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子是黄的》沙洲铃

1、第 1 章

　　一件白色的圆领内搭，看不出算是T恤呢还是老头衫。外搭一件咖啡色的休闲衬衫，衬衫的长度盖住了臀部，以致暂时看不出他下身的这条牛仔裤的牌子。牛仔裤的裤脚向上翻起，大概是他全身上下目前能让程皓唯一觉得还算是小潮点的地方。再往下，腿很长。嗨，是真挺长的，程皓往他的诊疗椅上坐下的时候，忍不住抖落了一下自己的腿，应该差不多长度，绝对绝对不会超过自己的。再往下瞥那双布鞋，程皓看了眼躺下就自觉闭上了眼睛的男人，据他的经验总结，多数躺到牙医的椅子上的男人都是不肯直接闭眼的，他们要用力量来显示自己不害怕锤子榔头钳子小镜子这些金属制物伸进他们尊贵多用途的嘴巴里，而女人一是因为害怕，二是因为做惯了美容，躺惯了美容床，闭眼是自然的。所以这个男人，这么放心的简直像是躺在心理医生的催眠椅子上准备来睡一觉的闭上了眼，是心太大还是胆子太大？总之，不简单。
　　程皓借此坤长自己的脖子看了下他的鞋底板，手工纳的鞋底为这双布鞋提高了些层次，也让这个人的身份越加成迷。程皓见过年过半百，家财万贯的男人喜欢穿着敞开着扣子的唐装，手里再转个上千元的铁球踏双布鞋出门，身后跟着好几个保镖那种大佬，还真没见过眼前这种最多不会超过40的男人这样打扮。不过他知道一点，会来他这家舒客诊所的人，不会是个穷的。
　　“先生，我确认下，您刚才说是右上最后那颗牙齿疼对吧？”
　　“嗯。”
　　对于这种描述的疼痛，程皓基本都不用细看：烂神经、塞药、一周来看一次，再装个烤瓷牙，就这么几个步骤。当然，躺下来的人都是希望简单补补了事的，可你们都这么了事了，牙医的荷包找谁搞事情呢！
　　他拉过头上那盏灯充分照明到男人的嘴：“来，张嘴。”
　　“啊……”
　　程皓没防备住，一下笑了出来：“不用出声，不用说啊，您张开就行，我看得见，2.0空军的视力。”
　　男人没应他，程皓拿着他的一套工具在这里刺刺那里敲敲，询问疼不疼，那人就一直嗯嗯嗯。程皓有点奇怪，这颗牙齿虽然是以前补过的，可看得出，第一手的那大夫的技术不错，现在也没见哪儿又烂了坏了，怎么就疼了呢？
　　“我需要给您拍一张片子，咱们深度看一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男人突然睁开眼：“多少钱？”
　　冷不丁的一问，让程皓方才打下的不穷的概念打了个问号。
　　“这个啊，拍片费不贵，我也不收你人工费。这如果拍出来是隐藏在深处的问题呢，就需要把您这颗牙齿拔了。拔了以后就需要装新牙齿，这新牙齿呢，分好几类，各种材料的价格都不同，这我们往后了再说。”
　　程皓觉得方才在几万分之一秒间，他似乎看到了这男人眼里快如闪电般掠过的寒芒。他自问自己是个眼光毒辣的，善于捕捉分毫之间的细节，所以…这是看错了？可自己怎么就背后一凉呢？于是他在消毒口罩背后咧开了嘴，用充满慈爱和善意的眼神重新俯视着这个男人。躺着的男人没有口罩遮面，面部每一寸肌理骨骼都在程皓的辣眼之下，然而他没什么表情。真的是没牵动任何多余一块会带起喜怒的肉，如果这人脸上有肉的话。
　　那人扯掉系在脖子里的诊疗垫的绳子，坐了起来，侧过身子，大马金刀的两腿放下着地，看着一时脱线的程皓说：“那算了，不用拍了，我不疼了。”
　　“不是”程皓惊醒。在这间诊疗间里，向来掌握主动的都是他这个医生，怎么瞬息之间就倒了个了？他立即要夺回主场，张嘴就来：“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命这话您一定听过。既然疼过了，就得治。早治疗早好，说不定还能保住这颗牙齿。拖到下回您再疼了，那就糟糕了。糟糕了您懂不懂，这就跟病入膏肓一样。您别小看牙齿疼，牙疼会刺激到口腔黏膜，会产生慢性溃疡，最后还可能导致口腔癌变。我们不能因为不常听到口腔癌这三个字就忽视乃至否认了它的存在。你看，癌这个字，本身里面就有三个口字，就可见，从口腔里滋生出来的癌变是相当相当可怕的。不然，您说像欧美这样发达的国家，为何会说一生中常伴身边的两个医生是牙医和心理医生呢，您说对不对？”
　　程皓嘴巴里喷出来的字和他高速飞转的大脑一起，流畅而不容置疑，诚恳而让你绝对地信任。他瞥了眼电脑上这位先生填写的病历卡基本资料：“黄先生，您之所以会来我这家诊所，一定也是出于对我的信任，对我医术的信任。那既然来了，为何又这么对您自己不负责任了呢？”
　　黄志雄听他噼里啪啦说得总算有了个停顿的气口，给面子的挑起了半边眉毛，略略蹙了下眉峰，一脸疑问道：“程医生一直是这样认真全力对待每一位病人的么？这每一项检查都是必须的？”
　　“你什么意思？”
　　“哦，就是听说最近有位太太经常来这家诊所投诉，说您骗了她钱没医好她牙。您要求大楼保安阻止这位太太上来。哦，我是开保全公司的，这楼里的保安都是我公司派驻的。我也是偶然听说，所以……”
　　“她那根本不是牙疼，是癔症。等等，所以你牙根本不疼，你就是来试探我的。看我是不是真的坑蒙拐骗？”程皓摘下口罩，蹭地站了起来，顿时在身高上占了压倒性优势。他指着依然好整以暇坐着的黄志雄说：“你开的是保全公司，不是警察公司，也不是八卦公司。你管得着么你？闲得无聊吧！”
　　黄志雄摸着下巴点点头，是有点无聊。他也就是巡视业务恰好到了这儿，听了这档子事儿，想起自己最近刷牙的时候牙齿也有些发酸，就…就来顺道瞧瞧呗。
　　程皓很生气，他手指挥动着继续道：“你现在看到了，我有骗你钱坑你钱么？你说牙疼，我表面没看出病因，鉴于相信你这个病人的主诉，建议拍一张片子来察看仔细，我错了么？我要是想骗钱，我直接就下手给你麻醉了，牙齿拔了，你能不装个假的？能不付这钱？”
　　黄志雄想，那也得你能有机会在我手下下这麻醉好不好！
　　“我诚心诚意提出建议，就拿后面那些话，我也绝不是危言耸听的。医者父母心，我捧出一颗爱儿之心，你真是…真是…真是不知好歹，等你长大了…不是，等你这病灶长大了，你就该谢谢我了。”
　　黄志雄眼皮子一翻，这什么话，便宜怎么就这么给占了，怎么就成父母，怎么就爱儿了？还长大？程皓一接到飞过来的眼锋，也意识到自己说太溜，跑偏了。严肃了下表情，指着黄志雄的手指横偏出去，指向门外：“话说完了，您请吧，这诊疗费我不收了。您千万别对我有什么误会，我是个有口碑的金牌牙科医生。”
　　“那...洗个牙吧，我付钱。我也是个好说话的客户。”说完黄志雄自己就又躺了下来，这回没闭眼，继续看着程皓。
　　程皓深吸了口气，硬生生把本来要嘴硬说不伺候的三个字在牙缝边上收住了。这可是管着整幢楼保安的老板，不能得罪了。开门做生意的，以后说不准还有事儿得靠着那些保安呢！
　　“好，洗。”
　　他重新戴上口罩，转身坐下，心里腹诽着，我洗死你，用最好的，斩死你。
　　黄志雄躺着，竟然笑了。

　　这一天的程皓过得不开心，被人这么耍上门的挑衅了下，还不能发脾气。他有点憋闷，晚上就到了MUSE来寻开心。
　　MUSE是他的常驻地，从酒保到DJ个个都认识。自然还有一些相熟的小姐和先生。今晚，他请了还没开到工的Tracy一杯，并且说，今天你看上了谁，我教你几招去吊，保准上钩。Tracy惊叹：“你说的啊，不能反悔。”
　　程皓邦邦邦地拍着胸：“我说的！你赚了，江湖人言，听我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Tracy指指角落那儿一小圆桌，坐着的男人背对着这里：“那个。他进来我就注意到了，太帅了。”
　　程皓转头看白痴样儿的看着一脸花痴的Tracy：“你逗我？就让我看个背影？”
　　“那才是显你本事的呀！哎，我给你形容啊，他嘛，脸比你瘦。棱角分明，比你锋利。眼睛应该差不多大吧，我觉得该是双桃花眼，要是他眼里能有我，哎呀呀呀呀呀！”
　　“呀你妹啊！继续说。”
　　“啊，我就惊鸿一瞥，还说什么？哦，他鼻梁高挺，鼻尖有点鹰钩，看着冷冽，可唇形丰满，是个接吻唇。还有，他的额头是露出来的，天庭饱满，大富大贵像。不像你这样软毛邋遢的，快遮住眼睛了。”
　　“哎哎，不带人身攻击的。你惊鸿一瞥还能看到人天庭饱满，唇形怎样？”程皓怪叫，顺便摸了下自己软软的刘海。
　　“怎么嘛，我就是看到了。他就是一个字，酷！一个酷帅酷帅的大帅比。你快说，该怎么上？”
　　程皓摇摇头，遗憾道：“你没戏。”
　　“凭什么？你不就是写戏的人么，不然要你干嘛？”
　　“那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有戏的，王八绿豆还得对对齐呢。那不是你的菜。你看他搁那儿的腿，腿型笔直，脚上穿的是马靴，裤腿都塞了进去，还不是胡乱塞的，边上没起一个褶子。仔细到过分！你再看他敲着桌面的手 ，这双手不是用修长好看来形容的，是得用粗暴力量来说。它太适合握致命的器械了，要么就是我这样的能拿手术刀的，要么就是拿兵器的。他指骨分明，指尖有力，每一下都踩着节奏。他这指尖上要是带上清朝老佛爷那种指套，桌面都得被他戳穿。他点的是啤酒，这已经是这儿酒精度最低的了吧，可他几乎没有动。不可能是不好喝，只能说明他很有节制。在这个激烈地哄托荷尔蒙暴涨的地方还能这么克制自己……”
　　“怎么样？你倒是说呀。”
　　程皓端起自己面前的黑方喝了口，咂咂嘴：“这样的人，要么是不行，要么就是太行。总之，你不行。”
　　“那谁行？难道你行？你不是钢铁直男么？”
　　“嘶~~我亲自替你打个头阵去鉴别下到底行不行，要是个不行的，你也不用浪费时间。”
　　程皓拿着酒杯过去，自顾拉开凳子在小桌旁坐下，边举杯边说：“哥儿们，喝啤酒不能一个人喝，得一起喝才嗨得起来。来酒吧不是寻孤独的，是找群嗨的！”
　　说完，他看清了那人的样子，手僵在了半空。然后，他就只想打个酒嗝说自己喝醉了能不能酒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