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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唯有南山与君眼 相逢不改旧时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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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出着神,忽闻得身后有人叫我,稍一犹疑,立于原地。
明正德年间。
“然后呢?她被射中了吗?”清瑶略微紧张地看着正举杯抿茶的人。
“这个故事姑娘可满意?”来者不答反问,见清瑶面露怒色,淡淡一笑起了身环顾四周,“现在江陵可否挑一把看中的扇子?”
听故事的姑娘摇头蹙眉道:“给不给扇子由我们掌柜说了算,况且公子相中的那把是掌柜最为珍爱的,清瑶不可僭越。”
“锦衣卫已在外等候多时,清瑶姑娘虽非等闲之辈,然寡不敌众的道理当是明白的。若是知趣,不妨与江陵做个交易。”少年凝视着青玉案上一把微开的扇子,嘴角一扬步上前伸手径直拿了,“你们的掌柜不知云游何时才会归来,这帮锦衣卫在外守着亦打扰了姑娘做生意。不如你将这扇子借我一天,我让他们退下,还告诉姑娘此故事的结局”
清瑶瞥了眼门外晃动的人影,斟酌几许正欲点头,忽闻门“砰”的一声被硬生生踹开,愕然抬首又怒又喜道:“你还知道回来!”
少年见事有变故,心下虽是不满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顺着清瑶的眼光看过去,便见得一蓝衣女子半吊着眉朝自己走来,停在离自己三步之远的地方,伸了手微微一笑:“吶,东西还来。”
少年下意识握紧了手中扇子往后退了一步,便闻那蓝衣女子窃笑一声,转而去煮水烫杯,背了身道:“关门,送客。”
“但是扇子还在他手上。”清瑶犹疑地望了望女子,嘟囔了一句还是翻个白眼站到门口,挤了个假笑,“请。”
少年蹙眉看了看手中扇,心想这必是赝品才会被如此随意地放在台上,再看那女子神色平淡未有东西被夺的样子,遂斜睨了清瑶一眼将折扇塞其手中,扇柄刚入对方手,便见那蓝衣女子烫杯的手于空中一滞,半侧过脸嘴角一扬:“勉之,勉之。”
少年震怒,欲伸手将东西夺回,清瑶如何肯让,执了扇将门推搡着少年出门,而后将门用力一闭插上门栓。听得门外被吸引过来的百姓纷纷议论,而后便是马蹄逐渐远去的声音。
清瑶微松口气,抬眸看向正拿了一块糕点往嘴里塞的蓝衣女子一眼,眼角微抽:“所以,她被射中了吗?”
蓝衣女子费力地吞下正咀嚼的东西,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后无辜地一耸肩:“我怎么知道?”
仿佛在一切光影与声色被剥夺的黑暗里走了好久好久。
“父皇说人死之前,生前经历过美好的事情都会在眼前过一遍。”
“我不想在我死之前见不到姬良哥哥。”
“你如果喜欢他,离他远点,如果不喜欢他,也离他远点。”
人死之前?
如果我死前的最后一幕是神仙姐姐越来越近的脸庞,和她上空流转的星河就好了。
那么艺术的画面,死而无憾。
我开始难以呼吸,却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认真地思考着应该怎么告别。
给个气壮山河的宣言“替我报仇”,然后头一歪死掉简直太电视剧了。
玉菱正心慌意乱,忽手被一握往下拉,猝不及防差点倒地,勉强双手撑于地上,见女子启唇有所言,连忙伏下身凑上前去听。
“不要救我。”
我再度睁眼时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水婧,她见我醒了长松口气笑道:“你醒啦。”
而后不给我反应的时间便坐到床沿,拉过我的手微笑道:“留侯大人请来了赤松先生,彻底医好了水夫人。”
我一时找不到这句话的重点,丫的全是重点。
“以水论道收郦食其,掌掴汉营奸细,佐留候定奇计,楚歌之功——”水婧慢慢把所谓的功勋数给我听,然后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陛下赐你国姓,以彰汉德。”
“汉德?”我神思茫然地捏着被角木木地盯着她看。
“秦德为水,汉德本该为土。”水婧点点头,话音一转,“刘盈小公子如此喜欢水,偏撒娇着要陛下立国德为水,如此一来水夫人舍汝其谁?”
“吕夫人所劝?”我问题一出便立马意识到幕后黑手为谁。
“小潇儿,是你脸红了还是我走眼了?”水婧会心一笑,欺身靠近我一字一顿道,“水,夫,人。”
我被她叫得一哆嗦,翻身跳下床光着脚就往外跑,出了门才恍惚地回首一看没有门槛的屋子。
“我先告辞。”水婧忽而神色一凛,朝我躬行一礼闪身跑开,我诧异地回身想拦她却见到张良。
我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神色,见他面上带着浅浅笑意,才心下暗松口气神仙姐姐没把我说什么告诉他。
“潇儿若是休息够了,最后一步,由你落子成局。”兴许是张良有点被垓下发生的事吓到,跟我说话的语调柔和了好几个度。
而且没自我表扬向我炫耀一下他的深谋远虑,简直不科学。
然而姑娘我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捡回一条命,他没跟我提人情,我刚醒来就问七问八亦实在不合适,想想来日方长遂点点首接受收关之子的任务。
“之后去哪里啊?”前方车轮滚动的声音和铃铛声交杂在一起,我已开始畅想完成告别仪式后的自由时间。
“潇儿来定。”
“你现在的表情很像把我辟邪娃娃送出去后的表情……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
“清怿姑娘送我的蜜饯被你吃了?”
结果他一路都不肯跟我说话。
舟遥遥以轻扬,风飘飘而吹衣,归途风景绝佳,尤为闲适。
我问张良为什么要走水路,他说刘邦一定在陆路上设了相送的官员,一个个寒暄下来实在太扫兴,辞官之事以后再来。
这功遂身退确实潇洒得可以。
因为舟身不是很大,我跟他肩并肩地挤在小船里,抬眼就是满天星辉,一闪一闪发着微弱的光芒。四周无人,静谧得只剩下淙淙流水击打在船上的声音。
“哪颗是你?”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星空,发现原先三三两两零落散布的星辰似有逐渐增多之势。
他懒懒抬了手指给我看:“当然是最好看的那颗。”
我眼角抽搐地看他一眼,闻得他一声轻笑反问:“哪颗是潇儿?”
我对着星空仔仔细细地挑选了半会儿,然后摇摇头:“你都最好看了我还挑星星干嘛?潇儿是那个。”
“哪个?”张良稍稍偏了头,我肩膀一沉顿时浑身一僵,心下庆幸天色已暗他看不到我脸有多红。
我指了指挂在天际的那轮明月,讲出了我不曾预料自己会讲出的话。
“你看我们是不是配一脸。”
一定是月色撩人,这个锅月亮得背。
张良若有所思片刻,摇摇头压着笑道:“脸不配。”
我仿佛膝盖中了一箭。
“唯脸不配。”他慢悠悠补了一个字,“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
“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我轻轻松松接过他断句的地方往下背。
“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
“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
“等一下。”他忽而摆摆手打断我,坐起身伸手拉我起来,指了河岸边的草丛压低声音道,“看那里。”
我止了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见得萤火点点,若一束光流回溯于天,群闪如星。一时看得失神:“到下邳了?”
张良点点头忽而目不转睛地看我,我被他看得心下又忐忑又茫然,不知所措地不知道应作什么表情,于是一边垂下目光,一边玩袖子。
“若子房未记差,这儿有间提供面饼作为夜宵的客栈?”
我闻言实在忍不住笑出声,于是双手撑了船沿站起身:“走啦走啦,我们回去见见掌柜的。”
跑堂的小哥来开门时并没有认出我,只是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接过行囊一边机械地说着“客官楼上请”。
我环顾客栈四周,熟悉的布局着实让人心生亲切之感,于是打消了恶作剧的念头,径直拉过他:“把你们掌柜的叫起来。”
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掌柜的哪是说醒就醒的。”
那就别怪潇爷不客气了嘛。
我拍拍他的肩膀径直去了后院,拎了桶水走到柜台前,指着呼呼大睡的掌柜侧脸朝他一笑:“你来浇还是我来浇?”
跑堂的瞠目结舌片刻,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我而后发出一声分贝有点超标的尖叫:“鬼啊!”
然后惶恐地把我的行囊往桌上一丢,大叫着躲在桌子后脸色发白地看着我,口中结结巴巴道:“潇爷,我我我我可没有对不起你,当年是是是是你自己要离开这的,不不不不是我逼的,跟我没关系,没关系。掌柜的和我知道你死后,每年都给你烧纸钱,真的真的,不信你看那,我们还刻了个牌位给你!”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并未看到什么东西,再转首看时他已推开门跑了不知多远。
简直莫名其妙。
恰此时掌柜悠悠醒来,见到我后亦是愣在柜台之后,僵硬不能动,脸上血色一点点消去。
“掌柜的,其中有些误会。”张良见掌柜的又要昏过去的架势,不得不开了口。
我瞥张良一眼,好嘛,肯定是一个他知道我不知道的误会。
“她她她……”掌柜的哆哆嗦嗦地指着我,话不成句后猛地冲到张良身后很着急地警告他,“张公子您有所不知啊,半个月前有人出了一千两把小潇的卖身契买走了,说要烧了入土为安。”
“是不是这个?”张良伸手探向袖袋,取出一物于掌柜面前稍稍一晃。
掌柜的登时目瞪口呆,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我顿时目瞪口呆,情绪逐渐激动起来。
“张子房!”
“良在。”
千夫所指人神共愤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我脑海中跳出一堆词语,话到嘴边又乖乖止住,骂了哪里还问得出为什么。于是竭尽全力地挤了一丝微笑:“你要潇儿的卖身契,干嘛?”
掌柜的眼神在我们之间游走片刻,忽而瞳孔放大跪下身向张良泣涕涟涟道:“谢留侯大恩,小的莫不敢忘。”
“战火纷争,客栈的生意怕是不好做。子房便遣人送些许钱财予掌柜以解燃眉之急,顺便替潇儿赎个身。”
“顺便?!”我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掌柜,“你为要个卖身契跟他说潇儿死了?!”
“陈都尉的主意。”张良一脸无辜。
卧了个槽。难怪我觉得一千金这个数字怎么听怎么熟悉。
“客栈多传风流韵事则盈利百倍,若不趁早拿回来,以潇儿现在的身份归来,就是给了一千金掌柜都未必肯把此卖身契交出来。”张良耸耸肩。
这账算的实在很陈平。
这丫若在21世纪搞不准就一数学系的。
“行行行这事过去就过去了潇儿不深究。”跟这种人深究有卵用啊。我摆摆手假装很大度的样子,继而把手伸向张良,“拿来。”
张良却在我手要够得那卖身契时将手往后一抽,微微一笑一字一句道:“子,房,不,卖。”
“……”我的语言系统被我的心火活活烧坏掉,只能一边等它重启一边安慰沮丧得快哭出来的掌柜。
也不知道他在难过什么,跟谋士做生意哪有不亏本的道理。
于客栈休息了一晚上后,翌日清早我们就动身去了先前刘邦住的房子,不料那里已有了户新的人家。
和户主说明来意后他们和善地引我们进去,让我们自便走走看,我背着手穿过那个好长好长的走廊,跳下石阶,望着院内几个小孩正在聚精会神地玩类似过家家的游戏。
小径通往的另一处栅栏上木枝满满,唯有一处突兀地断了一截。
拗断它,清怿姑娘一定费了不少力。
如果当时她没拗断那根木枝,我会不会没注意到张良正穿过那道长廊,如果我没被提醒,会不会后退一步撞树上,如果我没撞树上,会不会被张良的笑秒到,如果没被他的笑秒到,之后的之后又会发生什么?
那么多的如果,可以衍生出各种各样的路,何者为好,何者为坏,未能先知,不得比较。或许便如舒谚姑娘所说。有了开始,便是幸运,因为无论悲喜,都算有所结局。
生有何欢,死有何惧。
生若尽欢,死亦无惧。
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尽量不惊扰那些小孩的情况下靠近那棵合抱之木,有些可惜它还没有开花。
那段时间有一个巧笑倩兮的女子,时常挽着我的手同我坐在树下,时而欣喜地把沛公送给她的手势给我看,时而笑着怂恿我叫玉菱姑娘神仙姐姐,见得她微微发怔脸红时拍股大笑,时而嘟起嘴抱怨为沛公备酒宴招待客人很是辛劳。
如今那个几分烂漫的吕公之女却不在了。
我突然明白张良所说的“为之奈何”是种怎样的无奈,受时光洗尽铅华,不得不任自己改变,再也回不到最本初的模样。就算侥幸留得己身几分本真,却终究难以阻止他人的变化。
“尚未开花啊。”不知何时张良亦步过来,与我并肩而立抬首望向那棵树。
“那就换个地方嘛。”我扯扯他的袖子热情洋溢地提意见,“我们去韩地的路上埋了一壶酒耶,现在去挖出来怎么样!”
张良眸中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最后他只是伸手揉乱我的发丝轻声道:“那里太远。”
尾音竟微微发颤,我恍然而笑:“你怕那药酒怕成这样!潇儿又不逼你喝。”
“日后无论何药,只要潇儿开口,子房不避。”
“张良你得说到做到啊。”我虽不知他为什么突然讲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却觉得这承诺实在太治愈了。
这意味着我再不用端着药碗追着他绕着桌子跑。
简直在刷我的臂力和平衡值。
“子房何曾失约。”
“……我怎么感觉你言下之意在讲我失约的样子。潇儿有什么答应了张良却没做到的事情吗?”
他想了想然后摇摇头:“目前没有。”
“不疑啊不疑。”我拍拍他的肩,然后转身看向那群闹腾着的小孩,欣赏他们上演怎样一出精彩的戏。
过得许久竟听得他如似一叹。
“好。”
临行离开下邳去留县前,我们最后去了趟萧何的住处。
站在门口见得两侧花草丰茂,闻得香气馥郁袭人。
因门被锁住,久叩未有人来应,只得悻悻辞去。
“心不在焉。若待会不看路摔了,子房可不扶你。”到达留县时张良伸手在我眼前晃晃,“若潇儿当真想看,待过些日子再回下邳一趟不就好了。”
“那里太远了。”我摇摇头,“潇儿才懒得再去一次。”
“……”张良伸向我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目光在我脸上扫视一遍后才微笑着把我拉上岸,“潇儿此话若是让玉菱姑娘听见了,她一定心寒。”
“多言数穷。”我抬指搭在唇上,神色肃穆地警示他。
“不如守中。”张良稍一扬眉,继而一笑牵着我,踏着月色朝往一片山林,“走啦。”
虽有明月相照,山谷下依旧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只在明晦交界出看得出些许树影。
若按之前的行程安排,参观了萧何的住处再到达此地,现在肯定是黎明,哪会像这样黑乎乎的一片。不过话又说回来,若不是黑灯瞎火看不到路,按男女授受不亲之理,张良应该不会这么牵着我。
我人生地不熟,任他牵引着到了一处高地,就地坐下后一眼便认出那张青玉案。那时姑娘我在韩地没日没夜地帮他整理事务,工作地点就是这张小破桌子,烧成灰我都认识它。
让我感到比较陌生的是桌案上摆着的两酒樽,正诧异地打量它们,便见张良拿了酒杯添酒,很是自然地递过来。我十有八九是被他如此自然的姿势忽悠到,迷迷茫茫也很自然地接过来,拿起来正要喝却被他伸手一拦。
“喝酒前要先立誓的。”他挑着眉交待我,“子房不是少儿。”
少儿不宜的可以听,是这意思吧。
记忆力可以啊少年。我想白他一眼,却在真正看向他时很不争气地放柔眉眼。
“万物之间,潇儿喜欢风喜欢花喜欢雪喜欢月,但是它们都比不过那颗最好看的星星。”我迎上他的视线,“生生世世,非江水断绝,不离。”
然后我举杯把那酒喝了,入口若水平淡,待至喉处又回甘。
“呐,到你了。”我放下酒樽,拿过另外一个酒樽把酒添了递予他。
他接了酒樽沉思片刻而后应了句“生生世世,非明月覆灭,不离。”,然后将杯酒饮罢。
忽有物砸落入杯,稍稍回旋荡出水纹,我定睛细看见得一花瓣。下意识抬首,便见天色既白,一树正于头上,枝桠上有几瓣娇嫩新开的花瓣,为风一吹簌簌落下,须臾便铺满桌案。
愣怔之际回首望向山谷,便见晨雾间点点轻红。
我立马撑着桌案站起身,目不转睛地俯视雾气慢慢散开后露出的棵棵桃树,皆有灼华之势。
天上人间。
我整个人看到呆掉,衣袖却被张良轻轻扯了扯,垂眸而观,见他挑眉一笑:“好不好看?”
我点点头然后弯下腰抱他,阖了眸情绪一起差点哭出来。
如果有十日可以活,那么其中九天要潇洒地过,第十天则要仔仔细细地把之前所有的回忆藏好。
既然是要纳入回忆的东西,就不当有悲恸。
“好啦好啦,大恩不言谢。”张良拍拍我的背。
我则用尽毕生之力把到了眼眶的泪憋回去,然后松了手退开几分,稍一偏头细细打量他:“张良我发现一个问题啊。”
“恩?”
“它们没你好看,潇儿还是看你好了。”
“……”
大汉元年冬,大雪不断。
“这雪再这样下下去那棵树会死的。”披着红色长袍的少女将香炉抱在怀中,趴在窗边的暖榻上看着外边落雪,“我要出去看看。”
“这外面天寒地冻的,你万一染了风寒,我如何向你姬良哥哥交待?”坐于对面的女子急忙把少女往回拽,蹙着眉摇头,“乖乖待在屋里。”
语调末处微微下压,虽闻之温和却有不可商讨的架势。
“嫂嫂。”红衣少女却甚是不羁地跃下榻,回首半是挑衅地朝女子一笑,“阿绾做事都不曾向姬良哥哥交待,还要向你交待吗?”
“……”
“嫂嫂无需担心,我就在这附近逛逛,很快就回来。”
正在向户牖侯请教提亲要领的谢侍卫因此突发情况提前结束了休假。
户牖侯叹息着跟谢侍卫说他认为这是留侯大人不接纳钟荇姑娘的暗示。
谢侍卫挑着眉朝户牖侯晃了晃手中的一袋礼金,得意洋洋地宣告此离间之术过时了。
得意则忘形。
谢侍卫快马加鞭从长安赶到韩地,刚翻身下马便被站在门口相迎的留侯夫人请入府,稍加寒暄后才闻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天下都平定了,韩绾的闹腾却依旧不消停。
不愧为我韩国的公主。
怀揣着迷之欣慰的谢侍卫感慨地叹了口气,连声答应会在留候云游归来之前把韩绾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韩绾虽任性,韩地不大,她能去的也就那几个地方嘛,谢澈以为此事不难,早点完成这事早点回去准备彩礼,若有闲时当再向户牖侯问道取经。
天子封赏那日,许许多多貌美的女子被赏赐予大臣时皆面露哀色,抬袖垂泪。唯有被赐予户牖侯的佳人们雀跃欢呼,喜形于色。谢澈以指骨轻轻划着下巴,不解又钦佩:“怎么会这样?”
钟荇则慢慢侧了脸笑得极慢:“你想学啊?”
谢澈立马正色,一边俨然摇首,一边看着朝堂正中那个白衣男子如何微笑着下跪谢恩,如何微笑着起身以一句调侃之语引得龙颜大悦,如何微笑着告退转身,不需一言便让那些女子紧跟着追出去。
有什么东西变了,有什么东西又没有变,谢澈能察觉到,却又难以探知清楚那具体是什么。他给钟荇使了个眼色,在对方点首后溜出殿外,未出几步便发现了靠在栏杆上的人。
谢澈只见到他一个人,却并不觉得奇怪,好似他本就该只看到这么一个人。
“陈大人。”谢澈开了口,为降低对方的警戒,佯装讶异地问出一个庸庸大众皆会问的问题,“那些千金呢?”
“千金?”白衣男子丢掷鱼食的手稍稍一滞,引得池中群鲤越发贪婪地争先向前,沉浮水面牵引阵阵涟漪,“平未见到。”
谢澈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这话是何意思,又该怎么接,幸在对方甚是体贴地将手中鱼食皆撒入池内,拍拍手后转了身露了一笑,堪若春温。
“若谢侍卫欲获钟姑娘芳心,平有几言,可愿听听?”
谢澈十分警惕地眯了眼,站直身子:“澈不知陈大人有何打算?”
“之前有,现在没有了。”白衣男子无辜地一耸肩,抬眸直直看向谢澈笑道,“料峭春寒,醒者更醒,醉者更醉,如今你是醉是醒?欲醉欲醒?能醉能醒?”
我只想获钟姑娘芳心。
谢澈干笑一声硬生生把这句话憋住,只觉自身修为还未达到能单独应答陈平的层次,匆忙告辞返回席上。并在钟荇投来好奇的目光时,强装镇定地摇摇头:“闲聊几句而已。”
公子挑了留县,陈平挑了长安,考虑到寄信请教公子所耗费的时间,谢澈还是决定退而求其次地向陈平请教。虽说得提心吊胆地防备,好歹在讨好姑娘这种事上陈平有更多的经验。他还记得南宫姑娘曾说,陈平在阳武时平均每天下来得被全城的千金追着来回跑过好几条街。
时光和记忆似乎自存在以来就一直是相左的关系。比如南宫姑娘这四个字,以往谢澈在汉营每天都能听到无数次。那时的他们口中吐出这四字时往往带着很明晰的情感。或赞许或警示或钦佩或鄙夷,谢澈可以轻而易举地分辨出来,并迅速站好边,做出合适的表情。
后来他越来越少听到这个称呼,直到再没人这么叫她。
私心下谢澈还是更喜欢喊她“潇爷”一点,毕竟南宫姑娘这种以脚踹门的出场方式,实在不是很符合秦汉女子当有的风雅。
更让人头疼的是这种错误示范莫名给韩公主留下了很深的心理烙印。
初次看着一脚踹开门的公主殿下,谢澈觉得头有点痛,于是找了罪魁祸首来解决这个问题。
“殿下,这么踹是不对的。”
“你都是这么开门的。”
“但你是公主啊。”
“……”韩绾一时语塞,沉默半天后找到了措辞,杏目圆瞪昂首道,“所以本宫想怎么开就怎么开。”
谢澈看了看有点变形的门,再看了看韩绾有些变形的表情,权衡了一下最后站在韩绾和潇爷中间,露了个恰到好处的微笑:“殿下开心就好。”
飞雪越落越疾,丝毫没有减弱之势。谢澈呼出口白气,在闻得钟荇脚步声时回首感激一笑,继而将地图展开,指了上面以朱砂圈出来的几个地点。
“这什么?”钟荇偏着头接过那地图,看了半天瞧不出丝毫端倪。
“殿下常去的地方,下注么,我赌她会在城头。”谢澈双眸闪闪。
钟荇慢慢合上地图,将卷轴塞回谢澈手里,倏尔一笑:“我赌她不在城头,输了酒钱你付啊。”
谢澈正欲反驳这赌如此不公,见钟荇难得这般笑,便一撇嘴一耸肩:“依你。”
韩地不大,却也不小,又是漫天飞雪之时,要寻得一人本是不易,为了不让留候知此事,半掩半藏地找更是耗费精力与时间。
因此钟荇在寻得韩绾时,难以置信自己有如此好的运气。她第一次见识韩绾的任性,还是在咸阳宫的台阶上。这位公主正夺了谢澈的剑,逼得潇儿姑娘连连后退,万般无奈还来了个十分外行的假摔。
那时她奉陈平命监视她们,未有出手的义务,却也不忍心眼睁睁看这么个姑娘就此磕着后脑勺,遂出了手,不料事端平息后,对方推搡着谢澈送她回去,以此回敬陈平的监视。
无论当时他们各自的目是什么,为谁效力,以何手段,钟荇不愿再细想深究。
至少如今天下太平,他们可以毫无戒备地并肩而立,执手春花秋月,无需再回首。
钟荇本欲干脆果断地走上前,拎了那刁蛮少女的衣角把她拖拽到留侯夫人面前,然后象征性地朝谢澈要几枚酒钱,于韩地歇上几日便返回长安。眼下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做,充实到有些骇人的地步,但不把它们一一解决掉,便没有结束的那天。
但就在她迈步上前时,斜前方有一人抢了先,伸手轻轻拍了拍韩绾的肩。钟荇蹙了眉手已按在剑上,忽见韩绾惶然回首,而后瞳孔顿时睁大:“姬良哥哥。”
钟荇愕然,连忙收住脚步停于原处,猫下身借一柴垛掩盖。
“嫂嫂说你去云游了。”
“子房恰好回来。”张良耸肩。
“撒谎。”韩绾断言。
张良却也不辩解,只是挑眉反问:“你在这作什么?”
韩绾指指眼前被雪压得枝桠往下弯的树:“雪下这么大,它都被压坏掉了。”
言罢便抬脚往树干深处发了狠地踹,顿时有些许积雪从树干上零星下落。
“这么踹是不对的。”韩绾自言一句,突然猛地抬首看向那棵树高声道,“你拦我啊,你有能耐拦我啊!”
天地寂静无声。
钟荇看得瞠目结舌,突闻那红衣少女一句“姬良哥哥,这次它真的不理我了。”,然后以额抵树,大哭。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着浅色青衣的少年端坐于丞相府上,反复将此言说了几遍后有些狐疑地蹙起眉,“陛下若欲杀韩重言,为何不亲自来。伪游云梦泽,托付吕后,经手之人越多,衍生的麻烦便越多?”
“彼时韩信手有重兵,他又不是傻子,陛下亲自召他入朝,一旦心中起疑,当如何?”
“陛下本可伪称云游,实则留守长安,然他着实去了。”少年细思片刻,惊讶地察觉其中似乎确有端倪,抬了首目光直直看向丞相,“丞相大人出此策,陛下纳之;当诺‘三不杀’,萧何谏之;皇后代为执刑时,封锁宫门——”
少年讲着讲着背后微微发了寒,遂及时抿了唇不再说下去。
“今日课已授毕,你可以走了。”坐于对面的白衣丞相眸光微闪,面露赞许之色。
待得少年告辞离去后,有一素衣女子神色淡淡上前,收茶盘之时漫不经心地发了问:“他猜中了?”
陈平慵懒地舒展了下臂膀,点了点头笑叹一声:“璞玉之材。”
“这种事情,不像是你会参合的啊?”女子眯了眼忽而恍然地一轻轻拍了拍桌案,“哈,我知道了。是那个南宫姑娘对不对?我只是不明白,萧丞相传韩信入宫致其被杀,揽了一身骂名,若此不过一场戏,为何不由一个人来担就好?”
“萧何此行,可定君心;平参与此事,可获吕后信任。朝政之事各稳一边,方无大乱。”陈平耸耸肩,“骂名?我们身上够多了,还少这一个?”
我靠在张良肩上看完了日升日落。
然后发现如果愿意静下心去看这个世界,分秒之间光影的变化都十分漂亮。
“翌日子房得回长安向陛下辞行。潇儿在此处等三日,理清凡事,子房便回来。”月出云岫的时候他忽而把肩膀挪开,低了首凝神看我。
按常理我应该心下翻个白眼,鄙夷一下他低水平的扯谎。
但我却莫名觉得他不是在开玩笑。
我想到和清怿姑娘的第一次见面,这为虎作伥的姑娘一脸不怀好意地朝我笑:“若你活得过明日——”
“好。”我止住神思抬首回望他,“若张良能见到吕夫人,请她看在潇儿的份上放韩将军一条生路,这倒霉孩子整天被清怿姑娘拿砖拍,怪可怜的。”
张良抑不住笑,而后点点首:“子房必尽力,其余人,潇儿可有口信带到?”
“噫,看不出你那么乐于助人嘛。”我吊高眉看他,“那你可得一字一句准确转述,不能断章取义乱改啊。”
“依。”
“跟萧大人说潇儿祝他和神仙姐姐早生贵子。”
“……”张良脸上的表情开始碎裂,碎裂美。
我强忍着笑无视他的后悔继续往下说:“跟吕夫人说养精蓄力才能一报戚姬之仇。”
“报仇?”
“啊对既然讲到这个,张良我跟你说若以后吕夫人要整治戚夫人,你站远点安安静静看着就好。”
“……”
“若见到清怿姑娘,告诉她潇儿不辞而别,是为了回敬她当时毅然决然跟齐王走的重色轻友。至于韩信小哥……跟他说清怿姑娘拍砖时习惯从右后方下手,所以如果他想躲应该往右侧避,如果想讨好清怿姑娘,应该往左侧。”
此刻张良的表情有点乱七八糟,可能此时他的心态亦然。
“至于陈平大人。”我想如方才那般天马行空随心所欲而言,话到嘴边却又乖乖卡住。
不行不行。
这个人惹不起。
冥思苦想片刻后才灵光一闪:“陈平太太太难对付,说少了他会嘲你,说多了他会讽你,所以你跟他说句来日方长就好了,陈都尉那么聪明的人,一定会懂潇儿的意思。”
“好。”
“还有那个我见她一次想打她一次的小公举——”我揉揉眉,“告诉她老实安分点进门别用踹,有点韩国公主的样子,不然下次,就不是想不想的问题,潇爷会直接撩袖子揍她。”
张良如常点头,忽反应过来韩绾不属长安辞别众人之行能见到的人,下意识转眼凝视,便见蓝衣女子眉眼含笑,双眸间似有星辰闪烁:“你会不会觉得不公平啊,潇儿跟他们每个人都说了一句话,唯独没跟张良说。”
“……”张良一时心下方寸大乱,不能应答。
“这条路还没完,张良要认真走下去,潇儿会在尽头等你。好好欣赏春花冬雪,三天之后,再把它们说给我听。”
“你你你你谁啊。树是用来踹的吗。”韩绾忽觉衣角被人一拽,愤然转身,却见一个非常矮的小姑娘苦着脸揉了揉腿,然后挺直身子一脸凛然地瞪着自己,却又突然张大眼睛转柔眉目,惶惶不安地递了手绢,“哎呀你脚疼得都哭了。”
韩绾没好气地接了手绢,胡乱擦了眼睛后夺路而去。
“简直太没礼貌了。”打扮得很粉嫩的小姑娘连连摇头,瞥见张良时有些激动地以手拍拍胸口,清清喉咙走上前恭恭敬敬地喊了声,“留侯大人。”
张良扫她一眼,颔首示意,目光依旧落于树下一碑,碑主南宫氏,逝龄恰为雪掩盖,见不清。
“我听说世有卧龙,前来瞻仰一下,介意嘛?”
“我听说拂灵有妖,欠收拾,子房予收妖师通个信,介意吗?”
粉衣少女瑟瑟一抖,沮丧地垂下头,喃喃着说了只言片语后走至石碑前,蹲下身耐心地伸手把覆盖其上的雪拨开,又十分娇气地囔起来:“哎呀冰冰冰!”
抱怨完后忽想起什么,一拍脑袋匆匆站起身跑到树下,把手伸进树洞里探了半天才挖出来一块色泽发亮的砚台。带着邀功的神色几步跑回,高举双手递给张良:“呐呐呐,黄石砚。”
张良细细打量那砚台半会儿才伸手接过,又望着那树看了看,沉吟良久后终是一点头。便见那粉衣少女一个欢呼,绕树跑了三圈后直直躺在地上,舒展四肢在雪地上滚了几圈,满身沾满雪水亦毫不在意。
简直目不忍视。
张良摇摇头,最后朝那石碑的方向看了一眼,敛袖转身而去。
尚有九年。
风扇吱吱呀呀不停地转,窗外蝉鸣声不绝于耳。
我深以为如此闷热的天气适合小憩,再加上黑板上凌乱的函数线条又甚有催眠效果,耐着性子看完三种分类讨论后,我彻底放弃a小于零时抛物线又该与X轴几个交点,眼皮一沉没支撑住头,重重砸在数学书上,堆得小山高的练习册因在桌上的布局不太正确,轰然倒塌。
一声闷响后全班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转过来,我立马低头弓身去捡掉在地上的练习册,以避过数学老师杀人般的眼光。
若将来有一日我成了权威人物,一定要把“为什么文科生要学数学”列入十大未解之谜。
千盼万盼,闻得下课铃声响起,班内隐起躁动声,我的神经正逐渐松弛,站在讲台上的人却突然一停手中粉笔,转过身居高临下地露出王之蔑视,指了指已经呈现出彩虹色的图形:“综上所述,当a小于0时,抛物线和直线的交点是否在双曲线上?解完下课。”
懊恼之声顿起,却没有英勇义士挺身而出。
数学老师的镜片发出寒光,或者以语文的浪漫手法来定义,刀光。
我一边抬手挡住半边脸撑着额,既确保我能捕捉到他目光,时刻做好心理准备,又让他感受到我的痛苦挣扎从而于心不忍,不要点我。
在他眼光扫过来停在我身上时,我睡意顿消,用力眨眨眼让思维清晰一点,盯着那画得跟鬼一样的图,想抓紧时间从中看出些许端倪。在他张嘴要叫出我的名字时坐在我左前方的人慢悠悠举了手,悬在空中略显孤零。
数学老师有些错愕地闭了下嘴,而后笑眯了眼:“有自愿发言的同学,很不错啊。没错,我们要热爱数学。每次碰到难题就跳过,成绩怎么会提高对不对?要仔细想啊,上课的时候不要走神,思维要跟上。你们不是不聪明,就是太懒,对数学要有钻研精神,你们说我讲的有没有道理?”
我死里逃生尚有些惊魂未定,待回过神看看周围人,都是一副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想笑的表情。
“时间关系啊,来,你来说一下这道题怎么解。”
然后我就听到那个人说了什么△,什么b-4ac,什么x1,什么x2,什么韦达定理,什么根号2a,什么斜率不存在。
一窜比英语听力更可怕的文字下来之后,有一个很简短的收尾“综上所述,存在点A位于双曲线上。”
“讲得很好啊,其它同学——”数学老师满是欣慰地絮絮叨叨,之后他讲了什么我没注意听,因为我正埋头把步骤抄到笔记本上。正抄得起兴,一只手凌然伸至我面前,仰首而观,一个笑得十分乖巧的姑娘。
“一题十元,他不跟你要,我替他收了。”
光天化日下如此敲诈,简直世风日下。
夹着教案的数学老师趾高气扬地走出去,换回脚下生风的语文老师。
柳清怿一歪头砸我肩上:“我们才高二啊。”
我扶正她的头:“坐没坐姿小心歪脖子,要撒娇跟老师撒去。”
她心情不是很好,撇了下嘴抓起一本新华字典回手不回首,往后边趴桌上睡得正香的人后脑勺就是一拍,在后者痛呼一声惊怒而起时,振振有词地喧宾夺主:“还睡,都到语文课啦。”
我以余光看了看那正揉头的少年,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同情他。
恰此时,一个化着浓妆的人急急匆匆推门而入,喊了声报告,在语文老师的瞪视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她们去演出,我忘了跟老师说一声,实在不好意思。”于我斜后方有清朗之声歉然应答,课代表解围,语文老师立马放行。水婧遂小心抬脚避开堆叠在过道处的书籍,挪到位置旁一屁股坐下长舒口气。
“小潇儿,我快累死了,我跟你说(*&…*%*&”
“噫,你的脸化得跟妖怪一样。”我被她这么一叫直觉得寒毛倒立,遂指指她脸上的妆算作回敬。
水婧笑嘻嘻地摆手:“你来化就连妖怪都不如了。”
我噎了半晌,然后转头朝斜后方的少年温柔一笑:“课代表你人这么好,借张纸给我好不好。”
曹参显然有点被我突然变柔的语气吓到,怀疑地打量我半天,最后慷慨地抽了张全白的A4纸给我。我竭力保持着表情不瘫掉,拍掉水婧正掐我大腿的手,举起那张纸往她脸上就是一按。
“课代表给你卸妆的。”我慢慢把那张纸揭下来,对上面晕染的七彩色很是满意,于是对目瞪口呆的曹参露了微笑。
“什么——?!我不知道你要的是面巾纸——”
“嘘嘘嘘!要上课呢。”我义正言辞地打断他,“要解释要道歉下课自个儿找水姑娘去。”
正抬手要敲我的水姑娘乖巧地垂下手,热诚地点点头表示她很愿意接受解释和道歉。
潇爷只能帮你到这了。
盘旋于头上的电风扇依旧响得轰轰烈烈,语文老师在讲台上自我沉醉地讲着一个属于好久以前的故事。
“沛公军霸上,未得与项羽相见。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于项羽曰:“沛公欲王关中,使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项羽大怒曰:“旦日飨士卒,为击破沛公军!”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在新丰鸿门;沛公兵十万,在霸上。范增说项羽曰:“沛公居山东时,贪于财货,好美姬。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彩,此天子气也。急击勿失!”
高考不考课内文言文,所以有什么值得听的嘛。我对他声情并茂的朗诵不是很感兴趣,但当才数学课睡够了现在又睡不着,于是架了笔在手中一圈一圈地转。
“楚左尹项伯者,项羽季父也,素善留侯张良。张良是时从沛公,项伯乃夜驰之沛公军,私见张良,具告以事,欲呼张良与俱去,曰:‘毋从俱死也。’’张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义,不可不语。’”
项伯谁啊,张良又是谁啊。我疑念方起,一走神手中转的笔直接飞出去,险险掠过一专心致志听讲的同学,带过的风撩起她的几缕发丝。
“你干什么!”可以看出她的不爽已经到了一定境界,否则为何不等下课,非得在课上执拗地把声音压下也要把斥责说完。
我朝她赔笑一下,欲寻那根笔的踪迹,看了半天却发现它似乎好像飞出窗外了。百无聊赖只得把注意力转为课本上,瞥了眼被我画得惨不忍睹的课本,实在没心情继续往下看,于是把眼光留在小字注解上。一行一行看过去,不到三分钟便全部看完,彻底无奈地以肘撞了撞柳清怿。
“好无聊啊。”
“就是咯。”
“还有几分钟下课?”
她看了看表:“四十一分钟。”
“第一节数学毁一天。”
她深以为意地点了点头:“晚饭约吗,校门新开了一家店,据说店主有点奇葩。”
我闻言如沐春风,精气神全满地坐起身认真看语文书,觉得西向侍那个遭我毒手被涂了腮红的人都变得可以直视。
我从未想过会遇到如此厚颜无耻的店主。
在我一脸期许地站在她的店面前,望着菜单屏上的东西看了又看并最终决定买个煎饼果子时,她一脸沮丧地摇了摇头:“没有了。”
并在我准备换个选择时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被我吃完了。”
我一开始以为她在开玩笑,于是配合地笑一下对她古怪的幽默感表示尊重,没想到她见我发笑反倒皱了眉:“你笑什么嘛。”
这样就尴尬解释不清了。
“至少这说明我的煎饼果子很好吃嘛。”她开始滔滔不绝地辩解,“我自己都抵挡不住这样的魅力对不对?”
“那你可以再做啊……?”清怿试图给出建议。
“可是原料都被我吃完了。”她看上去越发地惆怅。
我抬手将清怿的下巴托回原位:“万一脱臼用字典都敲不回去——那这家店还有卖什么呢?”
“未成年人不允许买酒。”她有板有眼地教育我。
我掏了钱包,遮住证件照后把印着年龄的地方秀给她看。
她想了想,转身从柜台上拿下两个小巧玲珑的杯子,放到我面前:“只能挑一个哦。”
从外表上看那两个封存好的杯子并没什么区别,而凑近细嗅却有不同的酒香,好似融入杯壁之间。
“选择困难症犯了吧?”她哈哈哈哈哈地笑。
何止奇葩,简直有病。
“这两杯子有什么不一样吗?”我有点不安地往后挪了挪身子,正欲再度细细打量一下那两杯子,忽见一指节分明的手凌空拎了杯耳。
“其一,这是樽不是杯。”
“其二,它们的名字不一样。”
“其三,你的笔掉了。”
我发怔地看着那个逆光而立的人,看着并不明晰的轮廓莫名开了脑洞。
不知道张良讲起话来会不会如此般自带风雅逻辑了得。
“接啊。”清怿小小声地催促,我才回过神伸手去拿我的笔。
他却在我指尖即将触及时将笔往后一缩,露了一丝似真似假的笑意:“一个人情。”
这种一言不合就撩妹的套路,司空见惯。萍水相逢一面之缘而已,答应了也未必会再见到嘛。于是我听后也就随意敷衍地点点头:“你说它们有不同的名字?”
他闻言若有所思,却又一言不发只是点点头。
“要我讲给你听吗!”店家突然凑上前,硬生生卡在我们中间一脸热情地问我。
“闪开闪开。”他抬手把店家的头按回柜台后,然后手一松那笔便落入我手中,微微一笑眸中带光,“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