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梦集》拂晓空空

5、【五、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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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宁……阿宁……”
　　轻柔的女声由远及近。
　　是她。
　　她站在后山的崖下，倚着千年的藤树，紫穗悬垂，花繁而香，晶莹的荚果铺满一地。
　　“阿瑶？”蔺宁不禁唤了一声。
　　女童笑盈盈地应声，身形慢慢抽长，青涩的容貌逐渐张开，转眼成了一位妙龄少女。
　　“你这般顽劣，还怎么做灵修？”少女故作恼怒，将小罐药瓶塞入他怀中，“泽中门规严厉，你与他争论便是，不该毁了他的洞府。”
　　“阿瑶……”
　　“没大没小，叫师姐。”
　　蔺宁看着低头为他包扎的胞姐，心中发涩，他强撑笑意，看着那熟悉的人影，在眼前一晃又换了模样——面容端慧，彩冠玉袍，通身的灵力凝成金光，已修得圆满的蔺瑶被召入天界，由天帝亲自加封为女灵君。
　　“你我皆是腾蛇后裔，灵界大难，若不能亲手除掉魔人，又如何为泽中的师兄弟们报仇……你不必多言，我自有办法。”
　　“不要去！”
　　蔺宁急忙拉住蔺瑶，可人影却化作了片片紫色的花瓣，被风吹散，转瞬无形。他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千年紫藤，落花，枯萎，腐朽……那是他与阿瑶的最后一面，他没能劝下她，没能发现她的异常。
　　魔人，天生嗜血好战，善惑人心魄，天界神君都难以抵挡，更何况蔺瑶只是刚修成的灵仙，一身至纯的灵魄，最是惹得魔人垂涎——若是早知，她爱上的人竟也是魔，也不会……
　　待他知晓一切已经太迟了，女灵君蔺瑶受邪魔蛊惑，陨落于沧海，尸骨为业火所炼，化为枯朽。而那生出心魔的神子，竟是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还扬言要用腾蛇飞骨打造一条魂鞭，赠与情人。
　　腾蛇一族乃是上古神兽，世代盘踞灵界苦修，从不介入任何一方势力。数百万年前仙魔相争，闹得天，冥，灵三界动荡不安，不周山毁，凡界坍塌，老祖以一己之力定住整个灵界后，陷入沉眠……却未曾料到，腾蛇后人会被盛名所累。魔人卷土重来，天界疲于应对，自顾不暇，南荒大泽生灵涂炭，此等浩劫，天道震怒，上黄威压破出九重天，生生化作炼狱。
　　血海中，他踏平魔人城邦，斩下魔主头颅，夺回蔺瑶的尸骨、又将沉溺于黑暗的神子灭了元魂，毁去天身，如此仍不解恨——既然为神为仙如此逍遥快活，何不让他们尝尽世间苦楚？
　　……
　　蔺宁睁开眼，入目是一间狭小的厅堂，虽然小，却很是明亮——有这么一瞬间，他有点恍惚——毁去天界封印后，六道混乱，轮回逆转，他被雷劫重创，又遭十万天兵围捕，不得已动用秘法破开时空夹缝，侥幸逃脱，自此后便落入凡尘，再也不得复归。
　　凡界灵力稀薄，不适合仙兽修行，他旧伤迟迟未愈，就算是立庙宇，纳凡人发愿供奉也效果甚微，反而随着浊世沉浮，修为日渐衰退，滋生了问道的阻碍。闭关千年，才堪堪除去心魔，他知道自己选了条岔路，可他却不后悔如此，只是……
　　徒然，一道锋芒划过灵识，蔺宁遂起身，长袍无风自动，跃过窗台飘忽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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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竺宁宁！”
　　“啊？”
　　我被一下拍醒，茫然地睁开眼，会议桌前已是空空荡荡，发行部的小K一脸好笑，“还睡啊你，不回家了？”
　　“散会了？”
　　“早散了，这都已经点了，要不是我落了东西回来……我说，你可真是睡得沉。”
　　“主任和J姐她们呢？”我将笔记资料一股脑全塞进包里，仍有些迷糊。
　　“公司上下都没人影了，哎不说了，我先走了啊！”
　　同事匆匆离去，会议室又安静了下来，我打了个哈欠，心里却不由纳闷，平时古板严谨的主任竟然没管我开会打瞌睡？明明是月末，J姐这个催稿狂人也没叫我去帮忙？
　　平日里加班加点，今天所有人都按时下班，反倒是难得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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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公司大门，晚风徐徐，一下吹醒了我晕沉沉的大脑。我看了眼手机，还有五分钟就到七点了，往常这个时候我要不是回了家，要不就是在回家的路上……华灯初上，只剩西边的天空还泛着金色云霞，我像往常一样走向五百米开外的地铁站，思绪却开始神游。
　　唔，家中供奉的那位……该不会又要求吃红烧肉吧？这一周七天，一月三十，几乎每天他都提出要吃顿红烧肉，小说里不是说修行之人不沾荤腥，日日辟谷，怎么到他这里反倒浑然无事。
　　灵修。
　　是了，他是修灵的仙兽，只论心，重内元，论道行，凡界的条条框框是无法局限一个“非人类”。这位大能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客厅里盘坐，偶尔会消失几天，然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原位，继续盘坐——每当这时，他的周身会弥漫出奇怪的雾气，凝结成团，令客厅的温度骤然下降，这个夏天倒是省去了开冷气的电费。
　　只可惜，交完房租后剩下的钱还是不够天天买肉吃，迫于财政压力，我也只得坦白说明情况，幸好，腾蛇虽无肉不欢，却不是贪吃之人（兽）。或者，更靠谱的说法，可能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更符合蛇类的生物本能（大雾）。
　　腾蛇虽然看起来会令人敬而远之（实际也是），但偶尔还是可以近距离接触一下，通常那都是在他和我一起蹲守在灶台前，等着红烧肉出锅，或者是吃饱以后，看起来心情特别好的时候。每当此时，他就会和我说一些灵界的事情，比如腾蛇是宗族，飞羽是支族，相柳氏乃是其后代，但因为长相过于丑陋，无人婚配繁衍故灭族了……
　　我听得目瞪口呆，完全没料到‘仙兽’也是颜值控。
　　就在我拿起手机搜索起各类‘传说中’的神兽精怪，以期待他给予解惑的同时，腾蛇对于人类几千年发展的现代科技，却并没有产生太过强烈的好奇心。当然，这不代表他就不会用，至少他看着我每日都在使用家里的电器，偶尔也会帮个忙（比如关个电视，锁个门），至于手机——无聊时，他就会凌空抽走我的手机，在上面划来点去，把玩一会儿再甩给我。
　　不过，就算现代人类已经取得了如此耀眼的成就，但他还是会时不时指出机械文明的盲区，可能在他眼里，这些都是凡人的奇巧YIN技，不值一提。我忍不住念叨了一句老古董，被他听去反笑道，按照灵界星历计算，他腾蛇不过三千岁，堪堪是弱冠之年，青春年少，反倒是我这样的（凡人），才是夏虫般的存在……那言语间的轻视，令人气结，却又无可奈何，毕竟人家身体素质摆在那里，不长寿何以称之‘仙’？
　　当然，争锋相对的时候也不算多，终归是吃了那么多顿红烧肉，腾蛇也渐渐改掉了原本疏远的称呼，‘吾’，‘汝’，‘尔’之类半文半白的词句换成了‘你’‘我’‘他’之类通俗的说法，果真感觉好沟通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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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头没脑的想了一阵子，地铁车厢的门哗啦啦全开，伴随着催促的提示音，终点站到了。虽然诧异于居然这么快就到，可身体却早已有了记忆，我拎着包，跟在稀疏的人群后面上了自动扶梯，刷卡出站。
　　地铁站与住宅区隔着一条大马路，匆匆跑过斑马线时，我突然脚下一绊，似乎踩到了什么。可一低头，地上却什么都没有。因为是在路中央，红绿灯又在读秒，我也不好停下来看个究竟，就径直过了马路。
　　来到公寓楼前，我才想起刚才走太急，忘记去便利店买盒饭了——家里还有一点剩菜，要不今天晚上随便煮点面条算了。说起来，最近家里特别凉快，瓜果蔬菜稍微放久一些也不会坏，连蚊虫什么的也少了，难不成……
　　[难不成什么？]
　　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在我的耳旁响起，我扭头一看，根本没人——不用说，自然又是某仙兽的千里传音，已不是第一次见识的我很老实的在脑海中想着：
　　[腾……大人，今晚上不吃红烧肉。]
　　[本座知道——站住，别动！]
　　[啊？]我一愣,立马收住脚，惯性之下差点歪倒在一旁的花坛上，[究竟是怎么了，我才刚下班呢？]
　　腾蛇严峻的语气令我莫名心慌，下意识追问缘由，可惜这种单方面的心灵感应没有对方已接收的通知，我僵在原地好一会后，才收到回应。
　　[坤位行一步]
　　[？]
　　[……朝北走一步。]
　　北？我看了看四周，幸好坐北朝南的风俗还在小区里贯彻落实。我依言跨了一步，又听腾蛇神叨叨的指挥道：
　　[坎位……往西行三步。]
　　[这到底干嘛？寻宝么？为什么要我去寻？等等，这步子大小没关系吧……离门口越来越远了，这到底想干嘛……诶，我都踩到水坑了！哎呀，又弄脏了，刷鞋好麻烦的……看来得用点牙膏。]
　　意识总归是比说话要来的快，也没有什么缓冲的过程，自然是想什么，感应的另一方就知道什么。我猜，腾蛇如今也该觉得挺烦人的。
　　[是很烦人。]
　　[那我可以动了吗？]
　　[不行，收心凝神。]
　　[哦。]
　　我开始努力放空自己的脑袋，可不知为何，却有更多的事情从脑中涌现出来，上周加班加点交上去的报告还在等待复批，会议内容在白板上潦草到亲妈都不认识的字迹，后街好像新开了家甜品店，中午食堂点的猪脚汤里有毛……打住，打住！不要胡思乱想——腾蛇那张铁青的脸仿佛已近在眼前——等等，我突然感觉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轻微的电磁波，又仿佛蝙蝠所发出的高频声波，一声一声地在四周环绕，越来越大，越来越重，震得我满脑子嗡嗡直响。
　　[好了,破!]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腾蛇的声音便驱散了所有负面影响，一时间，一种无形的压抑感徒然溃散——我感觉自己一下子轻松了不少，而呈现在我面前的世界也更加清晰，更加真实，草丛里的虫鸣，不知从何传来的花香，路人三三两两的走过，乘凉的人则在高声闲聊着什么，隐约还能听到马路外的喧嚣。
　　奇怪，总觉得自己仿佛是从一个牢笼中跳出来，重获了自由。
　　“这就傻了？”
　　腾蛇从门厅的屋檐上轻跃而下，如羽毛般地落在我面前，他的语气意味不明，狂傲的姿态很是自负，当然，他毕竟是仙兽，有这个资本。
　　“刚才……”
　　“阴门阵是鬼修所炼，你误入阵眼，身上的阳气被吸了一空……”腾蛇半眯着眼睛，满脸不悦，“要是我不来，你都不知道在这里打转多久才能到家。”
　　“？？”
　　“凡人天生闭塞六感，你连身后跟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浑然不知，果真是——”腾蛇冷哼一声，噼啪作响的火星从我的脚下一直烧到倚在墙上的影子尖，我感觉有个看不到的东西，擦着我的裤腿，滚落到了花坛旁。
　　“！！！”我瞪着腾蛇，脸上的表情完全僵硬，“那，那是什么？”
　　“地缚灵，凡界不成型的魂体遍地都是，这个还稍微强点……毕竟是你踩到它在先。”腾蛇似乎是见怪不怪了，他往我身后扫了一眼，我也下意识跟着转身看看。
　　“……”
　　“……”
　　“你肉体凡胎，又未修出天眼，看不见的。”
　　腾蛇的目光略过那些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魂魄，随后用威压将这些不速之客统统驱逐一空。
　　“看不见也好。”我拍了拍胸口，一想到刚才自己可能溜着一串小鬼跨越大半个市区，就感觉心理压力非常巨大，幸好……
　　“世事少有偶然，有人将主意打到这来了。”
　　“可我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啊。”
　　“不是因为你。”
　　“哦。”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阴门阵破，摆阵者也自损修为，该消停几日……凡事不必惊慌，只是今后不该愚蠢至此，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这算是在安慰我吗？
　　“我到忘了，凡人的死生皆是命，你自是无从选择。”腾蛇对‘肉体凡胎’的我嗤之以鼻，“还愣在原地做什么，不煮红烧肉就不回家了，嗯？”
　　“来了来了。”
　　看着腾蛇临空一跃，几下借力就跳上了十四楼，我急忙进门厅按下了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