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虚何冥冥》子煌君

13、相随无别离

　　金吒和木吒只在燕容宫住了一晚。

　　但是，这一晚，四位都曾经历了大风大浪的神仙，遭遇了一个史无前例的重大困难！

　　木吒面色冷凝，轻拍了一下桌子，“我竟没料想到会这样。”

　　金吒闭目端坐，沉静地开口，“这样的事，我也是头一次遇到。”

　　紫微帝君咬咬牙，“无论任何，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现在必须做出决定！”

　　墨帘轻动，翦美人一身单薄素衣撩帘而入，哗啦啦的将怀里的瓜子橘子倒在桌上。

　　“此事确实事关重大————我们有四个人，床却只有一张。”

　　围坐桌边的三人开始低头嗑瓜子剥橘子。

　　“那床睡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紫微帝君严肃地摸了一把瓜子，顺手牵了木吒刚剥好的橘子，塞给翦美人。

　　“杨戬，拜托，注意一下坐姿和…裙子………没有哪个女人坐着的时候腿开得那么大的…………”

　　翦美人一个冷飕飕的白眼球抛去，掰了橘子开吃。

　　木吒怨念的眼光在帝君和翦美人之间转了转，又哀怨地看了看自家的花痴老哥，沉默地拿了个橘子重剥。

　　“这样吧，”紫微帝君抖抖身上的瓜子壳，拿出些领导者风范，“我们各自称述一下自己睡床的理由，谁更有理就谁睡。”

　　木吒一脸被压迫者的愤愤与委屈，拍案而起，“好，我先说！我这几百年一直跟着师父，睡石头睡得都快退化成壁虎了！我不管，我要睡床！”

　　紫微帝君冷哼一声，“你直接叫你师父把你变成石头不就得了。”

　　木吒不满地往嘴里塞着橘子，“你的皇宫那么多房间，干嘛非睡这？！”

　　“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紫微帝君咬着瓜子，“我要不睡这，宫里的人不得以为翦美人失宠了？被欺负了怎么办？”

　　欺负“她”？

　　帝君，您多虑了…………

　　木吒冷汗着转到另一边，“哥，你也说说。”

　　“诶？我我……”偷眼瞄着坐得不过一尺远的翦美人，金吒结结巴巴地道，“……那个……戬，你你你先先说，好好了。”

　　将最后一片橘子含入嘴中，翦美人正要说话，突然身子一滞，眉头紧锁，面色瞬间苍白了几分。

　　其他三人呆忘着“她”，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水色荡漾的眸中闪过一丝讶异，翦美人以手掩唇，撑着桌子缓缓站了起来，似乎呢喃了一句“怎么会这样”。

　　“……你、你怎么了？”

　　翦美人不答，捂着嘴转身就跑进内室，一会儿，传来低低的干呕声。

　　三人围着桌子，做木鸡状。

　　许久，木吒的声音颤悠悠地飘了起来，“‘她’……好象是那个什么什么反应，不会是……有了那个什么什么……吧……”

　　金吒思路：

　　戬，有了那什么什么————此事一个人是办不成的————戬向来洁身自好————戬是在凡间被某卑鄙无耻强迫的————戬最近接触过的卑鄙无耻…………啊啊啊啊啊啊！！！！紫微帝君你个卑鄙无耻的淫贼啊啊啊啊！！！本少爷现在就灭了你啊啊啊啊！！！！

　　紫微帝君思路：

　　戬，有了那什么什么————此事一个人是办不成的————算时间万俟隳还被封印呢————戬是下凡前被某卑鄙无耻强迫的————戬在天界和谁来往最多？…………啊啊啊啊啊啊！！！！李金吒我真是看错你个人面兽心的混帐啊啊啊啊！！！！朕现在就诛了你啊啊啊啊！！！

　　噼里啪啦打斗中…………

　　翦美人漱了口回来，依旧在桌边坐了，“怎么打起来了？”

　　木吒依旧处在被天打雷劈的如魔似幻中，“大概是，为了捍卫爱与友情的战斗…………啊啊！杨戬你回来了！你你你身体还好吧？”

　　打得还算勉强入眼，翦美人漫不经心地观战。

　　“我能有什么事。”

　　“那你刚刚怎么……”

　　翦美人闻言，若有所思地偏过头，眸光潋滟。

　　“整个橘子都很甜，最后一瓣为什么那么酸苦呢……确实难以理解……”

　　“哈？”

　　“你再剥一个给我，我再试试。”

　　“………………”

　　当顶着满头茂密黑线的木吒看着翦美人吃完第二个橘子，终于忍不住在一片拆房子的噪音中开口，“放任他们这样打下去也不是个事吧……”

　　冰美人点了点头，举止优雅地擦了手，站起了身。

　　“木吒，把架子上那个花瓶拿给我？”
　　“诶？……是这个？”
　　“不，大的、重的那个。”
　　“…………给你。”

　　木吒看着翦美人握着半人高的花瓶，举重弱轻地走向打得一脸悲愤的金吒和帝君，木吒好象预料到了什么，赶紧闭上了眼。

　　“砰”
　　“啊！”
　　“……”

　　“砰”
　　“啊！”
　　“……”

　　翦美人面无表情地从两具“尸体”上面迈过，随手将裂了纹的花瓶丢到一边，走过木吒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

　　“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们两个到床上睡吧。”

　　木吒无语。

　　“杨戬，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我觉得，你……很妖孽……”

　　“其实我也这么认为……”

　　“…………”

　　杨戬早料到颸旐会来找小鬼，甚至可以说，从那天他从颸旐手中“救”下小鬼这个“人质”，就是为了留一个饵。

　　吊着小鬼的绳子，本就是杨戬的灵线所化，灵线的另一头连着杨戬元神 ，一旦绳子被解开或断裂，杨戬可以第一个感知。

　　虽说是模仿了当初定魔珠的情状，但这点少少消耗，却比当初五成法力在外时安全多了。

　　颸旐将小鬼解下来的瞬间，四个神仙已经赶到了阴池入口，与守在入口处待命的诛仙剑、戮仙剑遇个正着。

　　颸旐化回人形，全身警戒地瞪着杨戬，“不可能！你们不可能打过诛儿戮儿！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诛戮险绝四大宝剑——当年被挂阵诛仙阵，三教四位教主级人物联手才得以击破，面前四神却是安然无恙，又是如何闯进来的？

　　木吒持着吴钩双剑，轻笑一声，“重伤之下已经露了原形啦，一时半会怕是恢复不了。”

　　颸旐又是一惊，猛然转过的视线划过杨戬的手时，死死定住，咬牙切齿。

　　“好……好个杨戬！好…手段！”

　　杨戬手中握着的，并不是他惯用的三尖两刃刀，而是一把与诛戮两剑极为相似的霜冷长剑————陷仙剑！

　　“我本没有把握胜得了它们。不过，修炼成灵，拥有自我行动意识，却成为它们最大的缺点。”

　　杨戬眸光微转，冷笑傲雪，提剑划了个光圈。

　　“诛戮险绝四剑本就同生同性，也算是兄弟。诛戮两剑虽不晓得什么兄弟之情，却也无法与这还没成灵的陷仙剑出招，也算天性使然。”

　　自从当年玉鼎真人在诛仙阵收了陷仙剑，这陷仙剑就一直收在玉泉山。

　　后来，岑溯心疼杨戬在天庭做那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天天担心宝贝师弟什么时候吃了亏，于是软磨硬泡的将师父的陷仙剑忽悠来，给了杨戬。

　　谁想到，杨戬对这曾是截教之物的煞气宝物也没什么好感，转身就把这玩意丢到一边，直到诛戮双剑失踪，杨戬怕陷仙剑也出什么状况，才索性携着它一起下凡

　　此举却是帮了他们大忙！诛戮双剑一见陷仙剑，立时丧了斗志，束手束脚，没多久就被四个神仙重伤，现了原形。

　　面对如此阵仗，小鬼也是静默无声，下意识地往颸旐望去，只见后者虽面如罩霜，嘴角却是挑起的。

　　“连兄弟之情都可以利用，司法天神不愧是冷血冷情冷心啊……”

　　杨戬恍若未闻，金吒却是面色一黑，怒道，“住口！你们之前扮成凡人接近他，还伤了他，就不算冷血了？！”

　　颸旐不理金吒，手掌一翻，赤流鞭已提在手中，“杨戬！你这样冷血无情之人，我就代万俟除了你！”

　　刹那之间，鬼魅般的黑影已经攻到，杨戬早有提防，提剑劈开。

　　剑鞭相接，铮铮一声有如凤鸣，杨戬暗惊，不知这赤流鞭究竟是什么做的，竟连陷仙剑都断不了它。

　　一剑挥开，鞭影又如有生命般窜到身前，竟是如影随形，狠辣夺命。

　　杨戬抽身避开，身形虽沉实稳重，截挡回攻之速却也迅疾如风，手腕轻动，剑尖点点寒光已逼到颸旐面门。

　　眨眼间，两人已斗了数十招。

　　阴池寒冷的空气中，缠斗的一银一黑两个身影散发着更为严寒的气息。

　　两人速度实在太快，旁边金吒凝神片刻，终于瞅准时机，抬手向颸旐祭出遁龙桩。

　　却听颸旐冷笑一声，长鞭一挥，竟将遁龙桩甩到一边。

　　金吒一惊，却听紫微帝君骂道，“上次杨戬法力不济，这家伙也下了重手！和这家伙讲什么正大光明一对一，大家都上！”

　　金吒与木吒都是使双剑，紫微帝君空手相搏，一时间，五把剑，一双手脚都对上颸旐，颸旐立时处于下风。

　　杨戬的压力一小，立刻趁着回转之刻往小鬼看去，却见小鬼闭目肃容，口中念念。

　　杨戬想到一直担心之事，脱口喊道，“先擒了妲己！”

　　颸旐听了喊声，突然怒吼一声，改了守势，发狠地挥鞭攻向四人，让他们不得脱身。

　　杨戬无心与他缠斗，剑上法力暴涨，生生震开颸旐的鞭子，飞身扑向小鬼。

　　手堪堪要抓到小鬼，小鬼突然睁眼一笑，杨戬暗叫不好，急急向后飞退数尺，再看原来自己在的地方，已有闪动异彩的金光罩下。

　　小鬼果然唤来了混元金斗！

　　“颸旐大人！阐教这帮小辈实在欺人太胜！我这就让他们尝尝我们截教的厉害！”

　　金衣女子的突然出现，叫紫微帝君等人都吃了一惊，攻向颸旐的动作都不由自主的一顿。

　　就是那么一顿的瞬间，混元手中的光已罩到木吒身上，木吒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地上。

　　“二弟！”

　　金吒伸手想去救弟弟，却被一只破空而来的手猛抓住肩头，向外扯去，身子瞬间离弟弟远了一丈多！

　　一转头，竟是杨戬一手抓了他，一手抓了紫微帝君，向洞口飞去。

　　“戬！我二弟……！”

　　“闭嘴！”杨戬截住他的话，“留在那，想被一窝抓吗？！”

　　金吒一怔，他们四人除了杨戬，确无一人能避开混元金斗，可是这样走了，二弟他…………

　　将到洞口，杨戬提了口气，猛得拍在两人肩上，将两人直送出洞口，自己却向后退去。

　　“走！带着诛仙剑戮仙剑回昆仑山！”

　　在木吒中招的瞬间，杨戬当时心念一转，已是把利害关系理清。颸旐方有了人质在手，两方的形势瞬间逆转。

　　木吒要救，但好不容易擒了的诛戮两剑也不能再送回他们手中。金吒和紫微帝君留下，更是只有被混元金斗抓的份，倒不如带着双剑赶快离开。

　　紫微帝君一怔，立即明白他们留下来也只能拖杨戬的后腿，杨戬向来稳重，此举定有思虑。

　　于是一咬牙，紫微帝君扯住还呆愣的金吒，怒道，“还不快走！”

　　金吒愣愣地望着杨戬往洞内走去的背影，那抹银色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被阴冷的黑暗吞噬。

　　他明明可以和我们一起走的…………

　　他明明可以把自己保护得很好…………

　　他明明可以做出比任何人都明智的选择…………

　　他是为了救二弟才回去的…………

　　他……他是……杨戬…………

　　杨戬…………

　　杨戬…………

　　………………

　　两道身影飞入云中，转瞬不见。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小鬼看着杨戬沉静地走回阴池边，笑得百花失色，“杨戬你还真没让我们失望。”

　　杨戬冷冷地看了眼混元手中的金绣袋，知道她已将木吒收入其中，“怎么样，你们才愿意放人？”

　　小鬼巧笑道，“你现在有求于我们诶！能不能别板着个脸，委屈你这张漂亮的脸！”

　　“我杨戬，从不求人。”

　　杨戬双眸霜寒严冷，微微勾动唇线，依旧是冷傲从容的邪气笑容，“我是在和你们谈条件。”

　　颸旐在刚刚的战斗中受了几处伤，此刻也不处理伤口，只是阴狠狠地盯着杨戬，“很好，我们的条件只有一个。”

　　伸手摸出怀里的一个小玉瓶，颸旐抬手扔给杨戬，“喝了它。…………这个，我们很久就为你准备好了。”

　　小鬼微微皱眉，似要说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杨戬握住玉瓶，淡淡地道，“我要看着木吒被放走。”

　　颸旐向混元点点头，混元轻笑着往洞口走去，经过杨戬时，突然戏弄着开口，“等了那么久，这次终于要心愿得偿了。”

　　混元的话就像对身边的空气说的，杨戬突然想到了什么，莫名地感觉后心一凉。

　　身边的空气，似乎越来越炽热，炽热得仿佛要燃烧一般…………

　　过了一会，混元又走回来，“已经丢在花园里了，放心，活着呢！”

　　杨戬凝神感觉了一下，混元身上的木吒气息确实消失了，抬眼看见颸旐正冷冷地盯着自己，不禁冷笑一声。

　　即使是杨戬，也没有能从混元和颸旐的联手下全身而退的把握，更何况，木吒是混元送出去的，自己若有异动，混元也可第一个找到木吒并再次威胁他。

　　拇指推开玉瓶的塞，杨戬轻抬脸庞，洁白的玉瓶抵住殷红的唇，线条流畅的喉头微动。

　　移开玉瓶，杨戬指节轻晃，已将玉瓶捏成碎霜，霜中不剩半点水液。

　　颸旐微微眯了眯眼，满意地一笑，尽是邪意，“番天，你可别把他玩坏了，我留着他还有用。小鬼，混元，我们走吧！”

　　混元不怀好意地冲杨戬笑了笑，牵了显得有些不安的小鬼往外走，“小鬼你还愣在这干什么，想看现场吗？”

　　那三人陆续走出洞，杨戬素来转得极快的脑筋却似乎没有跟上状况，意识竟似乎凝滞起来…………

　　身体变得越来越奇怪，杨戬轻喘着甩了甩头，微颤的手扶上湿凉的岩壁。

　　自己的身子……怎么了？…………是因为那个药？…………

　　番天……番天………………这两个字好熟……为什么我……无法思考…………

　　杨戬的手抠入岩壁，但颤抖的指尖却再也无法支撑住身子，双腿一软，倒了下去…………

　　落地前，晃动的视线划过一双璨金的眸子，一双……注视着自己……仿佛在燃烧的眸子…………

　　整个世界，都陷入那炽热紧锢的环抱，暖热的气息拂在自己面上…………

　　“我终于……摸到你了…………戬…………”

　　走出混沌的出口老远，小鬼还难掩忧色，“这样，这样对杨戬会不会有点……”

　　颸旐却是冷笑，“你可别低估了他。比起以前万俟的手段，只怕杨戬还不会把番天当回事。”

　　小鬼一愣，“茉莉花？他对杨戬做了什么了？”

　　“那时你刚刚被封印，意识还没恢复，所以不知道。”

　　颸旐顿了顿，淡淡地开口，“封神之战刚过，杨戬就来见过万俟。当时三界神魔重整，灵魔两气波动得厉害。那次，是万俟唯一一次没能控制住魔气，完全魔化了。…………杨戬被折磨了三天。”

　　小鬼完全愣住了。

　　颸旐却依旧不带感情地续道，“我记得很清楚，第一天杨戬还咒骂过反抗过，到了第三天，他就连呻吟声都发不出来了。”

　　然后，一千五百年，两人再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