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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7~29 ...

  •   17.
      祁旷在医院里醒过来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四周静得令人发慌。他在床上挣扎着找回知觉,在跌到地上之后,终于感觉到了疼痛。
      很好,还活着。
      祁旷淡定地想,抚着肚子上的绷带。
      居然命这么大。
      祁旷笑起来,直到被冯情的冷嘲热讽打断,“怎么,地上比较凉快?嫌血流得不够多?还想上一次手术台?脑子现在还好使不?好使就赶紧给你爸打个电话。老人家被你吓得心脏病都快发了。你要是想死麻烦滚远点。”
      “你以为我想来你这小诊所?”祁旷挑眉。
      其实,冯家诊所,叫是叫诊所,那就是个谦虚点儿的名儿。内里的东西比市医院少不了多少,就是平常老百姓不往这儿赶。这儿啊接待的不是大人物,就是见不得光的人物。
      “嗨,你还说,看见你一衣服的血,我都不想接你进来。要死也别坏了我家诊所的名声。”
      祁旷被冯情托着臂膀靠回床上,“伊泽呢?”
      “隔壁。”
      祁旷抬了抬腿又要下床。
      “他的小霞陪着他呢......”冯情把尾音拖得老长,按下祁旷不安分的腿,“您啊,甭操心人家了,安心躺着吧。您老流的那些血,啧啧,真是浪费了。跟您说,下次想出血,来我们诊所。你想出多少,给你抽多少。”
      听着冯情一会儿你一会儿您的,祁旷抬手覆上额头,“闭嘴。”
      冯情消了声,拉着凳子在床边坐下,递了水过去,片刻后还是忍不住开口,“放手吧,祁旷,他不爱你。”
      知道。
      祁旷在心里回答。
      我知道,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他不爱我,他爱孙霞。
      他害怕我,他讨厌我,他恨我。
      但是,留下他,仿佛已经成了执念,融入血脉,纹上骨骼,刻进了灵魂。
      18.
      再次挣开梦魇,祁旷看见了伊泽。
      “对不起,祁旷,孙霞她不是故意的.......”
      祁旷抬起手,制止了伊泽继续往下说。他瞄了眼伊泽脖颈上的一圈青紫,“对不起,伊泽。”
      我很抱歉伤害了你。
      我很抱歉我把你从孙霞身边生生拖开。
      我很抱歉限制了你的人生。
      我很抱歉......
      .......
      很抱歉,我爱你。
      “你该回家了。”祁旷把那些能够惹得伊泽流泪的话含着不说,选了一句让他恼怒的脱口而出。
      “我......”伊泽满腹歉意无处而发。
      “你该回家了。”祁旷重重地咬字,声音洪亮,把门口站着的孙霞惹得破门而入。
      “他不会跟你走的!”孙霞把伊泽挡在身后,这么说。
      “伊泽。”祁旷抬手,这是他惯用的手势,带着上位者的威严与不容拒绝,“要怎样,你才会回来。”
      伊泽抓住孙霞的手,囊进掌心。
      孙霞抬头,望着伊泽坚毅的侧脸,闭上了嘴。
      “我不会回来了。”伊泽开口,“我会把自己的东西搬走,今天就搬。”
      他的声音仍然是温柔的。
      祁旷咬着后槽牙,静静地听着伊泽把话说完。
      “我爱孙霞,不管她是不是孙家的小小姐。如果我失业了,变回从前那样,我可以去工地搬砖,去端盘子,甚至去扫大街。我不在乎我是否会再次回到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我感念你教会我的一切。”伊泽倏然抬头,明亮的眸子直直望进祁旷的眼里,“但我还清了。用这十年。”
      我感念你教我做人,教我做事,教我一身本事在这个社会闯荡。在我漂泊无助时许我衣食无忧,许我以渔。我感激你,并感恩你的给予。但是你的挟恩图报超过了我的底线,我懵懂了这么久,终于想勇敢一次,妄为一次。
      不为你,只为我。
      祁旷在伊泽的最后一句话里,品出了他藏了很久,酿成了苦酒的许多心思。多到他一颗心都被塞满,无力其他。多到,说不出口,说不出。
      你已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生命的一部分,你叫我如何割舍,如何分离。
      你叫我如何放下,如何坦然面对接下来空空如也的世界,你教我,求你教我。
      19.
      祁旷终究不会开口,他紧闭的牙关守着他的自尊,守着他的骄傲,守着他的,执念。
      “好。”祁旷开口,突然觉得满心疲惫,“你们走吧。”
      床边的两人被这句话惊呆在原地,直到祁旷摔了床头柜上的杯子,“滚!”
      放他走吧。
      他在生日那天许过愿,想他平安,想他无忧,想他喜乐。
      现在,实现了。
      祁旷靠在床头,闭了闭眼,脑子里混混沌沌,一团乱麻。
      放他走吧。
      只有这句话,清晰得如同一把利刃,生生将人剖开,成为两半,变成一团了无生气的腐肉。
      20.
      冯情之前总认为是伊泽害得祁旷心神不宁状况恶化,直到伊泽真的离开,冯情才了然,伊泽是一剂良药,堪堪稳住了祁旷暴走的神经。
      现在,这剂药被病人自己停了。
      祁旷的病情时好时坏。
      时常在暴怒之后抱膝坐在墙角,全然不记得一地的碎片都是自己的杰作。
      时而,还能拿起笔记本开个线上会议,折腾些公司的所谓大事。
      他绝口不提伊泽二字,连带孙氏的收购也停了下来。留下一小片种了希望的土地。
      既然说了放手,那便干干脆脆地遗忘。
      21.
      伊泽在时隔三百四十五天又十八个小时之后,来到十五个小时之前刚刚一刀差点断了自己的腕子的祁旷的病床前,忏悔一样地哭了。
      “他没跟我说过。”伊泽哽咽着,从喉咙里掏出这些字。
      “他为什么要跟你说?”冯情挑眉。
      “他......”伊泽语塞,而后喃喃,“他该告诉我”
      冯情抿着嘴靠在墙边,脑子里印着的还是昨日那一地的鲜血。
      当他大吼大叫着医生护士的时候,那个失去意识良久的人竟然悠悠转醒。
      “吵什么?”祁旷撑开眼,感到喉咙发干,费力地低头,才晓得自己做了些什么。
      冯情听到声音猛然抬头,拍拍他的脸颊,“别睡!”声音难得带了些慌张。
      “可是好困。”祁旷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还渴。”
      一大摞医生护士推着床进来,把祁旷扛上去,推进手术室。
      “没事,死了不怪你。”最后,祁旷的声音从即将关起的门缝中溜出来。
      死了不怪我?
      冯情坐在手术室的外面,弯腰捧着脸。
      不,还是要怪的,还是怪我吧。
      所以,别死啊。
      22.
      祸害总是遗千年的。
      这句话,祁旷曾用来自嘲过。
      事实证明,他说的没错。
      老天把他留下来,让他见到了伊泽,那个带着满脸的歉疚,一直迁就着他的伊泽。
      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指环,刺痛了他的眼睛。
      “你......”祁旷想故作轻松地说一句你来啦,嗓子却像是被糊在了一起,只能滚出一个单字儿,就止不住地咳嗽。
      “醒啦。”讨人厌的声音响起来,冯情推开门进来,帮祁旷换水,“你不知道哦,伊泽看到你那样儿,哭得哟,还好你醒过来了,伊泽,去,吃点东西去,我看着他。”
      伊泽抬眼看看祁旷,晓得他们这是要支开自己说些什么。
      “祁旷,这次我帮你,帮你把他留下来......”冯情坐在床边自顾自地就要往下说,被祁旷抬手止住了话头。
      “不需要。”祁旷喝了点水,总算能利落地说出话来,“我说了放手,就不会再要他回来。”
      “可是你!”冯情气结,不知该如何劝他。
      “我说了,我放手了。”祁旷闭上眼,不想再说,“你叫他回去吧,我困了。”
      冯情怔住,“叫他回去?现在?”
      回答他的,是清浅的呼吸声。
      23.
      伊泽在医院仅仅呆了两个小时就走了,没和祁旷说上一句话。
      祁旷在病床上等待手腕愈合的那段时间,倒是不曾发病,渐渐地,甚至连思绪都归于虚无。
      祁旷想,时间终于要到了。
      他看到窗外的春花又谢了,好像朦胧间,昨日已经有无穷的碧绿覆满了荷塘。
      “冯情,我要出院。”祁旷边穿衣服,边不容拒绝地告知冯情。
      “好。”冯情难得爽快,帮着一起收拾,“出去之后,别再回来。”
      “当然。”祁旷的背影依旧如同年少时的他,张扬霸道,干净纯粹。
      24.
      祁旷出院的那天,荷花开得极艳,像是如今他床单上的那片红,夺目刺眼,依稀间,仿佛嗅到了那个尖叫着哀呼的女人身上浅浅的香。
      岁月静好。
      在过去的断断续续的时间中,曾有数次,祁旷以为,自己是个正常人。
      直到今天。
      25.
      “爸爸,这样可以吗?”
      祁旷在遗嘱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指着受益人的那一行,问他的父亲。
      床边的祁老爷极缓极缓地点了点头:“可以。”
      祁旷把纸拿起来,看着白纸黑字,愉悦得微阖了眼。
      “爸爸,辛苦您。”祁旷把纸递过去,笑得如同霁月的清风,爽朗似少年。
      “这个,帮我留十年,然后寄过去。”
      祁旷终究是不甘心,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他许给伊泽十年安宁,十年平静,十年的时间忘了他。如他终究还是记得,那便在纸上融几滴泪,也不枉他吞苦咽痛爱他一生。
      26.
      一番泼墨,像是耗尽了全身的气力。
      道尽平生。
      连同那些陈词滥句全都一口气倒了出来,糊在那张纸上。
      祁旷感到身体轻盈了几分,思绪都通透了不少。
      还真不知道。
      神经病还有回光返照之说。
      27.
      其实并没有。
      上天不曾给过祁旷任何机会。
      总是在可能马上就要成真的时候,用下一个不可能叫他放弃,叫他看清现实。
      冯情给过,但他终究不能让伊泽褪下他手上的指环,对着祁旷说一声:我爱你。
      所以归根结底,祁旷还是没有得到任何机会。
      也许伊泽会为了祁旷的死亡伤心落泪。
      那也只是一个善良的人,为朋友留下的吊唁的泪,并非爱情。
      祁旷有他骨子里的傲气,一口气,从丹田里起,流向四肢百骸,到死都要带着,盈满那方盛灰的匣子。
      他生下来,不是为了让伊泽爱他,也不是为了爱伊泽。
      他爱过了,努力过了。
      他把美好虚假的平静掰得粉碎,如同他现在手下的这一盘棋,溃不成军。
      在生命最后的这段干干净净的时光里,祁旷总会想起很多的过去曾经。
      曾经,伊泽同他说:待我们老了,住在一起,让孙儿围在膝下。
      曾经,伊泽同他说:等我开了自己的公司,挣了自己的钱,我请你出去旅游。
      曾经,伊泽问他愿不愿意养一只狗。他拒绝了。他不想和伊泽中间,还隔着一条狗。
      曾经,他可以和伊泽开开心心地生活下去。
      曾经,多么美好的曾经啊。
      28.
      太阳从天边一步一步挪下来,璀璨的光逐渐变得昏暗,空气也渐渐沉凝下来。
      “将军。”冯情拿走伊泽手中磨砂得有些温热的棋子,按在己方。
      祁旷松开了手中握着的棋子,抚上了嘴角的弧度。
      “我让了你那么多,你还是没赢啊。”
      我爱了你那么久,你还是不知道啊。
      “真差劲,以后谁还愿意跟你下棋。”
      真差劲,以后学会好好保重自己啊。
      “冯情,我走啦,千万别哭啊。”
      伊泽,我走啦,就不说再见了。
      29.
      “卒”滚落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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