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的鲁将军》风女子

3、战功

　　景云然到德辉殿的时候，陆耀军还候在门外等通禀。

　　陆耀军脸色显然还没有缓和下来，见她笑面宴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硬生生地撇开脸去。

　　只是撇开脸又看见笑着同他行礼的陈来福，陆耀军更是气息不畅。索性狠狠地瞪了陈来福一眼，随即敛眉垂目，与景云然装作陌生人一般不认识。

　　殿外的气氛凝重而又尴尬，宫人们都知道这人是长公主的前公爹，有关长公主和离的原因到现在还是宫里宫外茶余饭后的谈资，一时间好奇探究的目光都往两人身上打量。

　　景云然倒不觉得如何，这两年她已经习惯了旁人猎奇探究的目光，只是陆耀军好面子，脸色愈发胀得像猪肝似的。

　　这像什么样子，陆耀军心中不悦，哪家的儿媳妇会成天没事往男人堆里扎。

　　一时间又觉得夫人的坚持是对的，留着这么个儿媳妇在家里，只会招惹祸端，哪天真弄出个难堪的事情来，安国公府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赵承出来请陆耀军的时候，看见景云然唬了一跳，目光在两人间睃了一圈，连忙上前去给景云然请安：“公主殿下大安。皇上方才还和熊老念叨您呢，可巧您就来了。” 赵承一边说一边领着景云然往内殿走，“公主，里面请。”倒把正经事给忘掉脑后去了。

　　赵承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也是看着皇帝和景云然两人长大，自然同她亲厚。

　　陆耀军在一旁看着有些气噎，暗骂了一句“老阉货”，很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赵承这时候才记起来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连忙退回来同陆耀军赔罪道：“瞧我这个老糊涂东西不中用了，多有得罪。陆大人，皇上有请。”

　　陆耀军好歹挣回些脸面，可是一看到前头的景云然，依旧觉得气煞了人。

　　明明他先来的，倒像是个跟班似的。

　　德辉殿是皇帝和臣工们议政的地方，气氛肃穆。

　　景云然和陆耀军进次殿的时候，柳文炳正和次辅姜肃吵得不可开交，首辅熊己道在一旁打哈哈，皇帝坐在上首，听戏文似的看着两位阁老吵架，脸上还有些乐。

　　殿里四人看到景云然和陆耀军一同进来，都很不自在地愣了愣，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皇帝警惕地眼神在景云然身上转了两圈，给赵承打了眼色，又看看她斜后方的安国公一眼，见一个挂着笑，一个铁青着脸，皇帝这才放心下来。

　　景云然倒是不在意，老神在在地同皇帝行礼，倒把一屋子男人弄得更尴尬了。

　　皇帝连忙免了礼，看了一旁的陆耀军一眼，好似不嫌事多地问了一句：“安国公今日怎么有空来？”

　　熊己道听了险些把手里的茶盏摔出去，安国公进宫能为了什么事儿，这个臭小子绝对是故意的。

　　屋里的气氛很是微妙，陆耀军觉得最近皇帝愈发不给他面子了。

　　景云然嘴角噙着一丝笑，戏谑地睨了陆耀军一眼，不是说皇帝召见嘛，怎么现在倒成了不请自来的。

　　长公主目光让陆耀军有些恼羞成怒，可御前又不能失礼。

　　柳文炳看着妹夫，心中叹了口气，连忙笑着上前道：“前线大捷，论功行赏，总归还是要兵部发文的。安国公也是尽责。”

　　尽责到皇帝没有召见，自己打听着消息赶进来。皇帝心里哼哼地腹诽了两声，安国公的耳朵可真灵。

　　北宁大捷，请功折子已经进京了。陆耀光是兵部尚书，不来好像没有道理，可他又不是内阁成员，皇帝不请他来好像也有道理。来与不来，好似就是皇帝一句话。

　　说到底，终究还是差了阁老这一层身份。

　　柳文炳和姜肃为了掩去殿里姐弟两人造成的尴尬，只好就着方才的话题接着争论。

　　两人依旧对北宁大捷如何定功论赏还有是否休战的事情争执不下。

　　“战事历久，国库亏空，况且定北侯久居军中，易拥兵自重，臣以为两边暂且休战，招定北侯归京述职，换五军都督前往北宁掌印，待来年粮草丰美之时，再战不迟。” 谨身殿大学士兼户部尚书柳文炳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哭穷，众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皇帝已经心里有一把帐，国库是没什么钱，但是再支持前线打个一年半载的仗也是绰绰有余，大不了他自己勒着裤腰带子过个三五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打仗最重要的是乘胜追击，最忌讳临阵易帅，怎么在柳大人心中颠了个个儿？”次辅武英殿大学士姜肃人如其名，是个肃谨的人物，听到柳文炳那番言论，颇有些不屑，只摸着胡子斜睨了他一眼，“更何况现在正是粮富草丰之时，此时不一鼓作气，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大周兵败如山倒，大云正是士气最盛的时候，君主临阵退缩，让那些想建功立业、重收城池的将士怎么想，又如何告慰那些战死的亡魂。

　　柳文炳的妻舅是五军都督府中军的都督，方才他那番言论，无非就是替妻舅眼红，姜肃觉得柳文炳是要跟在定北侯屁股后面捡人家的便宜。

　　试问一句，朝中谁最会打仗，除了定北侯，还有谁敢称第一，就是行武出身的安国公陆耀军，那也是要退避三舍的。

　　安国公那是祖上积德，当年不过是因为掌了京卫指挥使，太皇太后看在他是娘家子侄的份上拉扯他一番，不然哪里轮得到他来坐兵部尚书。

　　可定北侯的军功是实打实的自己挣下来的。

　　所以，姜肃虽然不喜欢行武之人，却是真心实意地佩服定北侯，至少他比那些靠祖上恩萌的人强得多。

　　姜肃和柳文炳一个观点颠来倒去说三遍，都离不开定北侯如何如何，一会儿让熊己道评几句，一会儿又让皇帝定夺，没一个人问长公主和陆耀军的意见。

　　一旁听着的陆耀军简直要羞煞了。

　　一群人讨论着前边将士的军功，却没有人问他这个兵部尚书的意见，就连他的妻舅，偶尔给自己面子问上两句，却显然不把自己的话当话。

　　可是问了又能怎么样，这件事情上他也只能附和妻舅的观点，毕竟内阁之中，也只有柳文炳能予他多争些利益。

　　说到底还是个名分的问题。陆耀军有些泄气，心里对着内阁的那个位置愈发垂涎。

　　景云然无可厚非，只要她想说，自然有她说话的地方。

　　可她现在没空，她正忙着研究定北侯的请功折子。

　　折子有些长，开头讲了战事多凶险，汇报了军中伤亡情况，求皇帝多加抚恤战死的军属，顺道表了前线将士们的忠心，后面跟着一溜串的名单。

　　景云然扫了一眼，便瞧见“鲁召青”三个字，心跳莫名漏了好几拍。

　　景云然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下意识地看了眼还在争论的柳文炳和姜肃两人，目光随即又转回到“鲁召青”三个字上。

　　定北侯给他请封的是从三品的定远将军。因为他诱敌机智，杀敌勇武，此次大捷功不可没。所以一下子把他从从四品提到从三品。

　　景云然在那简短的两句话上停留了许久，脑海自发浮现他深入敌军，亲身诱敌的凶险情景。

　　这两年战事吃紧，他也升得很快。刚投军时他才只是个六品的校尉，现在想来也算是个威风凛凛的将军了。

　　这些都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拼来的。

　　也是他应得的。

　　比起做个猎户和在她身边当个无名的侍卫，景云然觉得战场似乎更适合他。

　　景云然犹自盯着折子发愣，却没瞧见自己的弟弟一边听着殿中的争论，一边往她这里瞟。

　　“皇姐看了定北侯的折子，有什么想法？”皇帝听到后面有些不耐烦了，朝柳文炳和姜肃抬了抬手，示意他们两个安静一些。吵了这么久也吵不出个所以然来，再听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一屋子人又都静下来，三位阁老和安国公的目光各异，比起四年前的拘谨，景云然现在对这种目光已经泰然自若了。

　　她起身把折子递回去给皇帝，这才不紧不慢道：“本宫是个弱女子，不过偶尔看看邸报消遣消遣，自然没有几位大人仕途经济的胸怀。”

　　“本宫知道几位大人瞧不上本宫，”景云然目光在阁老们和安国公身上睃巡了一圈，不去理会一两人面上的不以为然，依旧浅笑道， “以小女子之见，将士们在前阵杀敌卫国，风餐露宿，本宫却在这京都繁华之地乐享安荣，又怎敢怎能忍心随意非议将士们的忠君爱国之心，大人们方才说的那些话，若是让将士们听到了，又作何想？”

　　景云然目光变得有些凌厉，与她平日里满眼含笑的样子很是不同。景云然瞪着眼盯着几位阁老，还有安国公，倒逼得其中两个不自在地咳了咳。

　　“与其几位大人独自在这儿瞎琢磨，不若好好听听人家定北侯的想法。五百里加急往返不过七八日。有什么等不得的？”景云然说完，又看向熊阁老。

　　“皇姐说得是。”皇帝第一个拍板附和，阁老们倒是见怪不怪。“熊阁老以为如何？”皇帝的目光也随着景云然，紧紧盯着熊阁老，今日定要老头子说出个确切的话来。

　　老头子向来喜欢打哈哈，皇帝已经很不耐烦了。

　　熊阁老不好再这么着，却也不想把两位阁老和安国公都开罪了。他还想着荣归故里呢！

　　熊己道垂目思量了许久，被皇帝和长公主的目光盯到不自在了，才开了尊口道：“长公主和几位大人说的都有道理，”他都能想到皇帝恐怕在肚里翻白眼了，却依旧慢条斯理道：“大云前线告捷，对大周却不能不防，以免死灰复燃，定北侯这时候恐怕不能往京中述职，以免让大周有机可趁。”

　　“此番定有将士代军进京献俘，不若多让几位将军进京受封，皇上多加示恩宠。至于军中的将士们，可派大臣亲往犒劳军士，顺带监军，倒也两厢权宜。”

　　至于定北侯本人的恩赏，熊己道的淡淡地看了一眼柳文炳，才接着道：“定北侯在折中未给自己请功，皇上现在多加安抚侯府女眷，等定北侯班师回朝之日，再定封赏不迟。”

　　定北侯是纯臣，大云未来十几年还离不得他，还轮不到柳文炳的妻舅来叫嚣。

　　熊阁老看了眼目光殷切、不住点头的皇帝，末了还平静地总结陈词一句：“只是老臣一家之言，还请陛下明日早朝殿议。”

　　“如此甚好。”皇帝直接把熊己道的最后一句话当耳旁风。熊老头素日虽然爱端着，可总能给他个适宜的法子，比起那些个话多不嫌事多的好上许多。“既如此，安国公和熊阁老就把那些请封的名单好好参详参详，柳阁老和姜阁老把北上劳军的人给朕拟出来，明日早朝殿议。”

　　“好了，跪安吧。”皇帝听他们议了一个多时辰的政事，只觉得脑壳发疼，摆了摆手，毫不留情面地直接把人打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