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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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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嗬!”
他透过手中已经被指头摩挲得边边角角都滑圆的小扣子,仿佛看到了过去那时,他的妻子和女儿站在家门口,脸不清楚的样子。可她们背后小小的屋子,身边的绿树与刚修好的挺直的栅栏,仍旧清晰无比,像是昨天才见到过一样。正当他沉浸在回忆当中,妻子温和的脸容上,薄薄的唇微微张开。
吐出的却是粗嗓子的叫声。
“嚎什么呢,老三!”他的额头青筋冒起,有点气恼。
“哈哈哈……”被叫做老三的男人哈哈一笑,揉搓着看不出有什么变化的食指,不好意思地,“没事,没事,刚才锁门的时候被夹了一下。”
“得了吧……”他看着从走廊拐角走过来的老三,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嘴动了动但没声音,就不再说了,无声地叹了一口。转眼间,老三就走到他的身前,把一串钥匙往他怀里一塞,说:
“你去吧,布尔他们也在那儿。小姑娘吵吵得很,不肯吃饭,你也去劝劝。好生看着点,小心她就偷跑出来了。”
“我……算了,没什么,你吃饭去吧。”
他欲言又止,最后干脆扬了扬手,大钥匙串的声音叮叮作响,跟那长得高大的人道别了。
他想说什么呢?他自己的思绪都不易理清。现在,兽人城——他们这样一个自称为城的,庞大的组织,像网一样密织着——正在积极地准备往主城去,这是今年第一次准备进攻主城,而就连他,一个组织中小小分队的一员,竟然都有这样一种感觉:这次的进攻,把气氛都炒得火热,一定不简单。
从他离开家为止,这已经是第十个年头了。他在二十岁的时候,机缘巧合之下,离开自己诞生下来就生活在那里的母城,加入到兽人城这样一个大家庭当中。在那之前,他曾经游历了六大城。不到十岁,他就就跟随他唯一的亲人,他的爷爷到处行走,甚至发现了好几个散落在周边的小部落,那些人和城里人的交往甚少。他们见到了很多不一样的兽人,见到很多不同的家庭和他们的生活方式,直到他们走到他的妻子的母城,里尔城。他再也不愿意走了。路上太累太累,每天不仅要不断跋涉,到处拜访,还要被爷爷逼着日夜修炼灵力,就连上厕所之前,他都觉得爷爷瞪着他,恨不得灵力在他屁股里也循环凝练个几圈。
虽然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事物,虽然孩子天生爱动爱玩,虽然路上爷爷也教了他好多好多东西,但这么多年的行走,甚至不能叫做旅行,或者历练,真的只是走来走去而已。所有他留恋的,曾借宿的那个闹哄哄的大家庭,还有破天荒在一个地方住上好多天时,隔壁恬静可爱的小姐姐,还有某个神秘莫测的小村子。他们总是刚刚发现什么东西,就得立刻舍弃,噩梦里出现得最多的,就是常常叽喳乱叫的,时不时被爷爷揪着轴子骂的车子。
他全力叛逆了一回,非要在里尔城安家。爷爷气得发疯,说,他就跟他的父亲一样,是个孬种。不久就亡故在新婚屋子的后花园里了。
辛苦修炼,农耕劳作。他和妻子有了孩子,小小的女孩子特别健康,几乎不怎么生病,活泼又乐观,成天就爱到处疯跑。但是,他心里总有颗种子让他感觉隐隐不安,拔除不了。那颗种子,早就种在了每个兽人心上。
从生下来,家里人就告诉了他,世界是很大很大的,最能飞的兽人都走不到尽头。他确实也见到。那时,隔壁住着的一个朋友喝了酒,非要拉着他腾飞到半空中,直到两个人呼吸实在不顺畅了,他才晕晕乎乎地停下来。
那是一个怎样的景象啊,他从来都是用脚来丈量脚下的土地,直到眼花缭乱,疲惫不堪。可是这个时候,他只要睁开眼睛,仿佛就知道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眼前的一切,用他从生下来开始,学会的词语全放在一起都很难形容。他头一次感觉到了这里真正的美。
亏得他在长时间行走的过程中了解了大量的土地的知识,要认出每一个地方都不算费劲。
六个城市,长条状分布在洹江左右,好像儿女聚拢在母亲的周围。洹江像一条熠熠发光的金带子——那个时候正好是傍晚,夕阳的暖气笼罩在这一片特别之处,不像其他的地方那样,每只野兽的眼里都浮泛着敌意和冰冷,就连群居,也会给他种冷酷和潜藏着极度危机的感觉。最北边是高山城,住着在起伏的峰峦与窄小的峡谷之间游刃有余的强韧的人们。
面朝着北,就能见到,洹江从左突起半个圆,好像怀孕的母亲——他当时对自己的形容感觉非常满意,而且觉得街上卖的地图真是太过简陋了——把加特主城环在怀里,加特主城的面积很大,仅次于河对岸的贝塔城。加特城的人是最多的,商业繁荣。他们的目标,“国家博物馆”,就在加特城的心脏位置。
对岸的贝塔城,面积虽最广,但人口只排第三。
加特和贝塔的北部,高山城的南部,中间夹着的就是小小的,但也精致的亚纳城。非常有名,据说大多数人都流着正统的祖先血统,频出稀有的治疗型兽人,这也是凡以治疗能力为强项的人常常会被成为亚纳兽人的缘故。
再往南,西岸紧接着贝塔的文黄城,狭长地紧贴着江水而生,往西很难再扩展,有时还不得不让一部分人迁移到对岸的里尔城来,暂避野兽的暴力袭击。虽然如此,文黄城的城主却很固执,城民也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坚持要守在自己的土地上。
洹江到这里就遇上了大悬崖,这是个相当有名的地方。洹江掉下,落成银白色的巨大瀑布。悬崖的上头,就是文黄城与里尔城在瀑布顶上的两边躺着。悬崖的下面,就是危险的约顿森林。这里的兽物、植物大小有其他地方的几倍之多,数量也不少。
木房子,或土房子,还有这样那样起伏的建筑,个个布在大陆表面,对眼神很好的他来说,这些别致又细小的东西,好像以前母亲坐在炉子边,手里拿着的针脚碎碎的布块,看了一眼,就很难忘怀。
他们现在,就在瀑布之下的大森林里,在这儿,是轻易走不到尽头的。他们曾受命刻意地布置了一些地盘,现在就当真有了用处,也不用担心受到袭击了。不过并非他们刻意蹲守在这里,只是小分队本来分散在里尔城里,等待着之后的集中,而分队里的两个医生就要求先到悬崖下的草地上来采取医用的物资。这时他们正好被通知,说城主的女儿,也在这里。这样一个敏感的时刻,如果能把她劝服,或者至少困在这里,也就算是多一份筹码了。
他将钥匙往腰上一挂,就穿过潮湿又狭窄的走廊,在黑不溜秋里,循着这墙壁上微弱的光芒,往前走,很快就听到了几人哄闹的声音。那钥匙串上其实也没有几把钥匙,这儿本来不大,自己人住的地方的钥匙已经领去了。只有其中两把,锁着两个房间。一个其中关着城主女儿,另一个关着个男的,不知道那是什么人。
"喔,老六,你来了啊。"他们兄弟几个,加入的时候就放弃了自己的名字,干脆用年龄排名相称,总共有十多个人。现在在这里的,就是他,二、四、五还有布尔,他按年龄排就是第六号,在这里的最老的二,年纪好像已经快四十了,布尔是他们的队长,比他还年轻一些,成天木着一张脸。
"吃了吗?"四问。
"吃了,"他点点头,"你们围着做什么?"
"队长才回来,这个小丫头不肯吃饭,也不听劝,我们就来问问。"四撇了撇嘴说道。。
"又没问出个结果,我就说队长单身汉一个,怎么知道教小孩儿啊。"五说,二从背后点了他一下,四立刻接道:
"算了,忙活老半天我都饿死了,咱先吃饭去吧,让六先守在这儿吧,大家都放心。"他笑嘻嘻地,众人遂打招呼走出去了。
这个集合点,还是在近段时间才建起的,位置取在大悬崖上一个很巧的地方,动工过程非常顺利。而这儿虽然造得不算精致,但房间东西都算齐全。六越往里走,走廊上的灯越稀少,气氛越灰暗,不一会儿就到了关着城主女儿和那个男人的地方。他们被分开锁在隔了两个房间的房间里,免得他们私底下有小动作,六还没有走到关着城主女儿的房间门口,先路过了头一个房间。
他随便瞟了眼,但目光却没有收回来。真怪……他望着里头那个浑身是伤的人,黑眼睛,黑头发,心里面想。
从观察窗望进去,他好像忽然看到一只尾巴扫过那人的身边。什么?他皱了皱眉,脸贴过去仔细看,但还是只见着那人坐在床边,没什么动静,眼闭着仿佛睡着了。
化原形了?想着,他拉了拉门锁,确认是锁紧了,才迈步继续往前走,看能不能劝劝那个撒气的小女孩儿吃点东西。
莎气得脸红彤彤地,也坐在床边,像是刻意等着门口那张脸出现,然后狠狠瞪了那人一眼,眼珠子都恨不得突出来。瞪了两秒就立即转过脸,背朝门口,一声不吭。
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无奈地笑了笑,反想起自己那不知道怎么样的女儿来,眼神都忍不住带着些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