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章 ...
-
宁府人丁不旺，自从贾敬沉迷修道，搬去城外道观后，府里就更添一层清闲。一年之中，也就正月、中秋开宴待客，挂着宁国公的名号，实际上，改朝换代，宁府里上上下下都清楚，他们多少依傍着荣府。
眼下贾珍一走，往后宁府愈加离不开荣府。
王熙凤已然看出这点，底气更足。正厅里，尤氏靠在当中的红木椅中抹泪，身旁贾珍的位置空着。贾蓉站在一旁，神情颓丧。而贾琏和王熙凤坐在右边的椅子上，对面就是来查案的警长。
尤氏兀自哭了十来分钟，警长不好打断，凤姐瞧着差不多了，对着贾琏努努嘴。
“劳烦警长了，可有什么发现？”贾琏发问。
王警长五十来岁的模样，体格魁梧，方面阔耳，浓眉大眼。能在北平城任一警长，自然惯于在官场周旋。但倘若只是八面玲珑，不过俯首帖耳的奴仆之辈。王警长声名在外，也是破获了不少案件的。
“贾先生客气。”王警长不多客套，“现场我们勘察完毕，以防万一，还是要保留几天。这被害者的遗体……也要带走。”
尤氏闻言，哀哀戚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凤姐走过去，扶住她，对贾蓉说道：“好歹这有我和你叔叔。先带你母亲去歇歇。”
尤氏母子一走，凤姐毫无顾忌，张口就问：“这凶嫌，警长可有眉目？”
贾琏眉头一皱，“这事警长岂能告诉我们！”
王警长看他夫妇俩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知道事关家主，他们肯定想了解内情，“我职责之内，可以透露的是，贾老爷的致命伤是后背的刀伤。力道不一，但下手极狠。伤及内脏，还有流血过多身亡。除此以外，现场残留的痕迹不多。我这里正好要请教二位，尸体究竟是在何时被发现的？”
贾琏下意识朝凤姐看去，凤姐故意不对上视线，直视着警长，语气笃定，“我不瞒您，尸体是午夜时分被丫鬟玉烟发现的。”
王警长瞟了一眼下属递交的线索报告，尸检结果虽未出来，但是根据初步推断，应该是在午夜前后遇害。并且在现场和天香楼外发现诸多痕迹。
“这么说，二位是承认案发后来过现场？”
凤姐点头，“警长要是责怪，我们夫妇二人也能理解。但请您为尤太太想想。她一个妇道人家，老爷惨死，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先请我们来帮忙。不说别的，您听听书房里没断过的电话铃，就该知道家里出命案，记者哪里饶得过我们！”
“就是！北平城的记者正愁没个大新闻……”贾琏帮腔，“给您的调查造成不便，真是对不住。”
“理解！有什么不能理解！”警长笑笑，话锋一转，“现场有人为干预的痕迹，我们不能断定是外来人作案。我要盘问府中下人。太太、少爷、少夫人，还有两位，也不例外。”
贾琏不知内情，一口应承下来。
“那我先从两位开始吧。”
凤姐早在心里盘算半天，自己这边只要隐去藏匿凶器的部分就万无一失。尤氏和蓉哥那头他们自己应付，她犯不着继续蹚浑水。贾珍一死，凭空生出多少事要料理，她可不想在这儿多耽误工夫，偏又不能在外人面前抢了丈夫风头，太多强势，又会惹人怀疑。
“差不多凌晨两点多的时候，管家过来找我们，说珍老爷在天香楼遇害。我们夫妻二人商量后就跟过来看情况。之后就报了警。”
贾琏把情况说清。凤姐跟着补充了些小事，问讯就告一段落。
“我之后会请报社主编过来做个报道。还要麻烦您一起。”
“可以。”
王警长去找尤氏母子问话。王熙凤转身去书房，叫来管家，安排事宜。
“记者还打电话过来？”
管家忙了一个上午，满头大汗顾不上擦，“是。大大小小的报社，都有十几家来问了。”
“你怎么回的？”
“按照太太吩咐，一律说警察在查，无可奉告。”
“很好。”凤姐坐下来，扬手指了一下电话，“你现在给晚报的主编挂电话，说我请他过来，做个详细的独家报道。”
“是。”
到了傍晚，街头巷尾的报童带着晚报，雪片般把宁府命案的后续送进北平城的千家万户。
“王警长带人勘察现场，并无特殊线索，推测系外来凶犯作案。但不能排除内部人员谋杀的可能……”宝钗展开报纸，逐字逐句细读。
贾母止不住地叹气。
邢夫人听得一头雾水，“怎么就不能排除内部人作案了？”
惜春这几天住在宁府，迎春和探春都在，黛玉在碧纱橱里没有出来。宝钗正想寻个去处仔细看看报纸，起身往碧纱橱去看黛玉。
“妹妹？”宝钗刚进门，紫鹃没来得及通报，就看见林黛玉在灯下看信，脸上挂着莹莹的泪珠。
宝钗一下子站住了，犹豫自己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小姐……”
黛玉抬起头，让了一下，示意宝钗随意，“家父从扬州来信，我一时读得忘情。”
“妹妹忙你的吧。”
宝钗攥着报纸，干脆避出院子去，在外头迎着一抹晚霞散步，高跟鞋磕在碎石路上“咯哒咯哒”。再抬头时，天际的霞光勾勒出库房低低的屋檐，宝钗驻足远望。
怎么走到这里……
残阳似血，宝钗眼前却是凤姐口袋上那块血迹，晃荡不停。心结难去，她索性往库房去一探究竟。宝钗在房门外头打转，库房里存放收藏的古董和旧物件，钥匙在凤姐和王夫人处各有一把，她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自是拿不到手的。
四处查看一圈，宝钗不由暗骂自己多管闲事，好奇心过盛。她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知书识礼的，在亲戚家的库房门口偷偷摸摸，实在是很不体面。
“啊！啊啊——”身后一阵鸦鸣惊了她一跳。宝钗循声望去，拐角处，凤姐带着平儿快步走来。情急之下，她只好弯腰躲在角落的窗下。
“家里出殡用的那套，一应搁在箱子里，你拿出来，回头我叫人送去宁府。”
王熙凤开了门，平儿进去开了两扇窗通风。宝钗见状，趁机上去伏在窗边偷看。库房里长年闭锁，一股尘埃与霉味儿混杂的浊气。
平儿得了凤姐吩咐，半跪在角落里翻拣东西。凤姐拾掇了几匹白布、黑布，归并在一处，看样子是要预备裁剪下来留待丧礼上用。
宝钗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王熙凤。凤姐手上没停，目光时不时瞟一眼五斗橱的小抽屉。宝钗顿时对那只抽屉起了兴趣。说不定，凤姐今早回来之后，马不停蹄赶来库房，就是为了那抽屉里的东西。
凤姐终是放心不下，趁着平儿拾掇东西，她忍不住过去抽开抽屉，那里藏的正是尤氏转交给她的匕首。上面的血迹早被她擦拭干净。
宝钗瞥到凤姐从抽屉里摸出一把老式的匕首。这种匕首她以前在家里看祖父收藏过。雕花的外壳，格外精致。比起市面上流行的外国货，要打上一点。现在已经不常见了，最多在古董铺子和当铺里能看见。
王熙凤用袖子掩着匕首，悄悄把它收进一个珠宝匣，塞进囤放丝绸布匹的木箱里，还加了道锁。
王熙凤治家有道，责打仆人，她连眉毛都不会动一下。但亲自帮着藏匿凶器，还是事关宁府存亡、贾家脸面的物证，她难免慌神。
凤姐锁好箱子，才略微放心，扬声喊：“平儿，你好了没！”
“马上就好。”
“一点小事也要磨蹭半天，快些！”凤姐上去帮她查看有无遗漏。
宝钗知道凤姐这是心虚，所以言语、行动比平常要夸张许多。
凤姐和平儿准备好东西，匆匆锁了库房离开。宝钗从树丛的阴影处走出，东方一轮明月初上，她借着月光，看着报纸上那则宁府命案的消息。
“不能排除内部人员谋杀的可能……”宝钗口中念念有声，裸露在冷风中的胳膊上漫起一层鸡皮疙瘩。
爱女黛玉如晤：
自三月一别，甚是想念。父在扬州，依汝临别之言，料理家务祖产，今初见成效。汝在京城，勿要挂念。父身体康健，娇女自幼柔弱，季节更替，小心着凉。前日整理书房，寻出汝旧日诗词习作，细细重读，不由感慨。辞藻精美，笔力浑然。
黛玉读到此处，心有所感，又想起水溶劝她写作投稿的建议，当下翻出钢笔信纸，填了三首小词，题为《春末怀乡有感》，修改再三，停笔时已过了九点。
“小姐写完了？收拾着歇息吧。”香菱打水过来。
黛玉把信纸装入信封，写上水溶的住址，交与紫鹃，“明日你替我把这个寄出去。”
紫鹃看了看信封，地址下头的收信人，赫然写的是“李凤姐”，叫她忍俊不禁。
“小姐这是从哪儿认识的李凤姐啊！”
黛玉曼声一笑，“这你就不用多问了。”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三十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