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相思》泽鱼君

1、第一章

　　深秋时节，地上白霜满地，银装素裹，才刚刚入夜街上便已只得几个行色匆匆的人了。
　　“主子，主子？”
　　一个身着红色劲装束着银色发箍的女子手握着一杯温热了的酒依着窗户睨着楼外匆匆行过的人，身边躬身立着一个着墨绿衣衫面色铁青的中年男子，试探性的唤了唤一言不发的女子。
　　女子回过头觑一眼男子，男子忙将头低下不敢再直视女子的脸。
　　“无妨，按计划行事，一国将首岂是那么容易除去的？”
　　中年男子似乎松了口气，忙应答道：“是。”
　　“不过既然动手了也不能铩羽而归。”红衣少女将手里已有些微凉的酒饮尽，眼神看向中年男子却并不正视，只微微偏头，静待男子反应。
　　“属下明白。”男子忙不迭的跪立应道。
　　少女却不再理会男子，径自起身往外走去，带着一抹薄醉消失在楼灯的尽头，暮色中几个黑点闪掠迅速的跟了上去。
　　少女走得不紧不慢似是有意拖慢进程，让身后人跟上一样。前方有个转角转进去便是深巷，鲜少人烟，更遑论更深露重的夜幕下。
　　少女驻足。
　　“没想到觉得今夜是个好日子的不仅仅是我，到底该说大将军是看得起我还是看不起我呢，竟还有余力，看来是我轻敌了啊。”少女悠悠的说着，目光涣散的望着巷子深处，最后的喟叹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也没有人回答她，有的只有几道寒光晃动，在乌云掩月的瞬间无声的靠近。“叮”的一声，短兵相接发出的清冷声响，只见那女子手握短刀隔开了迎面而来的三尺长刃，借力凌空后翻，后退两步站定，笑着看着已经不再隐藏形成合围之势的众人。
　　笑里带着轻蔑，明明是至险境地却偏偏笑得妖冶，无端的骇得众人心生恐惧，寒意四起，当下不敢耽搁心有灵犀般的提刀围攻而来。都说一出短一寸险，一寸长一寸强，这十余刃长兵依次攻来看似无处可逃可总能被少女用一寸短刀堪堪避过，明明是生死一线，双拳难敌四手可少女看起来并没有任何紧迫感，反而是一副酒未醒透的慵懒感。本就久攻不下的众人顿时急火攻心，越斗越狠，不知不觉间便犯了兵家大忌，被敌手牵动了情绪。
　　就这一瞬的慌乱却已来不及，少女抓住空隙，脚尖轻点长刃，借着攻来的势力向巷道另一面跃去。但来人也并非虚名之辈，已有人迅速反应过来，提刀从背后砍来，少女瞥眉提刀就挡，奈何空中失力，一手短兵使得再好也难挡全力袭来的大刀，左肩被砍出一条骇人的伤口，血肉翻出，深可见骨，直直划到胸前。少女忍痛一咬牙借着被砍的势力再全力一跃，有向后跃出老远，抱着失控垂下的左臂，迅速消失在黑夜中。
　　得手众人还欲追去，却听得身后传来了破风声，疾步踏瓦而来，默契的对望一眼，迅速的四散开来，融入夜色之中。

　　少女跌跌撞撞的在深巷中四下乱串，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倒在了巷子的尽头。
　　再睁眼时已过去了几日，还未完全恢复知觉只觉得浑身疼痛，胸腔火辣，口干舌燥的似被榨干了身上全部的水分。意识还有些朦胧，只本能的念叨“水.....”发音含糊不清。
　　幸好身边的人还是听懂了，快速的去拿水道：“你终于醒了！”声色里是止不住的兴奋。
　　小心的被扶起，抿了几口水意识也完全恢复了过来，倚着床帐打量起眼前的光景来。一间简单的屋子散着浓烈的药香，桌子旁边刚放了茶杯的姑娘转过身来，黛眉粉颜，明眸善睐，欢喜雀跃的看向她，“大夫交代过你醒了会渴，但不能多饮，也不能多动，伤势虽险却未曾伤及筋骨要害，好好将养着月余便好。”
　　不知是因为鬼门关走了一遭有些重生的恍惚感还是雏子之情，竟觉得这小姑娘晃眼得紧，移不开目光，“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鬼使神差的就竟感叹了出来。
　　对面的女子嗤笑出声，“你若不是个女子真像个裘马声色的浪荡子。”脸上却染了一抹绯红，“伤得如此之重醒来第一句话却是轻浮之词！”颇有些娇羞恼怒之态。
　　少女回过神，收回目光，也不辩驳只牵起唇角问道：“这是哪？”
　　“这是西郊的药庐。”“你现在想起要来关心自己处境了？”少女巧笑的奚落她一眼，“你昏倒在巷口，血染了一身，若不是你突然握住了我的手我真以为你死了呢，你是不知道你那时候是有多吓人！”
　　少女安静的听着她数落，找了个舒服的角度倚好，唇角带笑闭眼轻语，“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何况，看到你我就知道我死不了了，你既救了我那我便是安全的，何必无妄的担心呢？”
　　少女闻言，笑意更甚，上前替她捏好被子，“我叫洛青阳，你呢？”
　　“霓凰。”
　　“你为什么会受那么重的伤呢？”
　　“惹了些仇家，被追杀着。”霓凰睁眼，对上洛青阳，“你怕吗？”
　　“你受伤的地离这儿有些距离，我救你的时候四周没人，我也处理的很小心，放心，不会被找到的，而且找到也是冲你去的，我怕什么呢？”洛青阳轻笑着回望着霓凰，眼里满是坦然。
　　“我饿了。”
　　洛青阳再次嗤笑出声，在霓凰有些恼怒的眼神下强压了笑意，“我去给你弄吃的！”推开房门出去了。
　　待听得洛青阳的脚步声远去，霓凰才开始细细的打量起四周，见没什么可疑之处，身上的伤被细细的缠着白布裹得十分用心，运了运气也无异常反应，这才真正的安下心来，倚着床假寐，等着祭奠自己的五张六腑。

　　这药庐里平日只有洛青阳和一女大夫还有个熬药小童子，负责日常打理杂物照顾三人饮食起居，女医平日里多带着洛青阳四处出诊，偶尔得闲的时候便在院里翻晒整理药材，或者教授洛青阳医术，或领着洛青阳去山里采药，出门的时候偶尔会带些鸡鸭鱼兔之类的回来，这种时候洛青阳便下厨犒慰下大家，相处还算融洽。
　　而霓凰早在半月前能下床走动的时候便也时常出来帮忙翻晒整理一下药材，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闲倚着院里的树下翻翻从洛青阳那里借来的杂书，洛青阳也经常过来寻她说说话，无非是问些关于霓凰仇家身世之类的，霓凰半真半假的掺些茶坊杂谈做一个两个富贵世家相互争势纠缠暗斗的故事讲给洛青阳听，洛青阳每每安静的听着，时不时发表些感叹，或喜或悲，或愤懑或喟叹，似完完全全的沉浸入霓凰的故事里，深深的同情起霓凰来，甚至有些敬畏起来。每每此时霓凰都巧笑不语，只看着洛青阳。
　　直到一月后的一日，阳光从树梢落下，霓凰手握着书卷，讲完了今日份的故事。
　　“这月余我越听约觉得有些地方不解冲突，你家不是富贵商家怎么又成了达官贵族？你是不是编了个故事诳我？！”洛青阳气愤的跃起，指着倚着树干的霓凰眼睛瞪得溜圆，脸色气得有些泛红。
　　霓凰盯着这样的洛青阳嗤笑不已，编了一个月的故事，漏洞百出她却生生在一月后才发现不妥，真是傻得可爱！
　　洛青阳看霓凰笑得肆意，气急抬脚便踢了过去，霓凰应声而倒，面色狰狞的蜷缩起来，身体有些颤抖抽搐。
　　洛青阳一惊，立马慌乱的去扶起霓凰，将她抱在怀里，“是踢到你伤处了吗？很痛吗？”得不到回应，“你别吓我，我，我马上去叫师父来！”洛青阳有些着急的要起身，却被霓凰拉住，怀里人已经停止了抽搐，满脸憋笑导致神色有些不正常。
　　抬眼去看洛青阳，只见洛青阳眼角带泪，神色慌张，满脸的担惧。洛青阳也正对上霓凰，两厢对比洛青阳立即便明白霓凰又在逗耍她，顿时恼怒异常，直将霓凰扔在地上就欲转身离去。
　　霓凰眼疾手快拉住洛青阳衣袖，赔笑道：“青儿莫恼，是我不该，青儿要打要罚悉听尊便可好？”
　　洛青阳本是气极，却听得霓凰宠溺的声音，细语软侬，月余以来第一次唤她名姓，还唤得如此亲昵，要知道霓凰这月余除却第一次醒来的时候主动和洛青阳调笑了几句，其余时光都极安静的看书或写信，从来都是洛青阳主动寻来与她说话，骨子里便透着清冷飒气。思及此，顿觉气消了大半。
　　气是消了，可是消了气洛青阳顿觉委屈，止不住的委屈，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委屈又在委屈些什么，只是眼泪无声的往下掉。
　　霓凰只觉得手上一暖，凝神细看是一滴水珠，第二滴接踵而来，霓凰脸上笑意迅速消散替换成慌乱，有些手忙脚乱一时竟不知所措，她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从来肃杀稳重何时哄过人？
　　霓凰内心着急上火，但终究她是个练家子，身体远比心来得诚实的多，把洛青阳直接圈在了怀里，将洛青阳的脑袋按在自己颈项间，搂紧算作安慰。
　　洛青阳得了怀抱反而哭得更厉害了，霓凰无计可施，只得僵在原地由着她哭。
　　洛青阳哭了大半晌终于哭累了，不哭了，像个小孩子一样竟然靠着霓凰睡着了。
　　霓凰听着耳畔的呼吸声逐渐平稳下来，无奈的苦笑一下，“这么大个人了竟像个孩子一样。”小心的将洛青阳抱回房间，放在床上，捏好被子就打算转身出去，却不料被洛青阳握住了手，挣脱不开。
　　霓凰无奈，干脆掀了被子小心的窝进去，将那人揽了一起睡罢了。
　　等此间事了，再醒来时两人间关系似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洛青阳从之前的洒脱可爱变得多了些少女的扭捏，脸上绯红已成常态，来寻霓凰也更勤快了，而且来的时候也不再是空手而来，多数时候都做了些拿手点心零嘴之类的。霓凰一如平日的温良淡定，只是语调上却常带了些宠溺，捉弄洛青阳的时候也多了几分。
　　可两个当事人还未来得及察觉此间变化离别之期便已到了。
　　连绵阴霾了几天，终于在这个清晨飘起了鹅毛大雪，漫天纷扬，不多时天地便银装素裹，笼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
　　洛青阳推门而进，手上提了个小食盒，进门便迅速关上了门，将风雪都关在门外，可室内温度还是顿降了三分。
　　霓凰放下手中的书，从桌边起身将洛青阳手上的食盒接过，取出内里的东西——两碟小菜和一壶温酒。
　　洛青阳将染了寒气的披风脱下，放在衣挂上，回身顺便将放置稍远的小火炉拉得近一些，取了桌上的两个茶杯满上两杯后将酒壶放在一旁拉过的火炉上继续温着。
　　“你且尝尝，这是我几月前入山采的五味子酿的，不醉人且有益身心。”洛青阳递过一杯酒，满怀期待的等着霓凰品论一二。
　　霓凰抿一口酒，浅笑点头，“嗯，甘甜可口，酒香四溢，可见手艺非凡。”
　　洛青阳听得满意的笑了，忙给霓凰满上，这才端了自己那杯喝了起来，暖了身子。
　　这头一壶酒还未喝到半，门外便来了人敲门，“姑娘，前厅来人了，说是你家里人，师父正接待着，差我来叫你过去。”
　　霓凰和洛青阳同时敛了笑意，原本谈笑生风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安静。还是霓凰先开了口，“知道了，你给前辈说一声就说我马上就到。”
　　“好。”药童应声离开。
　　霓凰起身去衣挂上取了披风给自己披上，看还僵坐在桌边的洛青阳道：“屋子里暖和，你且在这等我一会，我很快就回来。”不待回答便开门离去。关门前灌进来的冷风吹得洛青阳回了神，直答道：“好！”可那人却已经行远。
　　洛青阳将杯中酒热了又热，等到晚间都没有等来霓凰，等来的是小药童，“师姐，霓姑娘已经离开了，她让我给你带话说家里出了变故须得马上回家，来不及向你告辞，让你别再等她了。”
　　洛青阳挥退小药童，一个人将剩下的酒饮尽却丝毫不觉得暖身也不觉得醉意，第一次有些恼这酒怎生得这般寡淡。

作者有话说

　　更一篇原创小短篇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