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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争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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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龙山在烟雨弥漫中若隐若现,青葱的山与迷蒙的雨交织,仿若蓬莱仙境。然而陡峭的山势可以轻松夺走人的性命。
只见一个年约五十的老和尚,披着蓑衣,拄一支弯曲的拐棍,在崎岖的山路上,敲敲打打路边护栏。
年轻的和尚随侍旁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雨让他的声音飘着若有若无:“方丈,雨势越发大了,您请先回国寺。”
御国寺妙远法师摇摇头:“山下还有十二名弟子未回寺中。石阶一边临着悬崖,木栏若松动,人会掉入悬崖。不一一检查过,贫僧放心不下。”
“阿弥陀佛,方丈心善。”年轻和尚念一句法语,随方丈一同检查木栏。
查验完毕,返回国寺时,两人皆湿/透了僧袍。
“国寺大人,鄙人等您多时。”
陆得乾立于寺门之前,风沾湿了他的衣角而为其平添风华。
“大雨磅礴,世子到访,可是陆王爷找贫僧有事相商?”妙远法师颇有不解。
陆王爷与他为至交好友,小世子却并不笃信佛法,两人不甚熟悉。
“非也。鄙人有件事想告知国寺大人。一日后,盘龙山掉落的巨石会砸毁卧佛殿,伤三人。”陆得乾回道。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大周佛法盛行,御国寺为国寺,妙远法师乃是国寺之首,人称国寺大人。
砸毁佛殿的事情,因父王交给他捐款修缮,陆得乾记得清楚。感谢老天,希望这一世能借此说服国寺大人。
如果洪水瘟疫由妙远法师之口诉说,想必信得人会更多。
“国寺大人浑身湿透,请去换衣裳。鄙人明日再来拜访。”陆得乾拱了拱手告辞。
陆世子纨绔之名,妙远法师早有耳闻。对于如此古怪的行为,妙远没放在心上。
因为御国寺的存在,盘龙山体都进行过加固,以现在的雨势不可能出现巨石掉落。
翌日清晨。
御国寺众人还在睡梦之中,突然一声巨响,紧接着稀里哗啦的声音响起,寺内顿时骚乱起来,人声鼎沸。
“不好了方丈!不好了!有巨石砸落卧佛殿,三名打扫的僧人被压伤!佛像毁了!”
妙远法师被禀告的声音惊醒,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再说一遍?”
禀告的和尚只好把话语再次重复。
妙远法师匆忙穿上衣服,冒雨前查看,事情发生的结果竟然与陆得乾所说分毫不差。
“去落石的山上查看,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
不一会儿,查看的人返回禀报:“方丈,没看见人为的迹象,我们猜测是雨水太大,山石滑坡的原因。”
下午时分,雨终于停了。
陆得乾拾级而上,走进御国寺,妙远法师早恭候多时。
“鄙人知晓法师诸多疑问,且听我慢慢说来。
其实,今年春雨刚下的那夜,我接连做了三个梦。其梦一便是巨石滑落砸毁卧佛殿,其梦二,三日后,南郡府会发生一场地震,死伤二百八十一人,届时,成王会请国寺大人设法坛为百姓祈福……其梦三……”
时间太紧张。还有二十日,十二县洪灾就会发生。
这二十日内,陆得乾唯一能记起的,可以震动朝堂的大事件,只有南郡地震,必须把握这次机会。
陆得乾顿了顿,说道:“其梦三,二十日后,江浙洪水冲毁堤坝,十二县被淹,然后瘟疫起,三十余县被瘟疫波及,致死三十余万人。”
妙远法师面色沉重:“世子所言,太过虚妄。三十万人受灾,不可能到现在没有征兆。即便真如此,天灾之祸,您说于贫僧,又有何用?”
“不!三十万人性命依托于法师的慈悲之心。”陆得乾说道,“我希望法师能宣称梦得佛祖法旨,向天下人预言三日后的地震,让百姓撤离。”
“恐怕无人能信。世子把老僧想得过于重要了……”妙远法师抚了抚长髯,并不赞同。
“国寺大人乃是大周承佛祖法旨的第一人,举国敬重。如若不信,三日后地震便可揭晓真相。
有地震在前,国寺大人预言的十二县水患,众人定是能信。”
“世子梦境荒谬,恕贫僧不能信任世子所言。”妙远法师微眯起眼,“三日后,地震若真的发生,老僧愿意站起身来,告知天下江浙洪水之事。牺牲二百八十一人,如果能换取万万人的生命,便是值得。”
陆得乾冷笑:“到时候,法师即使愿意提前预告洪灾,可没有地震的预言,又能有多少人相信法师呢?
您根本无法说服朝廷提前安置三十余万人。二百八十一人只是枉然牺牲。
说到底,国寺大人只是担心自己的名声。”
妙远法师提前公知天下,如果三日后地震没发生,那么他的国寺方丈位置便保不住了。
“贫僧的名声是小,若因此毁了佛祖的声誉,贫僧下无间地狱亦无法释罪。”妙远起身,双手合十鞠躬道,“贫僧能做的,只有在地震发生后,才会出面预言。老僧言尽于此,施主请回。”
拨浪鼓发出清脆的敲打声。
陆得乾掏出袖中的拨浪鼓:“到底是佛祖重要,还是孩子重要?请妙远法师解惑。”
妙远脸犹如调味盒,酸甜苦辣闪了个遍,他重重跌坐:“世子,你把吾儿怎么了?”
陆得乾满怀歉意:“国寺大人,鄙人别无他法,只好出此下策。您放心,您的妻儿皆被我妥善安置,只需要您按照我所说,为天下百姓演一出戏。”
“呵呵。事到如今,老僧还有别的选择吗?世子,老僧与其父视为至交,请别因为你的一时举动,毁了这段友谊。”妙远脸色灰拜,面带恳求。
“国寺大人放心。此事实属我凑巧遇见,父王并不知晓,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陆得乾单手起誓,“鄙人发誓,此事一了,妻儿完璧归还。”
得高望重的妙远法师竟抵挡不住凡尘的疑惑,苟合比他小三十余岁的少女,并生下了一名男孩。
陆得乾心中嗤笑,天下伪善之人何其多啊。
说什么为了佛祖的名声,为了至交的友谊,说到头还不是为了自己!
当日傍晚时分,妙远法师请了成王、礼部尚书、礼制司司长及若干达官显贵前来御国寺。
国寺大人于午寐中得佛祖托梦,天降巨石,乃是佛祖给的警示。
三日后,南郡降下小震,死伤二百八十一人,二十日后,江浙洪灾泛滥十二县城。
佛不忍世人受苦,特意提前将天灾告知给国寺。
可想而知,在座之人皆不信其说。
妙远法师的说辞一夜之间传遍整个京城。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京城百姓以看热闹的心情期待着事情的发生。
三日转眼过去。
南郡呈来急奏。南郡北城发生地震,死伤人数恰与国寺大人所说一模一样,举朝震惊。
其消息更是席卷大江南北,很快传入江浙地区。
江浙黎民百姓顿时乱做一团。
朝堂之上亦乱如麻。
“仅仅因为妙远法师的一句话,要牵动三十万人……这笔安置费用顶国库至少四年的开支……在座所有人,谁承担得起这个责任?”右相付崇率先开口。
“就是嘛,无稽之谈的事情,也值得在朝上讨论。”有人应和着说道。
朝堂官员纷纷附和。
“是啊是啊。”
“岂能因为老秃驴的一句话而牵动数十万人离开。”
……
不论成王一派、二皇子一派、保皇派还是中立派,几乎都持相同的看法。
要不是老和尚把成王等达官显贵都叫过去,听了他的预言,想必朝堂上根本不会有人提起,即便南郡地震已经被证实。
没有一个人愿意以老和尚的一句预言,去承担得如此庞大的代价。
之所以在朝堂上提出来,不过是大家持了同一的念想:万一呢,万一真发生了洪水瘟疫,在座之人都是责任人,法不责众,皇上不会怪罪下来。
说起来,如果不是皇上重病不能决策,这事,完全可以由皇上一口否决。
文武百官此时的口舌都不用费,更是轻松。
他们不知道紧随十二县洪水之后的瘟疫会死掉多少人,更不会预想到战争带来的伤亡。
他们只知道淹没十二县的损失,比让十二县撤离的费用低上七八成。
所以,即便现在佛祖马上显灵,确认洪水千真万确会发生,朝堂大多官员仍会装作不知。
眼见妙远法师之说被众人一笔带过,不再谈起。
一直默不作声的袁铉突然出声:“十二县水库的大江为同一条,为陌江。只要在洪水发生时,砸破两个最低洼县城临墨县、江源县的堤坝,让高涨的江水灌进这两个县,以两城的淹没换其他十城的安稳。”
“堤坝牢固得很,国寺大人所说不足为信。”成王笑着摇头,反驳道,“弟弟的法子好是好,恐怕用不着。”
“二殿下说得有理。依臣之见,当洪水发生时,便责江浙郡守及当地驻扎的总督按照殿下所说行事。”左相玉伯雍赞许地说道。
玉左相满意地点头。
他这个皇家外甥,冷静有智谋,不知比口蜜腹剑的成王好上千百倍。他坚信,最终荣登皇位的,定是嫡妹的儿子袁铉。
“是啊是啊。”
“如果当真如此,到时候下官定会为二殿下表功德。”
“有了二殿下的主意,我们完全可以不提前惊动百姓。”
不少官员露出称赞眼神。
成王笑了一声:“皇弟果然聪慧。若真如国寺所言,灾情还有十七日发生。本王建议,皇弟亲自前往临墨县、江源县坐镇,为百姓谋福。”
成王说完后,看了一眼右相付崇,希望付崇能为他添一把火。
付崇视而不见,若有所思。
付崇不出声,户部尚书明席光主动为成王说话:“成王说得有理,请二殿下为国为民出一把力气。”
“成王既然有心,为何不前往?臣记得江浙是成王殿下的封地。”玉伯雍冷言说道。
好你个成王!明摆着坑害我的乖外甥。
袁铉若是去了,朝堂之上便由成王说了算,如今对立格局会往成王倾斜。
万一洪灾没有发生,显得袁铉谋略浅,听信荒唐的谎话。
万一洪灾发生,这件事情办好或办不好,都是错。办好了,死两县共三万人,还需要防疫,需要调配粮食,安顿百姓等等,后续都是难事;办不好,可不止死三万人,罪过大了去,不摘脑袋就是万幸。
玉伯雍坚信以乖外甥的聪慧,绝不会中这么浅显的奸计。
袁铉抿了抿唇,沉声说道:“吾愿意前往。”
洪灾必定发生,而她想做的不是牺牲三万人性命换取其他人的生存,而是保全所有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