否定，但是两个答案却只有一点差别。”

　　守关人紧张，在谢承运停顿后：“然后？”

　　谢承运就笑一下：“两个答案的不同无非是在那个被我称为修为不够的修士那里，去掉他，就可以找到正确答案。”

　　守关人掐手指：“然后？”

　　谢承运轻飘飘地，言有尽：“灵去了一个无论什么修为都找不到的地方。”

　　意无穷。

　　守关人叹口气，缓缓点头。

　　谢承运就继续在桌子后掐着自己的袖子，拼命摆出云淡风轻的时候，在心里绞尽脑汁。

　　——什么地方，是所有修士都找不到的？

　　但是在找到答案之前，守关人已经点头了，谢承运就按捺着砰砰跳的心脏，掩饰狂喜。

　　“看来，你知道我知道答案的事了。”

　　绕口令一样再诓一次守关人，谢承运看到守关人挠头。

　　守关人被诓进去了，边挠头边抱怨：“你干嘛这么快？我当初唤灵怎么都唤不到，还真以为是自己出了问题。”又指指信物，示意谢承运去拿，“要是我当初别那么死脑筋就好了。”

　　谢承运过去拿到信物，才松口气说：“我这么快猜到答案，也是因为师兄你在旁边提点，告诉我哪个想法对了，哪个猜测又错了，所以我才少走弯路。不是师兄当初死脑筋，只是那时候没人从旁边以局外人的身份点醒师兄而已。”信物拿到手里，谢承运才宽慰起守关的师兄，又坦白：“其实我不知道正确答案。”

　　收官人抬头，懵了：“啊？”

　　谢承运退后两步防止被打：“我是说，我是在诓骗师兄，我所有的话都是一边诈师兄，一边编出来的：

　　我不知道正确答案，所以我选择在乱猜猜不出来之后，就根据师兄的反应来去掉了一部分答案，说出来，然后再根据师兄的反应了，来说一个模模糊糊的答案，让师兄的回复继续给我指路。”

　　“从头到尾，都是师兄在指点我，我并不会推断出正确答案。我直到现在都不知道正确答案。”

　　谢承运说完，站在门口行礼，“多谢师兄，也请师兄以后多多注意，不要再在其他时候被人三言两句就诓了。”

　　一说完他就开门，跑出去，就怕在解释完自己怎么骗到信物之后被打，又在里边毫无动静之后，想想那位师兄的嫩脸，还是把他当作只比自己大一点点的人，推门——

　　“师兄？”

　　涉世未深，想不到世上会有如此手段的师兄？

　　守关人还站在之前的地方，又在谢承运进来之后才转过头来，保持着不敢置信的神情：“所以你说，你是有我提点，而我无人点醒？”

　　谢承运一时不知点不点头：“诓骗师兄是我不对，不过我觉得文斗应该可以这样，就这么诈了师兄，骗到了信物。我给师兄陪个不是。”

　　行完礼，守关人还在执着刚才的问题，谢承运就只好：“不过若是说到刚才的话题，师弟确实是觉得，师兄当初想不到，只是因为一人计短，不是因为师兄不知变通而师弟又比师兄聪明。

　　师弟并不比谁聪慧，师兄也并不比谁愚钝，师弟得到答案是因为有师兄的反应作为参考，师兄当初没有想到也只是因为自己钻进自己的设想里，又没有人在师兄需要的时候点醒师兄。

　　只是少了作为第二人甚至第三人的旁人而已。

　　师兄以后遇到问题，多多与同门探讨，或者询问师父或先生，就不会再出现过去的情况了。”

　　守关人看过来，还在执着：“那为什么你知道这个，知道要找人，我在那个时候却想不明白？”

　　谢承运笑一下：“我从小见到的情况都是这般。自己不会，就继续学，学了还不会，就去问旁人，不论是搭茅草屋还是杀鱼，又或者买什么牛犁地，种什么种子等收成。大家都是这样，你问问我，我问问你，我看别人这样，自然就也这么想了。”

　　守关人终于不语，站在原地。

　　谢承运再行礼：“一家之言。我家中是以贩卖货物为生，平时见的人多，听人来来往往讨论得多，所以才这么想，学着周围其他人一般行事。要是我生在其他地方，见到的解决问题的方法都是自己钻研，那我大概也会学着只自己那么钻研，然后自己努力悟一切了。”

　　守关人这才慢慢点头：“受教了。我应该在那个时候去问师父，而不是自己执着，自己觉得自己不行，然后跑来钻进千层塔，怎么都不肯出去，但是我的过去限制了我的思考方式和解决问题的思路，只让我遇到问题就想是不是自己出错，是不是自己不行……”

　　谢承运听着点头，又在后边觉着不对。

　　守关人：“多谢。”

　　道完谢，守关人就在谢承运面前慢慢变得透明起来。

　　谢承运见到异状，还没从“钻进千层塔”的话里回神就赶忙跑过去，又在站到桌子旁边的时候发现桌子后边被挡着的守关人，其实没有影子。

　　然后守关人在他的惊讶神情里笑一下：“看来，你还真是没想到很多事啊。”

　　谢承运慢慢收回往下的视线，看着这位同门的鬼灵在彻底消失之前对着周围依依不舍，又在临消失时候自己说出答案：

　　“其实那个问题的很简单，只是我们基于身份和过往，没有想到而已。我们总觉得，出了问题，那就是有鬼灵作祟。其实不是。其实那个人的尸体腐烂得快，只是地质原因，没有鬼灵，而没有鬼灵，我又怎么能唤灵成功呢？”

　　守关人笑开：“他早就投胎了。他去了一个很远地方，谁都找不到。”

　　那就是，下辈子。

　　只是我那时候没想到，也没弄清楚，所以我回来后一直埋在千层塔里翻阅典籍找答案，又随着那场大火留在这里。我死后虽然因为师门原因得以保全，但也只是执念而已。

　　现在，终于好了。

　　谢承运在守关人消失的时候，恍惚间再听到一句“谢谢”，然后他手中的信物就逐渐浮现了出一个名字——

　　沈留芳。

　　谢承运念着这个名字送一程，拿着信物，走出房门。

　　房门打开的一瞬间，千层塔六层三三一室内一瞬换了个样子：

　　桌椅板凳全都从普通模样化作火焚灰烬，墙面上的风雅纹路也全是黑色火烧。

　　他关门，门外还是如今千层塔被翻修过的样子，还是现在的已经少了一多半之后的一百层。

　　塔内人声不少，全是今日前来试炼的各宗门的新弟子。

　　谢承运就在下方观如梦从房间出来的时候笑了一下，又看其他楼层的人在寻找房间，或者什么人从哪个房间里出来，再笑一下。

　　过去都过去了，现在是大好春光，年少青葱。

　　观如梦在他笑的时候看了眼周围，推开一扇房门，谢承运就也看看天色，转身开了六层三三四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