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婪浊

1、1~7

　　1.
　　“闭嘴吧，好吗？”男人低垂着头，声音轻得仿佛在祈祷，“闭嘴吧......”
　　站在他对面的，满脸蔑视，嘴中源源不断吐出的字眼灼人心肺，“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一张大众脸，一分大众工薪，大众履历，什么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人家孙家的小小姐为什么会爱上你？人家就是在耍着你玩儿！你脑子进水了吗？你......”
　　“闭嘴吧！”男人红着眼眶抬起头，声音哽咽，却努力地挺起脊背，站如青松，“我知道，我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男人狠狠地抬手抹了把眼睛，“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祁旷你有张好脸，家境富裕，有钱有房，不缺女人也不缺男人。我呢？”
　　“我呢？”男人突然笑了起来，“我就是你身后的一个小跟班，一条狗！一条死乞白赖给你舔鞋的狗！”
　　防盗门被摔上的声音在祁旷的脑子里循环往复。
　　怎么办，他又说了伤人的话，他又让他哭了。
　　祁旷仰面直直地倒下去，后脑勺钝钝地疼，他闭上眼，努力控制着自己疯狂的神经。
　　2.
　　约莫过了一两个小时，祁旷掏出手机，熟练地把号码输进去。
　　“伊泽，对不起。”
　　“......”对面传来大片大片的沉默。
　　“伊泽，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
　　祁旷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声“对不起”，对面才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祁旷。”
　　祁旷停下来，屏息等待判决。
　　“没关系。”
　　“那伊泽......”
　　对面传来忙音，祁旷愣了愣，而后把手机砸向房门。
　　手机不是诺基亚的，近距离的狠命一砸，四分五裂，碎片划过祁旷的脸颊，带出一道血痕。
　　“不是他的错，不是他的错......”祁旷深深地吸了两口气，“不能生气......”
　　“不能生气！”祁旷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像是失了配偶的独狼。
　　3.
　　隔天，伊泽还是来上班了。
　　祁旷松了口气，从办公室里追出去，把伊泽拉到楼梯间。
　　两人面对面站着，祁旷率先开口想说些什么，伊泽在同时开口。
　　祁旷一下子消了声，听见伊泽冰凉凉地问他：“你有什么事？”
　　“请你吃午饭。”祁旷把叫伊泽回家吃饭的话咽下去，换了一个更可能达成的。
　　“不用了。”伊泽像是想到了什么愉快的事情，浅浅地笑了，露出小小的醉人的酒窝。
　　“那......”祁旷觉得一股怒气从丹田冲上大脑，他咬了咬牙，咽着唾沫憋回去，“晚上，来吃饭。”
　　伊泽抬起头，如同受惊的小鹿，“你有什么事？”语气里的戒备一览无遗。
　　“你！”祁旷双目一瞪，“你这是什么语气！我只是！我只是......”他狠狠地闭上眼，不去看伊泽的表情，“我只是叫你回家吃顿饭！”
　　他的语气一定差劲极了，祁旷想，怎么之前维持了那么久的平和，一朝一夕间，就全盘皆输。
　　“祁旷！”伊泽蓦地笑出声来，“你别再自欺欺人了好吗？”
　　“你根本不屑于跟我做朋友吧？”
　　“你根本一点儿都看不上我吧？”
　　“如果说孙霞在耍我，那么你呢？”
　　“耍了我十多年，你该满足了吧！”
　　4.
　　一周后，伊泽跳槽了。
　　其实祁旷有一句话说得不对，伊泽是个很有才的人，很多家公司都想要他，各种各样的猎头公司都来游说过，但是他们不是被祁旷拦下了，就是被伊泽拒绝了。
　　拒绝的理由很简单，因为祁旷。
　　是祁旷带着伊泽进公司，手把手教他如何做事，如何做人。
　　祁旷在他活得艰辛无比的时候给他一间房间，每天都有热乎乎的早餐，亲手做的盒饭，一顿丰盛的晚餐。
　　在每一个离家的节日，祁旷都会推掉自己所有的约会，陪着伊泽搬一张小桌，两个软垫，坐在阳台上，面对面酌一杯酒。
　　伊泽原该是个舍不得说一句重话，舍不得不回家，舍不得不理睬祁旷的人。
　　5.
　　再也回不去了。
　　祁旷看着桌面上一沓沓的文件，揉揉头发，上了大楼顶层，走进董事的办公室。
　　“爸。”
　　办公桌后鬓发斑白的中年男人抬起头，看着他疲惫的二子。
　　二子比大儿子成器得多，不论做事还是做人，相貌或是谈吐。
　　但是老天爷是公平的，给了你什么就会少了你什么。
　　“爸。”祁旷坐在老爹的面前，趴上办公桌。
　　祁老爷抚上儿子的发，就像是小时候一样，轻轻地拍着他的头。
　　“爸，我好累。”祁旷把脸埋在胳膊肘里，“我觉得好累。”
　　“伊泽跳槽了。”
　　祁老爷想起二子向自己出柜那会儿，自己抡起一边的皮带，对着这孩子的背脊就是一顿抽，小儿子在一边劝，大儿子在一边打电话叫母亲赶紧回来。
　　等到祁老爷气消了，二子已经没了意识。
　　祁母流着泪把儿子送上救护车，抱着祁老爷大哭。
　　“嗯。”祁老爷淡淡地应了声。
　　自从知道了二子的病，祁老爷反倒看开了。
　　“爸。我是不是该把自己的病告诉伊泽？”祁旷顿了顿。
　　祁老爷知道这并不是在寻求自己的回答。
　　“这样伊泽会不会跟孙霞分手？”祁旷抬起眼，小心翼翼地瞄了眼祁老爷，“一定会的，对吗？他是那么容易心软的人。只要我装一下可怜，只要我求求他，只要我......”
　　祁旷列了许许多多的可能，许许多多他绝对做不到的可能。
　　片刻后，他眸子里的脆弱像是清晨的雾气般极快得散了。
　　他突兀地笑了，语气轻松得诡异：“爸，你不是想要收购孙氏吗。”
　　祁氏的生意做得比孙氏大了不少，要吞并也并非不可能。但是祁氏背地里的黑色记录没有消干净，道上的生意没全洗白，跟孙氏干干净净的背景一比，冒冒然动手，总有些风险。
　　“我们把它收下来吧？”
　　祁老爷想了想，“好。”
　　“谢谢爸！”祁旷兴致高昂地出去了，跟进来时的那个，恍若两人。
　　6.
　　祁旷开始没日没夜地工作，只为了把孙氏搞垮。
　　他心心念念的便是早一日囊下孙家，他便能早一日见到他的阿泽。
　　在伊泽跳槽后的第六个月，那家挖走了伊泽的孙氏旗下的子公司被收购了。
　　祁旷终于在分别的第一百七十六天的夜里见到了伊泽。
　　他拉开门的时候被坐在沙发上的身影吓了一跳，直到看清楚那个身影。
　　浓浓的喜悦从心底漫上来。
　　“你回来啦。”就像很多个晚归的夜晚一样，祁旷开口。
　　“祁旷，我......”
　　“吃饭了吗？”祁旷打开灯，走进厨房，“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吃的，我看看。”他弯腰拉开冰箱，看到空荡荡的一片，“嗯......没有了。”说着，祁旷穿上仍带着体温的大衣，围上围巾就要出去，“我出去给你买点菜，你等会儿。”
　　“祁旷。”伊泽拉住祁旷的手腕。
　　“怎么了？”祁旷转头看他，“现在不去的话，就没有菜了。”
　　“祁旷。”伊泽指了指饭桌后挂着的钟，“十二点了，没有卖菜的了。”
　　祁旷愣了愣，“啊，都这么晚了。”而后走回沙发边，开始翻外卖单，“那吃什么呀，都下班了。”他的围巾没有系好，歪歪斜斜地挂在脖颈上。
　　“祁旷。”
　　“怎么了？”祁旷继续着手里的动作。
　　“你是不是在收购孙氏。”
　　祁旷扔下手里的外卖单，站起来，“对，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伊泽的双手在身边握紧。
　　“为什么？”祁旷露出他的大白牙，双手插进衣兜里，“没有为什么。”
　　“你是不是快失业了？”祁旷走上前。
　　他比伊泽高了五公分，可以小小地俯视他。
　　“要不要回来工作？”
　　“孙氏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倒闭了。”
　　“你还想回到原来那种日子里去吗？”
　　“就算现在很多人欣赏你，很多人想挖你走。但是你想过吗？你去哪家公司哪家公司就被收购或者倒闭，一家两家看不出来，那么，七家，八家，九家呢？”
　　“到那时，你的小小姐还会跟着你吗？你的孙霞，小霞，阿霞，霞霞。你变成了一个穷光蛋，没有住的地方，没有吃的，买不起化妆品，买不起她想要的包。你说，如果我在那时候跟他说，孙霞，我喜欢你，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她会怎么回答我？愿意，还是不愿意？”
　　“祁旷！”伊泽怒不可遏，挥出一圈砸在祁旷的脸上。
　　“啧。”祁旷偏过头，眼神凶狠，“你难道不是来求我的吗？你难道不应该跪在我的脚边哭着求我？求我继续让你做个才子，求我不要毁了你的事业，求我不要收购孙氏，求我不要毁了孙家，求我让孙霞继续做她的小小姐。那你求我啊！你求我啊！”
　　伊泽微微仰着头，那双温润如水的眸子里卷起汹涌的波涛，“你就是这样的人吗？祁旷！你就是这样的人吗？”
　　两个人打起来，拳拳到肉，青紫在皮肤上蔓延开来，嘴角沁出血迹。
　　最终，祁旷被伊泽一拳挥倒在地，不想再爬起来。
　　“伊泽......”祁旷安安静静地开口，“我疯了对吧？”他坐在伊泽的脚边，仰头望他，“你现在一定在想，祁旷这个疯子，祁旷这个神经病，祁旷这个王八蛋，祁旷这个......这个人渣。”
　　“也有可能，你在想，我该怎么办，我想让他收手，我想保护孙霞，我刚才不该这么跟他说话的。”祁旷摇摇晃晃地爬起来，看着伊泽的表情，“你很后悔吧？是不是很后悔跟孙霞在一起，就是因为你跟她在一起，孙氏才会破产。就是因为你跳槽去了那家公司，那家公司才会被收购，面临全面裁员，那么多人才会失业。说不定，还有不少人因为你，跳楼，吃安眠药，割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祁旷被自己的臆想惹得笑得停不下来，心里明明白白印着一句话。
　　伊泽他很后悔，最后悔的，就是认识了祁旷。
　　7.
　　一周后，伊泽再一次出现在祁旷面前，形容憔悴。
　　看见祁旷的第一句：“我跟孙霞分手了。”
　　第二句：“我会呆在你身边。”
　　第三句：“放过孙氏吧。”
　　祁旷的心情从高兴，到沉默，最后又被疾病控制了心神，满满的愤怒。
　　“呵......”他冷笑，“好啊。你就待在我身边吧。”
　　他像从前一样对待伊泽，但是不同的是，伊泽的话愈少表情也愈少，最后，就像是一个人偶，冰冰凉凉的，机械地重复着每一天，等待生命结束。
　　祁旷问自己，这就是他想要的吗？
　　对，如果这是他能拥有的，那么，是的，这是他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