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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章旻 ...

  •   朔风严寒,细雪簌簌。

      十年后的冬天,营缮司员外郎裴觉奉命督建淑睿太后之陵。

      冬至那晚,送别当地同僚们回家过节,裴觉瞧着天际再度飘起的零星雪花,心头有抹挥之不去的阴霾。
      这年天气冷得实在太早,才入九就下了第一场雪,恩师蔺恂大人前几日回了京,自己走马上任员外郎也不过是最近两个月的事情,实在缺少经验,以前自己跟在侍郎大人后面料理些琐事,倒也轻松,这回成了这里的话事人,需得独当一面,倘若工程出了什么状况,天家就该拿他问罪了。

      裴觉忧心忡忡地和留守的一众小吏吃过馄饨,又带着人巡视了一遍工地,方安下心独自回到房里。书案上烛火摇曳,他随手从架子上取了册宫室营造的书来看,心不在焉地翻了几页,脑子里想的全是新帝李岩登基时盛大的场景。

      自己曾经是李岩名义上的陪读,记忆中的天子尚是初见时矜骄的少年模样,裴觉忍不住轻叹,倏忽十年,他已经成了从容等闲便可断人生死的君王。

      而自己呢……似乎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存在。

      比肩而行,恐怕今生再无可能。

      而那点不敢言明辨清的情谊,更是只能打碎了埋进心底深处。

      李岩长得丰神俊朗,星目含威,那玄色的十二纹衮服仿佛天生就是为这样如日月般耀眼的人物所创,大典上李岩在诸臣“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山呼中登了帝位,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裴觉不过一个从七品营缮司主事,跪得远远的,却仍旧被那种气势震撼到了,打心底里激动地说不出话来,那轮廓似乎是熟悉的,却又无法和记忆中的人完全重叠起来。

      冬至是新帝登基后第一个极重要的节日,今日大祭时不知李岩又是何等威风,想必万众子民得见天颜亦是欣喜万分的,裴觉不免有些出神。

      员外郎大人其实相当年轻,他年龄方及弱冠,容貌虽算不得俊俏非常,走在人群里亦不十分出挑,但胜在目如点漆,一双眼睛透着谦和与聪慧,何况他身材颀长,或坐或立时腰杆子挺得很直,肤色因常年在工地间奔波而晒成了偏棕的颜色,为此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显得大一些,但也因为这样,让人有种可以依仗的稳妥感。

      只是可惜,自己远在潞州,看不到冬至大祭的盛景了。

      “哎……”裴觉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觉得有些恹恹的。

      到了后半夜,雪非但不见停,反倒越下越大,裴觉心有所念,初时忘了点炭盆,一阵哆嗦方回过神来,抱持双臂觉得身上冷得很,这时才发觉气温降得比之前低了不少。

      裴觉立起身赶紧披了件鹿皮袄子,随后推开窗,朝外面望了一眼,雪积了厚厚一层,外头树上尽数被染成了银色,他皱了皱眉头,盘算着明儿一大清早就得着人来把门前的雪扫尽了。等关上窗,他又觉得心绪不宁,便索性把皮袄子系紧了,提了灯笼往当值的人房里去,想着让部下跟着再一块去巡查一遍,生怕大雪压塌公棚闹出事来。

      厢房里小厮问渡此刻呼吸声重,睡得正酣,员外郎大人怜他年幼,何况白日里跟着自己忙里忙外,不曾有空歇息,所以这回不愿叫醒他,索性自己撑了伞,出了房门,踩进雪地里。

      一脚下去,莹白的积雪松松垮垮地发出吱嘎一声,裴觉发现积竟然没过了小腿肚,他皱了皱眉头,步履有些艰难,套了端罩,裤子还是叫雪水濡湿了,冰凉凉地洇入了中衣。但裴觉还是往值房的方向去了,哪知走到值房门口,身上的雪尚来不及抖落,却听外头突然喧哗起来,裴觉的心蓦得一沉,一个尖锐的声音嚷道:“不好了,出事了,出事了……”

      值房里顿时一阵响动,似乎是起床的声音,门吱得一声打开,一屋子的人顾不上穿衣服都涌到门口,为首男人年约四十,神色惊慌,正是营缮司主事张邡,他正要向报信人问话,却见裴觉提灯站在值房门口,赶紧拱手道:“大人过来了?”

      裴觉微微颔首,对着比自己还年长的下属,尽量沉着口气道:“都回屋穿好衣服再来,外头冷得很,若是冻坏了,要用起人来,更没办法了。”

      张邡赶紧点头,这回员外郎在场,也用不得自己着急,索性带着一屋子人重新回去收拾穿戴。

      报信人气喘吁吁,没一句连贯话,有些词不达意,讲了半天,裴觉方知是这么回事。

      原来并非裴觉最担心的公棚倒塌之事,而是十里外的昭陵出了点事故,陪葬的章旻太子陵地宫不知何故突然塌陷了部分,皇陵卫先遣了人进去查看,谁知返回时不知触动了哪处,陵道被崩塌的落石堵住了,进去的六个人困在里面无法出来,现已过去了两个时辰,皇陵卫不清楚地宫的构造,都指挥使宋珺大人生怕章旻太子之陵彻底崩塌,再不敢轻举妄动,又因昭陵竣工后,工部的主事人都陆续撤离了,所以寻不到个拿主意的人。宋珺正准备差人赶回京中报告工部时,有幕僚提及十里外被李岩追封淑睿太后的孙氏之陵正在营造,工部尚有主事的大人在那里负责,所以遣了人先过来求援。

      裴觉听禀完,只觉心里五味杂陈,似乎放下一个担子,又压上一坐大山。

      昭陵是恩师蔺大人的得意之作,尚书大人年纪大了,据说不久前已经先向天家递了告老的折子,天家虽还没发话,但批准他卸任也是八九不离十的了。现在蔺大人是最有可能上位的人选,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样的纰漏,若是被御史台弹劾,实在麻烦得很。

      这时节宋珺多半也找人往京里送信了,若是其他的皇陵,抛开那六个进去探查的侍卫生死,其实耽搁两天等蔺大人亲自来了坐镇指挥,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这昭陵实在有些与众不同。

      章旻太子是先帝最疼爱的嫡长子,十岁就被立为太子,奈何十五岁时却因病殁了,先帝罢朝整月,谈到修陵事宜,给主持修缮的蔺恂出了个难题,他要求将章旻的陵就修在昭陵脚下,以示承欢膝下,并且要求将两处地宫打出一个通道,以便在阴间也能让父子相会。

      可正因为这条通道的存在,太子之陵崩塌,是否会影响昭陵主体,实在难以估量,思量一番,裴觉最后还是下了决心,须得尽快赶往昭陵。

      张邡和屋里另外两个部员整理好衣服,走过来同裴觉商量,因积雪太厚,马车行不得路,裴觉打定主意,自己独乘一骑先随求援的的皇陵卫前往,张邡召集好人员,戴上工具绕行别处随后赶来。

      幸而裴觉有一匹骏马,是昔年前他大哥裴素点中探花时,乌孙进贡给先帝的一对名马诞下的马驹。

      那小马驹说来也奇,竟是生来通体乌黑,四蹄踏雪的模样,让人见了就拍手称绝,何况打小养在裴家,是裴觉亲手养大的,所以和裴觉格外亲厚,如今这匹马六岁了,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裴觉给它起了个名儿唤作乌羽,自己在外公干也常带着它随行。

      这乌羽本是西域名驹的后代,原该生活在广垠的草原上,撒开腿跑起来四蹄如踏云般轻巧,却被当成家畜一般豢养在马厩里,实在委屈了些。裴觉命人从马圈里把乌羽牵出来,自己骑了上去,来送信的皇陵卫也上了马,然后驾着军马一路小跑给裴觉开道。

      乌羽起初不甚有精神似的跟在皇陵卫的坐骑后面小跑,及至出了营地,四周围只剩下一眼望不到头的白色,乌羽奔逃的速度才突然快了起来,倒像是许久未活动筋骨的人,开始发力了,然速度虽快,步子却还是平稳的,以致裴觉这种不太骑马的人也未觉得不适。十里路不算远也不算近,须臾间,乌羽就把皇陵卫骑的寻常军马甩在了后头,自顾自绝尘而去,那四蹄溅起一路无暇的雪沫子,配着通体的乌黑,在旷野上画出一道弧线,煞是好看。

      旷野被白雪映得一片闪亮,待裴觉看清不远处有了昏黄的灯火,便控了缰绳,示意乌羽减速。
      等裴觉到了昭陵脚下与指挥使宋珺大人都说上话了,皇陵卫方喘着气进了营地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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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章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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