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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丁香(2) ...

  •   03
      丁香还记得丁一德妻子林氏的模样。

      那是位温柔和顺的女子。记忆中,她喜欢穿一些浅色的衣裳,头发黑油油的,洗了头后,便坐在院子里面等着风干。那时候总是傍晚,不热不凉,气温刚刚好,天边的云朵烧出了最后一丝鲜艳的光亮,顺着丁香的眼睛看过去,就像缀在她发间的一朵花儿一样。她披散着长长的、湿漉漉的头发,用柔软的胳膊将自己揽在怀里,用温柔的嗓音同自己亲切地说话。她湿发所散发出的芳香气息、身体所传递出的柔软触感、语调所表达出的温柔平和,伴着宁静祥和的氛围,构成了自己童年时对于“母亲”二字的所有幻想。

      很奇怪,尽管自己很喜欢她,却从不觉得她是自己的母亲,就像丁叔对自己很好,自己却也从不觉得他是父亲一样。

      但他们自顾自地把自己当做她的父母。丁香说不了话,也无法反驳,可她却在心里默默地将这一切看做恩情。

      她发誓,要报答这份恩情。

      她无法将自己当做二人的女儿,心安理得地享受他们的照顾。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她只是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这一切都不是她理应拥有的。她把生活在丁家的每一天,都当做是一份偷来的恩赐。一份原本不属于她的东西。

      六岁那年,丁叔曾说,要和她一起生活,不再娶妻子。她当时还小,听了很高兴,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安全了。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渐渐知道,这个要求是多么的不合理。

      丁香心里感激他,愈发因他为了自己保持单身而感到惭愧。

      周边的街坊邻居也常常私下里劝她:“阿香,你爹一个大男人,又当爹又当妈,这么些年了,带着你也不容易。那年你娘死后,他嘴里不说,可心里却难过着呢!你身为女儿,也得体谅体谅他呀!你就真忍心看着他一个人这么过下去?你是女儿,长大了总要嫁人的。你走了,你爹又咋办?他如今还年轻,条件也不错,等再过几年,好女人也一个个地都嫁了,到时候,就真的没办法了!”

      她们都以为是自己闹着不让丁叔娶妻子。

      丁香虽然没办法说话,可心里也知道,大家说的都是那个道理。

      十岁那年,一天,丁香在后院同丁一德一起晒草药。草药常年被放在药柜里,遇着大晴天,总要拿出来晒晒,否则,草药会长虫、会变潮、会坏掉。

      丁一德一边晒着草药,一边对丁香道:“阿香,我最近在想一件事。”

      丁香心里一跳,抬眼去看他,看见他认真工作,同时漫不经心说话的侧脸。

      “我在想,教你学医。”他道。

      丁香松了口气,转而不解地看着他。她指指自己,意思是,真的要我学医吗?

      “嗯。”丁一德点头。

      丁香比划着,说,可我自己都是一个病人,又怎么能够学医呢?

      他笑道:“我教你。你愿意吗?”

      丁香心里跃跃欲试,却又有些犹豫。她说,我真的可以吗?

      他点头,正欲说话,却听见门外传来一个人的喊声。那人在喊他的名字。

      丁一德说:“我去看看。”

      丁香目送他离去后,继续铺着草药,心里却一直在反复思考着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

      隔了很久,丁一德始终没回来,丁香心里奇怪,就去找他。

      她端着一个簸箕,里面放着些还没晒完的草药,往前厅走去。刚刚靠近帘子,却意外地听见一阵谈话声。

      一个男人道:“……麻烦了,你看成不?”

      丁一德无奈的声音传来:“三表叔,也不是我心肠硬,只是我一个独身男人,孤男寡女的,总不大好。”

      那男人又无所谓道:“你不是还有一个闺女吗?让你表妹跟你闺女一起住。”

      丁一德道:“也不是这么一个道理……”

      丁香撩开帘子,看见厅里站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五十来岁,驼背,瘦长脸,苦哈哈的长相,之前见过,是丁家的一门亲戚。女的二三十岁的模样,脸上围着一面纱巾,瘦瘦高高的,气质倒还温婉。

      三人见来人了,都看了过来。丁香抱着簸箕,躬身点头算打招呼。

      三表叔看见丁香,问丁一德:“这就是你的那个闺女吧?”

      “是。”

      那边,一直站的女人冲丁香一笑。

      丁一德问丁香:“怎么过来了?”

      丁香把簸箕放下,比划道,不放心,过来看看。

      三表叔见了,觉得新奇,问丁一德:“她说什么?”

      “说过来看看。”

      “哦。”

      三表叔把丁香拉过去,尽量做出一副笑模样,喊道:“丁香。”

      她笑笑。

      三表叔又夸道:“这闺女机灵。看着就招人喜欢。”

      接着,他又把那个女人叫过来,让她摘下面纱。女人犹豫了片刻,把面纱摘了下来。丁香见了,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她脸上长满了又红又肿的痘,看起来颇为恐怖。

      三表叔叹了口气,道:“阿杏这个脸,你也看到了,一个女人家,可怎么办哦!”

      丁一德道:“三表叔,我又不是不替表妹治,你们在周围找个房子住,一样的。”

      三表叔道:“周围?那得多贵?况且我这回还有急事,得尽早回去。把你表妹一个人留在这里,孤零零的,你放心,我可不放心!”

      那三表叔又转过头,笑着问丁香:“阿香,让杏姨同你一起住,好不好?”

      丁香想了想,点点头。

      丁一德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同意了。

      晚上,女人从厨房端了一盆清水,回到房间。

      油灯下,丁香看着她慢慢脱去一件又一件衣裳,心里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觉得眼前这女人仿佛有某种神奇的魔力,明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她做出来,却偏偏和别人做出来的感觉不大一样。丁香觉得她虽然脸不好看,可脱衣服却脱得很有味道。她脱光了衣服,露出雪白修长的身体,在屋内昏黄的灯光下,看着令人莫名其妙的脸红。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成熟女人的身体,心里不由恍然大悟,想,哦,原来是这个样子的。丁香忍不住于脑海中想起自己那副干瘪的身材,想了,不由有些沮丧。

      丁香别过脸去。

      阿杏看到了,笑着问她:“你躲什么?”

      她们今天交流得并不多。丁香虽然是名义上的主人,却性格内向,少与他人交谈。阿杏估计想着她是哑巴,得不到回应,也没有多说话。

      丁香一直以为阿杏看样子,是个如林氏一般温婉羞涩的女子,却没想到她远比想象中的要大胆。

      阿杏问道:“害羞?”

      丁香低下头,脸上发红。

      阿杏笑道:“这有什么。都是女的。”

      擦完身子后,阿杏钻到床上来,熄了灯,同丁香睡在一起。

      黑暗中,丁香听她笑着说:“睡吧。”

      阿杏住了下来。她没有说自己什么时候走,丁香猜测,估计是把治好脸以后吧。

      她虽然是丁一德的表妹,但俩人其实见面并不多。丁一德成年继承祖业之时,她还是个孩子。而后长大了,更得避嫌,于是彼此之间也没什么印象。还不如这几日同丁香之间互相了解得多。

      阿杏说:“你教我用手说话吧。”

      丁香拿笔写字,问道,为什么要学?

      阿杏说:“为了明白你什么意思。”

      丁香说,可难。

      阿杏说:“难也没关系。”

      阿杏果然是个聪明的人。她学得又快又好,很快,俩人便可以做一些简单的交流了。

      阿杏早已过了女子普遍成婚的年纪,却还没出嫁,据说是因为之前订婚的男人都莫名其妙地死掉了。

      阿杏说:“他们都怪我克夫。”

      丁香闻言,有些替她难过,悄悄握了握她的手。

      阿杏笑道:“可我不觉得呀。”

      丁香问她,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阿杏说:“不知道,莫名其妙就烂掉了。”

      阿杏很招人喜欢。她偶尔带着丁香出去转,遇见的人都纷纷跟她打招呼。反倒是丁香畏畏缩缩地跟在后面,不发一言。

      丁香也觉得阿杏招人喜欢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阿杏虽蒙着脸,却眉眼温柔,身材窈窕,内在性格亦大方得体。

      旁人都开始说,她长得和去世的林氏有些像。

      有人悄悄问丁香:“那个和你娘有点像的女人是谁?”

      丁香说,丁一德表妹。

      那人便暧昧地一笑。天下谁人不知,表哥表妹,天生一对呀?

      就连丁香也这样觉得。有好几次,她都撞见丁一德同阿杏靠得很近地在一起说话。

      有人开玩笑,问她:“阿香,你爹和你姨在一起,怎么样?”

      丁香听了,放在了心上。

      流言越传越远,开始有人当面对丁一德说,丁大夫,你也单身好些年了,何不考虑重新娶一个呢?多一个人照顾阿香也好啊!我看呐,就那个阿杏,嗯,不错,不错。

      丁一德被这些话弄得头大如斗,莫名其妙。他觉得自己之前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又看阿杏的脸恢复得差不多了,便托信给三表叔,说,表妹医得差不多了,您老人家快来看看,顺道将她接走吧!

      三表叔牵着骡子,晃悠悠地来了。他在外面转一圈,听了一顿流言蜚语,便急匆匆地赶到药铺来,开门见山地问丁一德道:“你同阿杏在一起了?”

      丁一德赶忙摆手,否认道:“哪里哪里,都是流言罢了。我同表妹之间,分明清清白白。”

      三表叔敲敲烟杆,不信道:“那流言还能空穴来风不成?”

      丁一德不知该如何解释。

      三表叔却忽然正襟危坐道:“咳咳,一德啊,其实叔来的时候也同家里各位长辈商量了,觉得你俩不错,挺合适的。”

      丁一德一听这话,忽然意识到自己中计了。他苦不堪言,拱手惨笑道:“叔,我的亲表叔诶。您说这叫什么事儿哦?”

      三表叔瞪大眼珠子,说:“什么事儿?你的人生大事!”

      丁一德苦笑道:“我不是之前说了吗?不娶!”

      三表叔梗着脖子,道:“先前那是看你年轻,不懂事。你说说,你爹就你这么一根独苗,你就忍心看它这么断咯?”

      丁一德说:“我爹是我爹,我是我。个人有个人的活法不是?”

      三表叔道:“你既然姓丁,哪怕七老八十了,也仍要听老祖宗们的话!”

      三表叔想了想,又认真道:“难道你嫌弃阿杏?”

      丁一德哪敢带这一顶大帽子,这不得罪人嘛,况且人也看着挺贤惠的。于是,摇头道:“不是。只是我答应了阿香,不能食言哪。”

      三表叔说:“阿杏很好。人要不是前头几个没福气,死了,能轮得到你吗?”

      丁一德说:“是啊。我配不上她!”

      三表叔说:“阿香是吧?没事儿,小丫头片子,能有什么意见?”于是将丁香唤来,干瘪瘪、开门见山地问她:“阿香,你爹娶你姨,你有意见没?”

      丁一德心想,您老这问法,有意见都没意见了。

      果不其然,那边丁香摇头,说没意见。

      三表叔觑了丁一德一眼,高兴又得意地道:“人没意见!”

      不待丁一德说话,三表叔又追问道:“杏姨待你怎么样,好不好?”

      丁香点头。

      “聪不聪明,招不招人喜欢?”

      点头。

      “你爹喜不喜欢?”

      想了一下,还是点头。

      丁一德急了,道:“这不作数!”

      “咋个不作数了?就你小子说话作数是不?”三表叔拍桌子瞪眼道,“我不管,反正人也在你这里了,名声也被你糟蹋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要回家我们也不认了,你自己个儿看着办吧!”

      丁一德闻言,心里直泛苦水。

      于是,最终,历经波折,阿杏还是嫁给了丁一德。两位于婚事上老大难的后人一经解决,就解决了俩。这件事后来在有段时间内,还一直被三表叔引以为豪,作为夸耀的资本到处宣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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