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丽难忘》韶芊

6、贵人封后

　　伏皇后以及她的两个稚龄儿子遇害不到两个月，建安二十年（西元215年）的阴历新年就来临了。这是刘晨丧母之后的第一个新年。她顾不得黄嬷嬷一再提醒：在过年的时候哭泣不吉利！她照样天天以泪洗面。

　　她想起母后在时，自己就把母爱当作白开水一般，天天喝水，但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从未想过要珍惜。直到母后去了，她才体会，没了娘就像一旦没水喝，渴得受不了！

　　她遗憾母后在时，没有多问一问母后的往事。她与母后两人的生命重叠之处，仅仅是她的有生之年。在她出生以前，母后都经历过什么呢？

　　刘晨怀念母后，自然而然对母后的生平开始好奇，但她不想问父皇，因为还在记恨父皇那一夜眼睁睁看着母后以及两个弟弟被曹操的手下带走。她心想：还好可以问黄嬷嬷！黄嬷嬷曾是父皇的乳母，不但看父皇从小长大，也清楚父皇与母后的婚姻详情。

　　经由黄嬷嬷好几次片段的叙述，刘晨才逐渐了解父皇母后的过去。

　　原来，汉献帝虚岁才九岁就登基了。在他虚岁十岁那年，虚岁十五的伏寿获选入宫，起初身份只是贵人。伏寿的父亲伏完身为侍中，在权臣董卓挟持汉献帝从洛阳西迁长安时，随行护驾。董卓就干脆让已是少女的伏寿一路照顾小皇帝。

　　两年多以后，董卓在长安被暗杀，但他的部属内讧不已，长安民不聊生。又过了三年多，帝后二人才终于得以带着仆从，还有少数忠心的朝臣，逃离长安。一路有追兵，帝后难免在途中与朝臣、仆从们失散了。有一天，他们俩逃到一条河边，伏皇后就背起汉献帝，淌水过去。到了彼岸，又遇乱兵，举刀要杀汉献帝，伏皇后赶紧以身护佑，并且大喊 “这是万岁陛下啊！” 汉献帝才得以幸免...

　　刘晨听了这一段故事，真难以想像，母后曾经背着父皇过河！虽然母后个子在女性之中算是比较高大，跟父皇差不多高，但是算一算，父皇那年已是个十四五岁的少男了，体重恐怕不会比母后那时候轻，母后为何要背他呢？应该是他抱母后过河还差不多！

　　这么想着，刘晨对父皇更加失望！显然，母后一直像是长姐若母的那种姐姐，为父皇牺牲奉献，而父皇从不曾为母后做过什么，到头来，还任凭母后含冤而逝！刘晨越想越气，就尽量整天躲在自己的寝宫中，以免见到父皇。她这样也是在避免碰到曹节。她迁怒于曹节，差点要放毒蜘蛛去咬曹节，但又暗想：若是曹节临死之前，喊叫有毒蜘蛛，父皇必会下令搜查整座皇宫，以后就无法再养毒蜘蛛去咬曹操了！毕竟，曹操才是真正的杀母仇人！那么，还是留着毒蜘蛛，等曹操来吧！至于曹节，不如躲她躲得远一点，眼不见为净。

　　然而，无论刘晨怎样逃避，她还是听说了，曹操强迫她的父皇下旨，晋封怀着身孕的贵人曹节为皇后。她也收到了曹叡的信，上面写着即将要跟随祖父到许都来，参加二姑姑的封后大典。

　　曹叡并不知道祖父杀害了伏皇后与两名皇子。曹操只告诉他：“伏皇后病故了，因此你二姑姑将要晋升为皇后。” 曹叡为此特地向刘晨表示吊唁。没想到，刘晨回信只字不提她的母后，只顾询问曹家从邺城来的一行人，将在许都什么地方住宿？

　　原来，刘晨阅读曹叡那封信时，感觉很荒谬！她相信曹叡不会骗她，就猜到曹操必定骗了曹叡，但她并未在回信中拆穿曹操的谎言。这是因为，早慧的刘晨可以想见，如果曹叡得知真相，多少会担心她记恨曹家，就不会把曹家什么事都告诉她了。

　　曹操这趟前来许都，刘晨当然迫切要放毒蜘蛛去咬他！只怕封后大典的场地太大，而且人太多，倘若把毒蜘蛛放出去，很难讲毒蜘蛛会去咬谁。刘晨不想害别人白白送命。

　　于是，刘晨在回信中，向曹叡探问曹家祖孙三代来邺城，是否要住在过去的曹丞相府？她得知了果真如此，就在封后大典前一天下午爬墙溜出宫，又爬墙潜入那一所距离皇宫很近的空旷宅院。她躲在树丛中，偷听到佣人们说魏公要跟夫人分房睡，又偷看到佣人们把曹操的行李搬进了最气派的一间套房，就等他们离开以后，潜入其中，拿出怀中所藏的小瓶子，从瓶中倒了两只毒蜘蛛出来到床上。

　　然后，刘晨趁天黑之前溜回皇宫。她的一颗心跳得非常快，一夜都睡不着，迫切等着第二天早晨获取曹操的死讯。想不到，次日清晨，她起床以后，只见宫女们都在为封后大典做准备，显然一切如常，并没有重大变故发生过。

　　怎么会呢？刘晨正在狐疑，就收到了曹叡讬人送来的一封短信，上面写着他原本打算一大早留一张字条在房间桌上，说要在封后大典之前先进宫逛一逛，然后就溜进宫来找刘晨，可是偏偏昨夜祖父忽然心血来潮，跑到叡儿的卧房来讲故事，之后就睡下了，到天亮了还躺在叡儿身边，因此叡儿溜不掉。不知这趟来许都，还有没有机会见面？

　　原来如此，真可恶！刘晨一看完这封短信，就气得顿足！她暗想：曹操昨晚没睡他自己的套房，但今天早晨佣人应当还是会去铺床。好在毒蜘蛛的习性是昼伏夜出，白天会睡觉，大概不会去咬铺床的佣人，只会被佣人清理掉！刘晨想着，不禁惋惜自己的毒蜘蛛！不过，她还是宁愿别让毒蜘蛛咬到无辜的佣人。

　　刘晨垂头丧气，告诉宫女们她头痛，就转身跑回卧室，解衣上床了。既然不能在封后大典上谋害曹操，刘晨自然宁愿不去。她假装生病，把热水袋敷在额头上，造成发烧的假象。御医也拿她没辙。汉献帝闻讯，虽然其实不信，但允许刘晨卧床休息。

　　到了相当于早上九点钟的巳初，曹节的封后大典就在许都的皇宫正殿中开始擧行了。场面浩大，文武百官都到场祝贺。曹操当然被请到了男宾观礼区最前面的位置，身边跟着曹丕与曹叡。同行的卞夫人与甄宓婆媳俩则在正殿的走道另一侧的女宾观礼区，位于官员女眷的第一排。

　　大典进行时，曹叡不断往皇室成员的席次那边眺望，奇怪为什么没有看到刘晨？

　　这时候，刘晨晓得寝宫内的宫女们都跑去看热閙了。她这才悄悄溜下床，跪到她挂在墙上的母后画像面前，流泪哀悼。

　　“母后！” 刘晨哀哀哭诉道：“父皇实在太没用了！他不但任由你蒙冤而去，又任凭曹操做主，让二曹贵人登上了你的后位！我恨他！可是我再怎么恨他，也不能对他不利，毕竟他还是我的父皇。我只能设法暗杀曹操！只遗憾，曹操这次来许都，我放的毒蜘蛛居然没有咬到他！不过，母后请放心，他迟早会再来，我迟早会把他杀掉！母后，我发誓，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当刘晨私自哭祭亡母时，在富丽堂皇的皇宫正殿内，凤袍加身的曹节注意到了，观礼的皇亲国戚之中独缺刘晨。曹节猜得出来，刘晨在装病。曹节晓得刘晨早就不喜欢她，如今更为她取代了亡母的后位而怨恨她。然而，她自认无愧于刘晨，也无愧于伏皇后。她心想：入宫是父亲做主，封后也是父亲做主，自己从未设计陷害过伏皇后，就没有对不起她们母女俩！

　　至于使用巧计来赢得汉献帝欢心，曹节也认为并未做错。身为女人，既然嫁了，当然就要得到夫君疼爱！凭什么只因为夫君对妾身的父亲怀有心结，妾身就活该守活寡呢？当然得要想尽办法来破解夫君的内心障碍才对！那可跟夫君是不是皇帝，自己要不要当皇后，其实都无关啊！

　　何况，曹节第一眼看见汉献帝时，胸腔中就冒出了一阵莫名的柔情，想要伸手去抚平这位傀儡皇帝眉心不蹙也锁住了的忧愁。

　　汉献帝由于从小身不由已，眉宇间不知不觉形成了一种颓唐的神情，配上他细秀单薄的五官，更显出了一种缺乏照料而需要关怀的意味，看在女性眼中，特别容易心疼他！

　　伏皇后是母性比较强的女子，因此从一开始，就心甘情愿呵护像弟弟一样的小皇帝，扮演他的小母亲。两人逃难时，侍从如果人手不够，伏皇后也不会让汉献帝动手去提沉重的行李，宁可由她自己承担。如此养成了习惯，尽管后来汉献帝长成了，还是没有改变。难怪少年时代的汉献帝曾让伏皇后背他过河，根本没去想他自己已经长得跟伏皇后差不多高，体重大概也相近，伏皇后如何承受得了？

　　等到汉献帝终于在许都安定了下来，伏皇后却不是后宫最得宠的女人。汉献帝感谢她，册封她为皇后，但在汉献帝发育完全成熟之后，他却偏爱他自己挑的董贵人与宋贵人。

　　论长相，这三位后妃的脸型都是汉献帝喜爱的桃子脸，只是董贵人与宋贵人的五官娇媚一点，身材也纤秀一点。伏皇后骨架子比较宽大，加上曾经跟着汉献帝数年颠沛流离，背负过他，又为他搬运过重物，肩膀自然越发宽厚，手臂也显粗。在生育之前，伏皇后就已有像是为人母的成熟架势，不如董贵人、宋贵人的青春气息那么吸引男人。

　　对于汉献帝最偏爱董贵人，伏皇后曾经黯然神伤。因此，当曹操以董贵人的父亲董承谋反为名，派人押走了身孕凸显的董贵人时，伏皇后虽然心地善良，不至于幸灾乐祸，却也无法真心悲伤。只是汉献帝在那以后多日不吃不睡，整天发呆，难免令她操心而已。

　　保护不了董贵人，汉献帝的男性自尊心难免受到重创，以至于接下来有两三年时间难振雄风。好在他还年轻，身体比较容易复原，伏皇后又不断延请御医开药，总算慢慢治好了他那由心理引起的生理毛病。

　　汉献帝哀悼董贵人的心情慢慢平复了之后，往往自我勉励：身为大汉天子，为了延续大汉的命脉，无论谁为朕死了，朕都得好好活下去！

　　这种皇帝特有的自私，在这位傀儡皇帝心中也生根发芽了，让他藉以原谅自己没有拼死护卫董贵人。至于伏皇后被捕时，他也以同样偏重自保的心态，来为自己的懦弱开脱。

　　尽管如此，伏皇后到临终都不恨他。伏皇后深受儒家教育洗脑，也认定了天子的命最贵重，只有别人为他牺牲的份，不该指望他为任何人不顾性命，挺身而出。

　　曹节也怀有天子比谁都重要的观念，而把汉献帝放弃拯救伏皇后与两名皇子的畏缩态度视为正常。她只担心：父亲在皇帝夫君心中留下了杀妻杀子之仇，会不会造成皇帝夫君再度对曹家女儿冷漠？

　　的确，汉献帝无法忘记曹节是曹操的女儿。自从曹操对伏皇后与两名皇子下了毒手，汉献帝就没有再去过曹家姐妹的寝宫。不过，这正好碰上了曹节怀孕。曹节一心保胎，并不想在孕期中行房，只是但愿等到孩子生下来以后，皇帝夫君能够渐渐淡忘伏皇后与那两名皇子，与节妹重修旧好！

　　对于曹节这一胎，曹操寄予厚望，一心筹划着如果这是男孩，要如何尽快迫使傀儡皇帝封他为太子...

　　曹操的如意算盘，很多人都看得出来。然而谁也意想不到，刘晨也在密切关注这个胎儿的性别。

　　原来，天资优异的刘晨由于丧母而更加早熟，心智几乎像个成年人。她也洞察了曹操的意图，因此打定了主意：要是曹节生男孩，就放毒蜘蛛咬死他！反正婴儿叫不出“毒蜘蛛”，而御医也不见得查得出他中了什么毒。至于吸饱了人血的毒蜘蛛，则会像普通蜘蛛一样在墙角结网，应当很快会被负责打扫的太监清除掉，不留痕迹。那么，除掉那个男婴以后，想必还是能够继续在宫中养毒蜘蛛！

　　刘晨顾不得曹节的儿子会是她的异母弟弟，有一半相同的血缘。她恨恨想道：曹操杀了我的两个弟弟，只赔一个外孙，未免太便宜他了！从今以后，只要曹节生儿子，就等着让我的毒蜘蛛去咬吧！

　　那么，如果曹节生的是女儿呢？曹节的女儿不可能成为太子，也就不可能让曹操的阴谋得逞，要不要放过她呢？刘晨不确定，因此想等曹节生产之后，再看要怎么办。

　　结果，曹节怀胎足月，生了一个女儿。一般婴儿都是头大身体小，这个女婴却特别像曹节，头颅比例很小，脸型也遗传了曹节的小小窄长方脸架子配圆下巴，但五官都长得比较像汉献帝。

　　刘晨前去探望时，发现这女婴微翘的小鼻子跟她自己的鼻形一模一样！蓦然间，她感受到了与这个异母妹妹血脉相连，而在内心暗叹：算了！反正曹节生女儿，就够让曹操失望了！还是多留几只毒蜘蛛，将来全部放去咬曹操吧！

　　就在刘晨心软的这一刻，汉献帝给新生的小女儿取名为刘曼。产后卧床休养的曹节一听到这个名字，就联想到这是“轻歌曼舞”的曼。于是，她暗自松了一口气，认为皇帝夫君心中还是有节妹！因为，这个曼字，必定来自于“曹飞燕”曼妙的舞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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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书连载期间，定于美国时间周四晚间，亦即中国的周五更新。欢迎读者按时来追踪情节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