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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旧仇新恨 ...

  •   曹丕后悔莫及,无法面对甄宓已饮下御赐鸩酒的事实,一见甄宓断气,就发了疯一般仰面狂喊:“天啊!”

      甄宓的遗体虚软,从曹丕怀中滑落了下去。曹丕则踉踉跄跄站了起来,拔足往外狂奔,继续大喊大叫:“天啊!为什么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没来得及阻止?为什么?”

      刘晨正想要追出去,趁着天色渐暗的傍晚,曹丕悲痛过度而无心防备时,设法暗算他,却见曹叡猛然闯了进来。原来,曹叡一早听太监说了父皇赶往邺城,又追问出了原因,就赶快跟着快马疾驰,只落后了一两刻钟而已。

      当曹叡惊见母亲已经中毒身亡,立刻大叫一声“娘!”接着扑到母亲身上,痛哭不已!

      刘晨看着心酸,就留在曹叡身边安慰他。

      同时,站在户外的曹丕慢慢冷静了下来。他听太监禀报大皇子也到了邺城,不禁倍感愧疚,而不想见到曹叡,就吩咐太监准备马车,不顾天色已经全黑,匆匆赶回洛阳。他受了太深的情绪刺激,又在最后一次吻甄宓时,吸进了她口中一点残余的毒酒,以至于在归途中病倒了。

      这一夜,刘晨陪着曹叡为甄宓守灵。当停灵之处只有他们两人时,刘晨生平第一次告诉曹叡,她的母后并非曹操当初对曹叡所说的病逝,而是被曹操谋杀。她怆然说道:“曹家祖父骗了你,大概是因为他认为你那时候还小,他还不想让你看到权力斗争的黑暗面。至于我没有揭穿他,则是因为我想报仇,唯有继续跟你通信,我才能够得知他的动向。很抱歉!自从我的母后含冤而去,我跟你通信的动机就不再单纯。”

      “不!你不用道歉!” 曹叡满腔激动说道:“我完全了解为什么你会想要报仇。杀母之仇,谁能忍受?要不是我的杀母仇人那么快就回洛阳了,要是我到的时候他还在这儿,我一定跟他拼了,顾不了他是皇帝!”

      “你千万不能冲动!” 刘晨以理智的语气劝道:“冲动只会赔上你自己的性命,划不来!你要从长计议!我可以跟你合作。”

      “你跟我合作?” 曹叡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怔怔问道。

      “没错。” 刘晨点头答道:“曾经,我很遗憾你是曹家人,对你感觉非常矛盾。可是,当我偷听到你母亲对你吐露你的身世以后,我再也不需要矛盾了。如今,我们更有共同的敌人!所谓父债子还,我打算把我未报的杀母之仇,也报在你的杀母仇人身上。坦白说,假如不是为了这个目的,我根本不可能乖乖跟昘妹合演娥皇、女英,那我早就跑到天涯海角去了!”

      “我终于懂了你为何拒绝私奔了!” 曹叡恍然大悟,又急着问道:“我们应该要怎么合作?”

      “伺机而动,合谋除掉他!” 刘晨胸有成竹答道:“虽然,我们不确定怡明那个丑婆子到底向他告了你母亲什么状,但是八成说了你不是他亲生!因此,他一定不会立你为太子。只有他暴卒了,你才会以长子的身份继承皇位。也唯有你继承皇位,你才能够追封你母亲,为她洗清冤情!”

      “你,想要我继承皇位?” 曹叡有点难以置信,迟疑问道:“难道,你无意复兴大汉?”

      “我无法苟同我父亲懦弱、冷血、只求自保的作风!” 刘晨直言道:“一个不敢挺身而出保卫自己妻儿的男人,何以治理天下?何况,他已经把皇位让了出来,怎么好意思再收回去?而我的弟弟们都还小。大汉气数已尽。我只是要报曹家的杀母之仇而已。既然你并不是真正的曹家人,我当然乐意帮你谋取皇位!”

      “好!” 曹叡慷慨激昂说道:“如果有一天,我真当上了皇帝,你就是我的皇后!”

      “那可没那么容易。”刘晨苦笑道:“名义上,我是你的庶母。”

      “庶母又如何?” 曹叡哼道:“他把庶母全都纳入后宫了!我只要你一个,又有何妨?”

      “庶母原本是妾,要再作妾,不至于引人注目,但是要当皇后,母仪天下,就是大事了,必定会有群臣反对。”刘晨分析道,又轻叹道:“那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目前最重要的,是我们必须沉得住气!在时机成熟之前,我们得要采取低姿态。不管他要怎样处理你母亲的后事,我们都得听从。即使不满,也不能提出异议。”

      “我明白。”曹叡表示赞同,又保证道:“我会忍气吞声。”

      在这炎热的夏季,尸身容易腐坏,但甄宓躺在能够为内含物质防腐的金丝楠木棺材内,刘晨又派人找来了各种香料,洒遍其中。因此,在等候曹丕下旨殓葬的数日之内,甄宓的遗体完好,看来宛如睡着了一样。周遭空气也没有异味,倒还有类似她生前散发的体香与芝兰花露水的幽香。

      对于甄宓的后事,卧病在床的曹丕起初难以决断:要不要以等同皇后的礼节来出殡?他找他最信任的郭照来商量。结果,郭照建议先派怡明去邺城收拾甄夫人的遗物,让皇上睹物思人,回顾与甄夫人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再决定要以什么方式来下葬甄夫人。曹丕听了,想想郭照言之有理,就采纳了她的意见。他勒令怡明前往邺城时,特地警告怡明:不准向任何人泄露曹叡的身世秘密!更万万不可告诉曹叡,皇帝已知他是袁家骨肉!

      身为天子,曹丕自然极端要面子,绝对不肯让世人皆知,他的长子竟然并非他亲生!至于他不想让曹叡得知他已知,则是预防曹叡谋反。这些顾虑,即使他不交代,世故的怡明也心知肚明,不敢随意制造流言。

      这时候,其实刘晨已在曹叡面前转述了传诏使者所言,曹叡晓得是因为怡明告密,皇帝才下诏赐死他的母亲。所谓冤有头债有主,罪魁祸首到了邺城时,曹叡难免要报复!他叫太监们把怡明五花大绑,接着痛骂贱婢诬告,以至于害得甄夫人蒙冤去世!不过,他并未逼问怡明毁谤的内容,因为他并不想听怡明当众说出他的身世。他只想杀掉怡明来泄愤!

      就在曹叡准备一刀砍断怡明的脖子时,他听到了刘晨急促的声音:“大皇子请住手!”

      曹叡回过头,只见刘晨匆匆跑过来,谆谆劝道:“怡明奉圣旨来取甄夫人的遗物,大皇子得让她回洛阳交差才行!不然,皇上必会怪罪!”

      刘晨说服了曹叡。然而,怡明死罪虽免,活罪难逃。曹叡拿着本来要把怡明斩首的利剑,割掉了怡明的舌头。怡明的恶梦成真!

      曹叡对怡明动了私刑,曹丕不但不予追究,反而松了一口气。在曹丕看来,曹叡把帐算在怡明头上,表示完全归咎于怡明搬弄是非,可见不至于太记恨父皇。既然,曹丕在甄宓临终时答应了她要善待叡儿,只要曹叡对曹丕本人没有意图报复,曹丕就决心继续把曹叡当作儿子看待。毕竟,曹丕深受他熟读的儒家经典影响,认定了皇帝金口玉言,应比一般人更重诺。

      曹丕愿意放过曹叡,但反而对于甄宓本身,他在撑着病体,检阅遗物之时,又重燃了怒火!

      首先激起曹丕愤恨的,是甄宓写的《塘上行》。这首众人都当成是甄宓思念曹丕所作的,而其实也有一部份是关于曹丕的闺怨诗,看在曹丕眼中,引发出来的想法,却与刘晨最初所见略同!曹丕也认为,洛阳与邺城都不在边陲地带,因此甄宓所谓的“边地多悲风”,只可能是指曹植所在的藩国!

      再说,甄宓埋怨“众口烁黄金,使君生别离”,但事实是她自己讬辞身体欠佳,迟迟不来洛阳,还能怪谁呢?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那个“君”并非皇帝夫君,而是曹植!甄宓感叹有太多人向皇帝进谗毁谤曹植,逼得曹植不得不远去封地...

      缺乏安全感的曹丕越深思,越认定了那个令甄宓“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的男人,必然是曹植!曹丕一边这么恨恨想着,一边又发现了新的证据--- 在甄宓收藏的书画之中,有两首曹植的乐府诗,其中一首是显然意在歌颂甄宓的《美女篇》,另一首则是似乎与《塘上行》互相呼应的《浮萍篇》。曹丕对照这两首诗,看法也跟刘晨一样,认为《塘上行》很像是甄宓读了曹植为她抱不平的《浮萍篇》之后,有感而发,落笔而成。这使得曹丕越仔细阅读,越惊怒交集!

      曹丕忆起了自己软硬兼施,劝说曹植放弃争储的那个夜晚,曾经为了打动曹植而哀叹:“我想问苍天,为什么,在每一个我最在乎的人心目中,我总是不如子建?从小,无论我多么努力讨好父母,他们就是偏心子建!久而久之,我渐渐习惯了。可是,子建,我做梦也想不到,甚至我结发十几年的妻子,即使没有失身于你,也心向着你...”

      此刻,曹丕真想再问一次苍天!

      虽然,甄宓也保存着曹丕为她写的《善哉行》,但敏感的曹丕看得出来,《善哉行》的卷轴如新,显示甄宓展阅的次数很少,不像《美女篇》的纸卷多皱痕,必然打开过很多遍...

      客观而论,《美女篇》是曹植少年时代的早期作品,技巧未臻成熟,语调过于直白,怎么样也称不上曹植的代表作,绝对比不上曹丕的《善哉行》细緻缠绵而耐人寻味。为何甄宓却那么喜欢《美女篇》?

      曹丕不够了解甄宓,因此不懂《美女篇》的青涩,为甄宓代言了她少女时代曾经有过,而从未实现的梦想。他更不晓得,甄宓生前弹奏的最后一首曲子,其实是《善哉行》...

      曹丕妒火中烧,又忽然记起了自己的受禅大典,不但甄宓不在场,子建也没来!当时,曹丕因为违背了对曹植许过的不篡汉诺言,难免有些心虚,而不想见到曹植,就不计较曹植没有远道赶来。然而后来曹丕得知,曹植曾在他受禅那天穿丧服哭泣。他不由得大发雷霆!卞太后风闻了,赶紧去信劝曹植撰写一篇祝贺皇兄受禅的文章。曹丕看了那篇贺表,怒气才稍微平息。

      关于受禅大典前后的回忆,令曹丕再度想到了甄宓与曹植不约而同,一致主张力保汉皇!曹丕真难以相信:在尔虞我诈的人世间,就连尧舜禅让的神话也被自己看穿了,却竟然还有甄宓与曹植这两个纯真无邪的人,坚持着同样高洁无瑕的理想!为什么他们俩能够,而自己或许也向往,偏偏就是判断那在现实中行不通,而自认不能够?

      曹丕越往深处想,越发妒恨得无以复加!他咬牙切齿,颤声把甄宓少用的表字连着姓氏喊了出来:“甄嫦娥!你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鬼!你再心不甘情不愿也没用!你生前跟子建缘浅,死后更别想再见到他!朕要你以长发盖住脸,米糠塞住嘴!这样,将来子建去阴间找你,怎么样也找不到你,而你,也绝对无法回应他的呼唤!”

      于是,曹丕下诏规定甄宓入殓必须“被发复面,以糠塞口”。知情者皆以为,皇帝有鉴于冤杀了甄夫人,唯恐甄夫人去向阎王爷告状,才要蒙住她的芳容,又封住她的小嘴。殊不知,这项怪异的旨令出自于更深刻的恐惧,以及更疯狂的占有欲...

      这种屈辱的殡葬方式加诸于甄宓身上,曹叡简直恨不得冲往洛阳,去找曹丕讨个公道!刘晨苦劝了曹叡很久,才终于说服他冷静下来,同意要忍辱负重。

      龙体尚未复原的曹丕没有出席甄宓的葬礼。他只派了郭照带着已封东乡公主的曹愔,到邺城主办甄宓的丧事。曹愔此时虚岁只有十四。虽然,她因为从小常听人们偷偷评论她不如母亲貌美,出于自卑又迁怒的心理,而一直跟母亲不亲,但毕竟血浓于水,生身之母猝逝,她还是哭得很伤心。

      至于郭照,她未曾假哭,倒也并不窃喜。她自认无须对甄宓太愧疚,因为她起初收买怡明,只是企图要取代甄宓的正妻地位而已,并无意置甄宓于死地。她实在料想不到,怡明会把曹丕激怒到完全丧失了理智...

      甄宓刚刚入土为安,郭照与曹愔就准备返回洛阳了。临行时,郭照叫刘晨跟她们一道回去。刘晨却回答:“甄夫人曾是迎晨的启蒙教师,因此,迎晨想在邺城多待几天,为甄夫人守墓。”

      郭照听了,就任由表字迎晨的刘晨留下来。原来,只比甄宓小一岁的郭照本来姿色就不如甄宓,目前到了坐三望四的年龄,又因为太瘦而腮颊凹陷、颇显皱纹,她难免会担心年轻的妃嫔夺宠,自然不急着要刘晨回到皇帝身边。

      郭照离去之后,刘晨叫下人们也都先行离开,自己单独陪伴曹叡守在甄宓的墓前。直到黄昏,站着的刘晨才问跪着的曹叡:“元仲,我们是否该回宫了?”

      曹叡黯然点头,就抬膝要站起来。他跪了太久,双腿酸麻,刚起身时难免站不稳,晃了一晃。刘晨赶紧伸手去扶他,却被他一下子抱住了...

      刘晨让他抱着,没有挣动。曹叡逐渐开始亲吻刘晨天然红润的嘴唇。这是他们俩的初吻,但感觉竟然不像第一次,可能因为两人从小太熟悉了。

      曹叡悄声耳语:“我可不可以跟小时候一样,还是叫你公主?你在我心目中,永远是公主!”

      刘晨含羞点头。曹叡从未见过生性不让须眉的刘晨这么女性化的一面,当下怦然心动!他再也压抑不住满腔热情,就牵起了刘晨的手,引领刘晨走进附近一个岩洞中...

  • 作者有话要说:  根据史书《魏略》记载,曹丕下令在敛葬甄宓时,被发覆面,以糠塞口。由于这种恶意的表现方式怪异又独特,不太可能是杜撰。那么,曹丕为何要如此恶劣对待他内心其实深爱的甄宓呢?本章有详细的解析。本书连载期间,定于美国的周四晚间,亦即中国的周五更新。欢迎读者按时来追踪情节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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