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梦集》拂晓空空

2、【二、假城隍】

　　··

　　“叮咚——叮咚——”
　　伴随着自动门铃声，我捧着盒饭走出便利店，一连数天的加班，忙碌到连煮饭的时间都没有，整个人头晕目眩，精神不济，只想着躺下休息。
　　公寓楼的门厅前，排队等电梯的人乌泱泱地挤成一团，有从公园溜达回来的，有抱着孩童聊天的，热闹是热闹，可大家伙却全都懒洋洋的——十几层的住户等着这一间电梯，可偏偏它就是慢吞吞的。
　　我打着哈欠，周身打不起劲，更不要提花力气爬那么多层的楼梯，叹了口气，只得耐心等啊等，等那电梯上下来回了两趟，才挤了进去。电梯向上节节攀升，周围渐渐空了，到最后，只留下了我一个人。我倚在冷冰冰的壁上，望着镜子里无精打采的自己，也惊讶于脸色之差——加班的人最苦命，这样深的眼圈，堪比国宝。
　　掏钥匙，开锁，一进公寓，我便将包啊鞋啊通通扔下，洗干净手，就着早上剩下的那点凉白开，将尚有余温的盒饭吃了个底朝天，这么玩命的工作，不多吃点，还怎么安抚自己受伤的心灵和钱包。
　　饭后，我瘫在床上刷手机，想着等会儿去洗漱，结果一不留神，就在满脑子修改不完的文稿折磨下，昏沉沉地睡去了。

　　··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我感到有风吹过，四周十分燥热，闷得人投不过气。努力睁开眼，一道橘黄色的灯光刺入眼帘，我揉揉眼，再一看——我竟然不是躺在床上，而是正站在楼道口？！长长的走廊上，闪过一行行被灯光倒影的影子——整幢楼的住户，不分男女老幼，皆紧闭双目，一个挨着一个，排着队往逃生楼梯上层攀登。
　　我正迷糊着，一股烧香味扑鼻而来，身体便不受控制地自动加入队伍。进入楼梯甬道后，那气味就更浓郁了，且每上一层楼，就有新的住户加入队伍——所有人都恍然不知，闭眼伏身，个个行动迟缓，仿佛是集体梦游。
　　[这是梦吧？]
　　我暗想着，虽觉得周遭发生的一切很古怪，但因为知道是梦，所以并不感到恐惧，何况，现在浑身麻木，无法控制，也不得不跟随其中。渐渐地，人群来到了十四楼，便停住了，我顺着楼梯缝隙向上瞧，上面楼层的住户也如同梦游般，杵在楼梯上，似是刚刚走下来，站稳脚步。
　　所有人齐齐朝向十四楼的门厅，只见那楼梯的拐角，原本是消防栓的位置成了一块空地，两边点着蜡烛，放着香炉，一尊等人高的泥塑神像端坐于正中央，身披金色披风，着彩纹式样官服，一手持玉朝笏，一手捧金元宝，笑容和蔼，栩栩如生。
　　像是城隍，又像是财神。
　　人们在此刻全成了最虔诚的信徒，一个接着一个，上前俯身叩拜，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什么，整个楼层烟雾袅袅，源源不断地祈愿从众人身上被抽取，于空气中凝结，最终汇入神像之中。
　　站我前面的人跪下叩首时，我忍不住再次打量神像——竟发现城隍老爷还长着另一张面孔，半透明的，依附在泥塑的脸上，眉眼灵活地转动，似在狡黠地笑。我慌忙低下头，生怕被瞧见自己脸上的愕然。而那‘城隍老爷’并未发觉异样，依旧坦然地接受着人们的叩拜，
　　轮到我了。
　　我僵着身子跪在蒲团上，烧香味越发浓郁，我不禁屏住呼吸，阵阵木鱼和铃鼓的击打声，震耳欲聋，而那种被麻痹催眠的感觉，愈加强烈……
　　[啊……好累啊。]
　　我觉得喘不过气，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
　　……
　　就在这时，一记破空的巨响，震碎了平台护栏上的玻璃，呼啸地狂风涌入室内，吹散令人浑浑噩噩的迷香。
　　“好你个黄貘，竟敢在此行梦魂之法，乱人七魄，也不怕挨了天谴。”
　　一声轻喝，仿佛一道惊雷，在头顶炸现。
　　我一个激灵，睁开眼，周遭已是一片狼藉，木鱼香烛滚落在地，人们东倒西歪地趴在地上，我试着动了动，浑身也似抽光了力气。艰难抬头，只见一道虚影凌空立与窗台外，那‘城隍’泥塑见之，神色慌张，原本端正的五官开始挤眉弄眼，最后活脱脱变成了另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
　　“灵尊误会了，小仙那敢乱人七魄，不过是耍个小把戏，借凡人一点儿精魂魄气，横竖那念愿都是归尘归土，算不得伤天害理。”黄貘连连作揖，笑得颇有些巴结的意味，“您也知道，如今这凡世之内，灵气越来越少，小仙也是急于进修道行，这才出此下策，实属无奈之举啊。”
　　虚影冷哼了一下，威压逼人，“貘本食梦，偏你惯用此等手段，这“借去”的魄气入你腹中，果真舍得再归还回去……凡人梦中受扰，方圆百里灵气不稳，你真道无人知晓？”
　　话音落下，便是数道劲风，迎着泥塑神像而来，黄貘抱头逃窜，坎坎躲过一记风刃，就被击到在地，身后的泥塑化成一滩烂泥。
　　“灵尊饶命，小仙不敢了，不敢了！”
　　黄貘嘶哑求饶，最终声音渐弱，化作一只黄狼般的长毛兽，一张嘴，吐出大团的灰色魄气，之后，周身急速缩小，最后竟只比老鼠大了些许。
　　虚影见此，抬手止风，喝道，“暂且饶你一命，还不快滚。”
　　黄貘发出一声吱叫，原地转了三圈，就消失了。待其不见踪影后，周围的威压徒然一泄，我长长地松了口气，手脚不再僵硬麻木，似是找回了身体的主动权。可随即而来的疲倦感，令我想要好好地大睡一场。
　　“好累啊……”
　　我嘟囔着闭上了眼，昏昏沉沉中，我感到有什么缓缓向我汇聚而来，而后一阵风将我轻轻托起，细滑的布料，拂过我的手臂，顿了顿，又带出了几丝凉意。
　　“莫聚在此处，都归去吧。”
　　那人说话间，我似在脑中看到一幅画面——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我明明闭着眼，却仿佛是站在头顶看着脚下的自己——我看到，此刻，我的身体被一些如雾如絮的东西包围着，它们似徘徊，似寻觅，最终还是犹犹豫豫地离开，落入倒地的众人体内。
　　而那个托起我的虚影，也渐渐显露出身形，苍青的宽袍，似要将我囫囵裹住。
　　“定魂凝魄，你……”
　　混沌的黑暗化作深渊，将我拖入其中，也盖住了最后一点儿声响……

　　··

　　我睡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横趴在床沿，脑袋都快挨着地了。一看手机，才不过五点零三，窗外灰蒙蒙的，连太阳都还没升起。我本再眯个回笼觉，可左翻右翻竟越发清醒，随后又觉得自己浑身黏腻，隐隐地还带着点烧香味儿。
　　呼，昨天似乎做了什么梦啊？
　　我摇了摇头，脑子里空白一片，刚睡醒就不记得梦境，乃是稀疏平常。反正睡不着了，我索性起床去洗个澡，狠狠搓下一身的滋泥，将自己洗得滑不溜丢，这才尽兴地踏出浴缸。
　　边刷牙，边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瞧着似乎与往日有些许不同——最近工作确实太忙，累得够呛，睡得又不太好，导致精神萎靡，食欲不振，原本还以为是新开始的工作总有些适应不良，可今日却明显感到脸上发光，白皙粉嫩，不但身体不再酸痛乏力，似乎连体重也轻了许多。（错觉）
　　果然，早睡早起才会身体好！
　　好，新的一天，一定要积极向上，等下就把家里收拾好，然后去楼下公园散步，再去早餐馆吃生煎包和小馄饨……早点出发去坐地铁，人就少了，工作生活这么辛苦，总是紧赶慢赶，还怎么享受人生……至于工作，还是得继续努力，争取缩短加班时间，如果可以的话，下班去买点菜，很久没有给自己做饭吃了……脑中的想法不断，周身清新的香氛味似乎增强了计划的可行性，心情大好的我冲镜中的自己展颜一笑。
　　就在我擦着头发，斗志满满地踏出房门，满脑子想着买什么好吃的，做什么好吃的时，余光往客厅一瞟——整个人愕然地愣在原地——手中的毛巾松垮垮的，落在了地上，被自己踩了个正着。
　　那……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