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师》阿里他

2、伊人可悔·壹

　　“顾扒皮，每天让我干这么多活，饭又只给这么点，还让不让人活了！”我恨恨的看着面前的小半碗饭，还有饭上的几颗小青菜，气都不打一处来。我江湳长这么大，第一次被这么虐待。老虎不发威，还真以为我是饿大的吗？！
　　“顾沉！给老娘出来！”我摔下手中的筷子，双手叉腰站了起来，长呼一口气，却正见顾沉那王八蛋慢悠悠的从里屋走出来。
　　“怎么了，江湳？”他看我饭菜未动，轻笑一声，“哟，难道我精心准备的这饭菜不合江小姐你的口味？”
　　“你还敢说！这这这……这都是些什么啊！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吧？”我夹起饭上一颗软掉的小青菜，“你看着小青菜，没有一点生气。你也拜托一下，像我这种正值青春年华生机蓬勃的年龄，适合吃这种吗？再怎么说也得有点油水啊，我还在长身体呢。”
　　“可不是，19岁还长身体的确实不少见，但是……”他依旧带着笑意，夺过我手里的筷子，“别忘了我们的规矩。记忆月抽取量越多，菜就越丰盛，我们当初都是说好的。你上个月……被你一脸奸笑吓跑的，抽取到一半疼哭逃跑的，抽取完记忆之后没有帮忙调理好身子变成智障的……这样算下来，呀！江湳，你上个月竟然有好好的抽了两个人的记忆耶！真厉害！”说完还不忘给我鼓鼓掌。
　　我确被他堵得无话可说。
　　关于我的职业，就要追溯到前朝隋朝了。隋朝那时盛行着一种新职业，那些学成艺的人可以抽取别人的记忆，并且被抽取记忆的人感觉不到一丝疼痛。这种技术被称作相忘术，而那些可以运用此种技艺的人，当时被称为相忘师。相忘师可以潜入人的意识，可以随意翻看人的记忆，并且拥有将人类记忆幻化成一颗小小晶石，便于随身携带的能力。相忘师兴起后不多久，便有很多想要学习这门技艺的人上到各种已学成之人的府上求学。这些求学的人之中不乏许多学成后将此技艺用于挑起多人纷争扰乱和平之处。
　　隋炀帝见这些恶人越发不可收拾，便下令屠杀所有相忘师。当时的相忘师想尽办法活下去，却还是几乎全死在了皇帝的手中。约莫是上天怜悯吧，相忘师并没有被灭绝，留了一男一女两位在这世上，逃到了湟山，地处如今漓州境内。男子名曰公孙铭，乃家师，女子名唤年缘墨，乃顾沉的师傅。可惜的是，学艺时我的心并不在这上，因此学出来的东西非常的野狐禅，之前做练习时那被我抽取记忆的人可是痛得对我破口大骂。师傅看着我也是摇摇头，看我学艺结束之后该是不能吃这碗饭了，便写了一封信，告知了他的冤家年缘墨，让顾沉收留我，让我做妄里的打杂小伙计。
　　自称天才相忘师的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顾沉在我的威逼利诱软磨硬泡之下终于答应了让我做一个跑业务的。然而这一年下来，我抽取记忆抽得成功的，一个手都数得过来。这真是……令人惆怅啊！
　　“我……”
　　“还我什么。喏，那里一个送上门的，这次办好了，说不定我可以考虑一下下次给你加个鸡腿。”
　　我随着顾沉的目光看去，看见店门口有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徘徊着。那女子着着一身青衣霓裳，领口袖口裙摆出还镶着银边。我细细一看，制成这身衣服丝线确是各处都或多或少的掺着一些银丝，这些银丝非但没有显得庸贵，还把那女子的肤色衬得越发白皙透亮，让我有些恍惚睁不开眼。我闭眼朝那女子的意识探去，她内心的渴望已经成长为一团熊熊燃烧的大火。
　　“这条鱼可够肥的！”我有些兴奋，拿起碗随便扒拉了几口饭，擦擦嘴整理一下仪表，便向店外走去。
　　“这位姑娘，在此徘徊有何贵干？”我向那女子作揖，抬眼发现那女子的眼睛泛红，右颊上还挂着一颗未风干的泪珠。
　　“你……你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女子显然是被我吓了一跳，挂在颊上的泪珠随她一跳掉落在地上。
　　妄一直都有一层隐身罩护着，你隔着店门这么近，被吓一跳可不能怪我。
　　“这姑娘就不必多想了。只是我看姑娘一直在这一片走过来走过去，可是在找什么东西？”我再次作揖，目光落在她紧紧拽着袖口的手。
　　“抱歉，是我失态了。听说这一带有一家叫做妄的店铺，可以实现人的任何愿望。可我找遍了方圆十里却连妄的影子都没看见，敢问姑娘是否知道妄在何处？”那女子整理了一下情绪，向我作了一揖，语气颇有大家闺秀之风范。
　　“姑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呐。在下带你去妄，姑娘可相信我？”说着我对她伸出了手。那姑娘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不带迟疑的紧抓我的手，我便一把带着她跳入隐身罩中。
　　“这不就到了吗，姑娘？”
　　她四处打量了一下，轻声开口断断续续：“这...妄怎么...这么破呀...”似乎是发现了自己说话不大得体，她转过来面向我微微屈膝，“抱歉，小女子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小女子素来听闻妄能够助人实现任何愿望，因此它在小女子的想象中应该是一个玄幻，亦或者是一个充满奇异物品的地方。”
　　“无碍。”其实我也可以理解这姑娘的想法，毕竟我们店里除了四壁房梁几套桌椅几张床小方顾扒皮和我，也没什么其他东西了。是挺破的。
　　“这位姑娘，寻来此处，所为何求？”我在这和客人乱哈拉了老半天，顾沉才扇着他那把爱不释手的折扇，慢悠悠的从里屋走出来，向着姑娘微微作揖，“在下顾沉，妄的老板。能与姑娘相遇实乃顾某之荣幸。”
　　“顾公子你好。小女子名唤林冉，此次前来，实为一事相求。”
　　“林姑娘但说无妨。”
　　林姑娘咬了咬下唇，扑通一声跪下了：“求求顾公子，可否让我相公再活过来？”
　　“林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快快请起，我们坐下来慢慢说！”顾沉也是着实被吓了一跳，扶着林姑娘站起来，将她带到木凳前，吩咐小方沏一壶茶，面对林姑娘坐下了，我便也顺势坐到了顾沉旁边。
　　小方很快把茶端了上来，林姑娘接过茶说了声谢谢之后，开始断断续续说起了她和她相公的事。

　　林姑娘与其相公相识，正值那年除夕夜。
　　“小姐，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去吧！”小翠挽着林姑娘的手臂，摇了摇，脸上全是担心和难做。彼时已是子时。虽说大街上依旧灯火阑珊，可毕竟也是半夜，对两个黄花大闺女来说，在外逗留的危险系数还是很高。
　　“没关系的小翠，我们再玩一会儿吧！好不容易才让爹爹答应让我出来玩半天，傻瓜才会这么早回去！再说了，爹爹怎么可能不派人手跟着我暗中保护我？”林姑娘望见远处一店铺正在举行猜灯谜活动，便拉着小翠向那跑去。
　　“年终岁尾，不缺鱼米。打一字……”林姑娘细细看了一张灯谜，转身又去看了另一张，“除夕夜守岁。打一歇后语……这都是些什么嘛！”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路边那高声吟诗的人显然比这些灯谜有趣。
　　“公子，何以如此长声叹息？”青衣霓裳，缓缓走去，掩面轻笑。书生摇摇头席地望天长叹。
　　“我乃书生，屡考不中，莫非姑娘觉得此事不足叹息？”
　　“公子所言，小女子略有异议。读书非为中举，而为充实自己，从而不枉此生。若公子能试着看得再久远些，便不必如此愤愤不平。此话公子可允？”
　　那书生微愣了一下，起身作揖：“姑娘所言，使张某受益良多。多谢！还未请教姑娘是……？”
　　“公子请慎言！”随行丫头上前一步，神色微愠。
　　书生仔仔细细的看了林姑娘一番，见其貌可倾城，一袭青衣霓裳，谈吐大方，便开口道：“姑娘可是林天林府千金林冉？”
　　林冉微微屈膝：“正是小女子。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鄙人名为张……阑升，字渊佘。素问林家千金容貌尤佳，知识渊博且谈吐大方得体。今可一见，张某实乃三生有幸。”
　　“张公子言重了，小女子乃是寻常人家，哪有三生有幸一说？”林冉莞尔，眉眼中尽是止不住的笑。
　　“张某仅是一介无用书生，姑娘唤我公子可是在取笑在下？若姑娘不嫌弃，唤我张生便是。”
　　“元夕佳节小女子在家实属百无聊赖，便出府欣赏灯火大会。正愁无人同游，张生可愿陪小女子一会儿？”
　　“姑娘言重了，此乃张某之幸。”
　　大雪纷飞，一时间便白了头。
　　“城中来了一队马戏团，林姑娘，陪我去看看吧。”
　　春风和煦，落英缤纷。
　　那扇窗户，见证了点点滴滴。
　　“来者何人？竟敢在林府门前喧哗造次？！”
　　“鄙人名曰张阑升，字渊佘，乃一介书生。今日前来无意叨扰，只愿能见林大小姐一面！”
　　“我们大小姐岂会认识你这等无用书生？还不快滚？！”林府门前守卫往张阑升身上一通乱踢。
　　“不见到大小姐我是不会走的！”张阑升见守卫停了下来，忍着全身的剧痛，跪在林府门前，磕了一个又一个响头，“请大人成全，让我见大小姐一面！”
　　“区区书生竟如此冥顽不灵，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慢着！”守卫欲用手中刀柄直击张阑升背部，被林冉一声喝住。
　　“小冉……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
　　“放肆！我们大小姐的名号是你可以随意呼唤的吗？！”小翠伸手就往张阑升脸上甩了一巴掌，“看你是不掌嘴不行了？！”
　　“小翠！不得无礼！”
　　“小冉……”张阑升起身，想靠近林冉一步，却被林冉后退一步别过身拒绝。
　　“张公子，这里人多口杂，有什么话进来说吧。”林冉缓缓向府内走去，并没有低头看跪着的张阑升一眼，声音亦是毫无波澜。
　　“小冉，为何近来毫无音信？”张阑升刚跟着林冉进了房间，便迫不及待的问起她。三个月了，整整三个月了。林冉就好像从他的世界中消失了一般的没了消息，她没有去找过他，也没有派丫鬟小翠送信给他。
　　“张公子，我爹已将我许配给城南金府三公子六个月后寻得一吉时便成亲。你我已缘尽，以后还是不要再见罢。”声音没有一点起伏，就好像她真的放下了一样。但谁又能知道现在的她有多隐忍，她恨不得此刻就扑进相思之人的怀中。可是不能啊，她不能啊。
　　“为何如此！小冉，我将整颗心倾与你，你怎可如此绝情？！”他不相信，他不相信只有他有想和对方厮守一生的心情。这几个月的相处，他能很清楚的感觉到这一切并不是他单相思。
　　“木已成舟，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
　　“怎会无用！这个簪子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娶亲聘礼，你拿着，待我五个月后中举归来，我定带上厚礼，前来娶你！”张阑升牵起林冉的手，目光炙热坚定，“小冉，你愿意等我吗？”
　　“阑升……”她将被握住的手抽出，“你离开吧，如此便是最好。”
　　张阑升微愣，空荡的手掌被握成了拳：“无论你那时已为人妇，还是依旧如这般，我都会过来，过来娶你。”
　　我会等你，我会想尽一切办法，等到你来娶我的那一刻。
　　“小姐，吉时已到，门口金府派来的花轿已等候多时了。”
　　“好，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小姐别再次误了时辰便可。”小翠微微俯身，便轻轻出了林冉的房间。
　　“吱呀——”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林冉一人。
　　“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可我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今昔已是腊月。阑升，为何你还不来？”
　　本应八月举办的成亲仪式，我用尽一切办法逃避。可是阑升，为何你还不来？
　　“是否你已变心，不想娶我了……？”
　　为何……这又是为何？
　　“小姐，时候差不多了，快出来罢。”
　　“知道了。”
　　天意如此，我也不好强求。
　　林冉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凤冠霞帔，将张阑升赠与她的簪子插在头上，。
　　既然你不能来娶我，那便来看我成亲罢。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小姐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开心啊。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我怎会不开心？”
　　炮竹声一波接着一波，好像永远不会停下。人声此起彼伏，都在祝贺着林天找着一个好女婿。林天为了尽一家之主的责，忙于招呼客人，并没有过多的关注林冉。
　　林冉眼神空洞，脸上依旧挂着微笑。
　　阑升，我终究成了别人的妻子。
　　不见去年人，我却无法泪湿青衫袖。
　　又是一年腊月。阑升，为何你像消失一般断了消息？
　　“小翠，你准备去哪？”林冉看到小翠鬼鬼祟祟的提着一个篮子，四处望，开门准备离开。
　　“哦，夫人……我出去逛逛，一会儿就回来。”小翠明显被吓了一跳，说话也有些恍惚。盖在篮子上的白布被风吹起，里面放的……可是纸钱？！小翠这些日子总是漫不经心做错事，这又是为何？
　　林冉跟着小翠来到一个僻静的山丘，停在一座墓碑前。墓碑上写着：张氏阑升之墓。
　　什么？！阑升早就……死了？！
　　“张公子，事情已经过去一年了，你现在可安息了？”小翠一边烧着纸钱，一边说，“其实比起现在的老爷，我更希望你做我的老爷。不为别的，就因你是真心待我家夫人的。那年五月你来的时候，我本就想偷偷去告诉夫人，谁知道被林老爷发现……若不是小翠实在笨拙，你和我家夫人就该是一对神仙眷侣，哪像如今……夫人自从嫁入金府后就没了笑容，小翠真是悔不该！”
　　林冉待小翠烧完纸钱离开，便上前了。
　　“阑升，原来你在这里。”
　　“我终于找到你了。”
　　“其实你是想娶我的对吧？”
　　“都怪我，都怪我。自以为你早已反悔，就嫁到了金府。都怪我……”林冉早已哭成泪人。
　　“现在唤你一声相公，还不晚吧。”
　　“相公，你一人在那里孤单吗？有没有娶妻？有没有生子？”
　　妄可以为客人实现任何愿望，只要愿意以记忆交换。
　　“没错，我可以去妄，他们一定有办法让你活过来。”林冉的瞳孔再次散发出了光彩，她的指尖划过墓碑上的洼痕。
　　“相公，你愿意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