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如人生》梵德伍

1、第 1 章

　　季电
　　一
　　虚掩的门响了两声后被轻轻推开，他从亮着的屏幕前抬起头，充满血丝的双眼带着点询问的神情。
　　“饿不饿？我炖了点汤，来垫垫胃吧。你又抽这么多烟，别抽了，不能一写就靠烟啊…出来我替你扫下屋子。”
　　“恩……”，他边吃边用眼神追随着房间里忙忙碌碌的身影，“你的今儿完稿了？”
　　“完稿了，要不然我哪有空捣腾买菜做饭这些事情啊。廖编说还不错，就等你写完了这部就结束了，大才子，你进度怎么样了？”笑的弯弯的眼睛让他有一瞬间的晃神，他垂头掩饰性地扶了一下眼镜，低声道：“最后一幕了。”
　　“那感情好，等你也完稿了咱们出去好好搓一顿，庆祝庆祝，你想吃…”,声音猛地一顿，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他听到自己屋里窸窸窣窣纸张翻页的声音，轻轻叹了口气，脑神经就像快炸裂一样一跳一跳。
　　“你，你要辞职吗？”
　　看着那人从房间里撰紧辞呈走出来，皱眉露出难过的神情，半晌他点点头。
　　“为什么啊…我知道他们老是让你写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不过这部马上也就结束了，下部就能把那些线收掉。而且，而且还有你最喜欢的金啊，他的剧情还有很大的发展，你要是走了他怎么办……”
　　“别走，行吗？”
　　屋子里的沉寂让人受不了，他强迫自己从注视着他的委屈视线里转开头，走到窗边点燃了一根烟，用瘦得骨节突出的手指夹着，“金的话”，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缓缓吐出一口烟，空气里弥漫开一丝呛人的辛辣，“之后你来帮我写吧。”他沉默半晌，又补充道：“其实我是因为身体的原因，最近颈椎病越来越严重了。……想休息一段时间。”
　　“那我陪你去看医生，你跟我住一块儿也好有个照应啊，你辞职不就得搬出公司宿舍吗？你…”
　　“别了”，他打断对方急促的声音，“你好好工作，快给婚房攒点资金吧，你老跟我混着算个什么劲儿啊。”你老跟我混一块儿，我就更舍不得狠下心走了。
　　对面的人张了张口，手指悄悄撰紧了，垂着头，半长不短的额发在眉骨处投下一小片阴影。
　　“我就喜欢跟你混怎么了，你写得那么好，才气逼人的，还对我好，谁不喜欢啊……”，语气略微有些孩子气，带着赌气的嗫嚅。
　　他勾了勾嘴角，走过去微微倾身，安抚性地拍拍对方柔软的脸颊，“来，我带着你写最后一幕戏吧，先还是你一句我一句地推众人的台词剧情出来，毕竟还要靠你帮我接着写金。不能给我写毁了，嗯？”他可是我的挚爱，要好好写，小笨蛋。

　　二
　　自己的性格也尚算积极向上，年少轻狂时，往往挥洒笔墨，一个个浑身带着常人无法及笄的发光特质的英雄豪杰跃然纸上；然而编剧做得久了，总有些角色或多或少成了内心镜像。
　　日有所思后，梦里梦到两人幻化成剧中角色，谈笑风生，于江湖中相伴相随。周围林林总总的路人，竟似缥缈无形，仿佛世间只剩下他二人，竹杖芒鞋轻胜马，只与你，好不快意。
　　然而场景又瞬间转化为黑白，如同被一片一片抹去一般，最后天地之间，只余他一人。

　　总算从光怪陆离的梦中景象中挣脱，他坐起来大口喘着气，睡衣被汗打得湿透。昨夜最后润色修稿到三点，颈椎和腰椎都丝丝缕缕的痛，精神和身体都到达了极限。这痛得还真缠绵，就像当初知道对方打算和现在处的对象结婚一样，他瞪着桌上的辞呈自嘲地想，或许真的应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
　　他换好衣服拿着摩的钥匙出门，背后一阵乒乒乓乓的骚乱，“哎！等等我啊我马上出来！”
　　“慢点，待会又跟上次一样摔了。你就偏要赖那五分钟的床么”，他无奈道。
　　“没有赖床！”气鼓鼓的反驳传来，他轻轻笑了一声。
　　冬日的寒风呼呼地在耳边响着，他专心地看着路况，背后一双手臂牢牢地缠着他劲瘦的腰。不知道这样的亲昵还有几次呢，恍惚中他倒是希望这段短短的路程永远不要到头。
　　最后一次编剧小组的会议结束后，他拿着那封辞呈走进了主编办公室。主编看着他叹了口气，“真的决定要走了吗？”
　　“嗯，想休息一段时间。该收尾的人物我也都收尾了，只是关于金这个角色，廖编，我有个请求，”他顿了顿，“能把金给朴樕写吗？”
　　“嗯？没问题啊，金和他的角色搭戏最多，本来我也是打算给他写的，这你放心。只是这次，你一定要走的话，之后有什么打算？”
　　“先回趟老家，说不准就被家里拉去做生意了呢”，他笑笑。
　　主编用卷成一个筒的杂志敲打他的手臂：“好好调整一段时间，想回来的话我们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先别走，待会我跟大家说一声儿，今晚给你搞个欢送会啊。”

　　“来，庆祝咱们这部戏的剧本顺利完成！同时祝小季未来前程似锦！干！”
　　“干杯！”
　　大家的兴致都很高，一片嬉笑打闹中，他看到那人在角落撑着下颌独自发呆，大眼睛中写满了失落。于是他放下酒杯走过去，正想说话，却被走过来的同事撞得一个趔趄。
　　“你俩干嘛呢，这么闷，快过来咱们一起嗨。”

　　三
　　清晨，宿醉醒来，头疼欲裂。他晃了晃头，想把昨夜的那段记忆从脑海里驱逐。
　　昨晚上，他们接吻了。
　　虽然是借着游戏的名义，以及伴随着同事们的起哄，但对方震惊、难以置信的眼神还是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好尴尬啊，他想，叫你一时心血上涌，这下连道别都没有了吧。
　　他翻身坐起，点了根烟。在袅袅青烟中把烟吸完，下床收拾行李。外面的雪扑簌簌地落，即使开着暖气也暖不了冰凉的手脚。靠着窗喝了口热水，连同这几年的时光和情绪，缓缓咽下去，留在身体里。
　　那日终是没能告别，他拖着行李箱站在宿舍楼下，冬日呼出的白气中，恍惚瞬间好像回到了当初，也是这样一个大雪纷纷扬扬的日子，刚刚下的士，就看见在宿舍门口打滑摔了一跤的青年冲着他不好意思地哈哈笑了，带着点羞涩，那么活泼又可爱。
　　江湖路远，终须一别。
　　他忍住泪，没有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