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树》岸边垂柳

7、白杨树

　　七

　　回到家里，我那颗欢快的“咚咚”地跳着的心，才渐渐的恢复了正常跳动。白杨更是气喘吁吁、满脸通红、满头大汗，一进门，就拿起个小板凳，坐在房凉里，抹了一把汗，两腿伸直，双手不停地锤着。她白了我一眼，没好气地嘟囔着：“小瘸子，你干嘛走那么快呀？累的我腿都疼了。”
　　我靠在墙上，笑嘻嘻地看着白杨说：“腿疼了？太好了，谁让你喊我小瘸子了。我真想看看你变成小瘸子的模样。”
　　“你……”，白杨伸手拿起块小土坷垃，向我扔过来，嘴里不停地说：“李文峰，没想到你这么坏。我就喊你小瘸子。小瘸子，小瘸子，小瘸子……”。喊着喊着“扑哧”一声笑了。
　　缓了一会儿，把白杨让到我的房间，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把鱼洗剥干净。用盐、葱、姜、蒜、花椒、大料腌好，只等妈妈回来。我边干边想：为什么以前杀鱼的速度那么慢，难道以前我都是在磨洋工吗！
　　我的房间在我家五间北房的最西边。屋内靠近北墙放着一张单人床，东墙边放着一张小方桌，方桌的南、北两侧各有一把椅子。桌上有一盏台灯和十几本凌乱散放的课外书。西墙边靠近床脚的位置，有一个书柜，里面放着满满的书，有以前用过的课本，更多的还是小说之类的课外书。书柜南侧的墙上贴着一张写有“求知”二字的宣纸。
　　等我杀好鱼再回到房间，白杨已经把桌上凌乱的书籍整理好，地面上还洒了些水，润湿的水的味道弥漫在房间里。白杨对东墙上贴着的半墙奖状很是赞赏：“李文峰，你得了这么多奖状啊。别说比贴年画好看多了”。
　　聊天是从桌上的书开始的，这几年我看了大量的课外书，“看”到了很多没有见过的东西，从高耸入云的艾菲尔铁塔、到巴黎那座庄严肃穆的圣母院；从希腊神话里的人面狮身兽斯芬克斯、到埃及那雄浑壮观的金字塔……，聊着聊着，我就突发奇想，站起身，身体稍稍向她倾斜，手指点了点白杨面前的那本书，慢悠悠地说：“我希望有一天，能够到苏联（当时苏联还没有解体）那条静静的顿河去钓鱼。”
　　“真的？”白杨被我的神情所感染，兴奋地说：“到时候叫上我，咱们一起去。”说完，我们开心地笑起来。
　　妈妈回来了，她看到花儿一样的白杨，禁不住地笑了。白杨腼腆地说了声：“阿姨好。”说完，便红着脸低下头，笑眯眯地翻弄着手指，样子十分的羞怯。
　　妈妈更高兴了，拉着白杨的手，问寒问暖的仔细打量她，像审查儿媳妇一样，也不想想你儿子才多大？过了好一会，才恋恋不舍地说：“好漂亮的闺女，和画上的仙女一样。今天在我家吃晚饭啊，你们玩儿吧。”说完，爱怜的轻轻地拍拍白杨那红红的双颊，转身往外走。
　　“阿姨，我给你帮忙吧，李文峰下午钓了那么鱼。”白杨懂事的追出来要给妈妈帮忙。我妈急忙拦住她说：“不用不用，你们玩儿吧，一会儿就好。”说着话把白杨推进我房间，闹得我非常不好意思，我真的后悔不该让她来了。
　　白杨也没有坚持，我们默默地站着，谁也不知道说什么。过了一会儿，白杨忧虑重重地说：“李文峰，今天我在书斗里发现一张纸条。”
　　“哦，正常。”我不以为然地说。书斗里有书有本，当然也就会有纸条了。
　　白杨见我没有领会她的意思，有些不高兴了：“李文峰，你真傻，我说在我的书斗里发现张纸条，你也不问问是什么样的纸条，上面写的什么。唉，真是的。”
　　看她的表情，我感到问题严重了，急忙问道：“噢，什么样的纸条？”
　　“这……”白杨很犹豫，过了一会儿，把纸条拿出来递给我：“你看吧。”说完扭过身背对着我坐在椅子上。
　　看着白杨忧戚的神情，我接过那张只有书的四分之一大小的纸条，上面写着“白杨，我喜欢你，也希望你喜欢我。”没有落款，但是这笔迹却很熟悉。
　　“秦川？”我惊异地猜测着说。白杨坐在那，脸色绯红，眼睛里含着泪。
　　哦，我明白了，难怪他不去钓鱼，原来是去给女生写纸条了，不知道他给女生写纸条的好习惯，是什么时候养成的。
　　“肯定是秦川。”她擦擦眼睛，求助地问我：“怎么办呀？”
　　我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更不知道怎么处理，看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我挽袖子撸胳膊地说：“别理他，不行就揍他一顿，这小子就是欠揍”。想起他搅扰我娶媳妇的美梦，我就特生气。
　　“别、别，别打架，打架不好。要不先不理他，他再写就告诉老师。”白杨征询的看着我说。
　　我没有好办法，只好点点头。看她眼睛里还闪烁着泪花，就急着劝她说：“你别哭，别哭。你一哭让我妈听见，以为我欺负你，非骂我不行。”
　　白杨看我着急的样子笑了，羞怯地低下头，小声地说：“李文峰，你真傻。不过你这个傻样子倒是挺让人喜欢的。”
　　看着她腼腆妩媚的样子，我的心不由得一阵悸颤。女生之所以具有致命的吸引力，并不在于她刻意的打扮与表现，而在于不经意间流落出来的娇柔与妩媚。我猛然想起徐志摩的诗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此时此刻，白杨的神情姿态，正像是一朵不胜凉风的、娇羞的水莲花吗。
　　吃过晚饭，要去上晚自习了，妈妈一直把我们送到巷子口儿，让我“一定把白杨送到学校”，并叮嘱：“下个星期天还到家里来，我给你包饺子吃。”白杨爽快的答应了，还说要帮妈妈一起活馅儿。把我妈高兴的只嫌时间过得慢，巴不得明天就是星期天。
　　看着白杨把我妈哄的那么高兴的样子，我暗暗的翘起了大拇指：白杨啊，你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呀。
　　朗朗的仲秋之夜，弯若小船的月亮，浮在海一样的夜空中，点点星光就像这夜海里闪动的渔火，朦胧的映着夜色中的路。我和白杨并肩走着，极少说话，怕惊扰了这寂静的夜。
　　我一边往前走，一边像防贼似的四处张望，心里还是很忐忑的，不为别的就是怕碰见熟人。
　　但是，熟人没有碰见，又碰见了几拨拎录音机的社会青年，一个个拢肩搭背，在路上晃来晃去地走着。其中有一拨拎录音机的，录音机里播放着邓丽君那软绵绵的歌声：“路边的野花……”
　　看见那一拨拨的痞子一样的社会青年，我感到我的屁股又在隐隐作疼。为了不惹麻烦，更不让麻烦惹上我们，我决定走近路，翻墙去学校。
　　走到村西口，就是学校的后墙。墙的西边就是秦川去年抓鸡的那个大场院，贴着西墙根儿，有一大垛烂树枝和麦秸，距离墙顶只有一米左右，墙内的地面距墙顶也有一米左右。墙内这个地点的附近就是厕所，再往前走，就是宿舍和教室。所以我每天都是从这里翻进翻出，这样可以少走一半的路程。
　　上树翻墙可能是男孩子的专利，对于白杨就很新奇，不过她很支持我的决定。爬上麦秸垛，我熟练地双手摁住墙顶，脚下用力一蹬“噌”的一下，就站在墙顶上。白杨学着我的样子，笨乎乎的试了好几次都没有爬上来，我只好攥住她的双手把她拉上来。白杨的手秀窄修长，丰润柔软。秀窄显得俏丽，修长显得健美，丰润显得有光泽，柔软显得娇嫩。多美得一双手啊，我马上明白了“柔若无骨”的含义。
　　“嗖”的一下，我从墙顶上跳下来，等着白杨，白杨试试乎乎的怎么也不敢跳，我又一次抓住她柔若无骨的双手，扶着她跳下来。
　　“哎呦”，也许是她跳下的时候，身体重心不稳吧，她落地后没有站稳，而是惊慌失措地小声叫着，用惯性推着我“蹬蹬蹬蹬”地连着后退，眼看就要摔到了。就在这踉踉跄跄、摇摇欲倒的瞬间，我急忙松开手，一下子搂住她的后腰，白杨的双手也紧着搂在我的脖子上。
　　一小会儿，就是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小会儿，直到现在我好像还能闻到她那淡淡的体香。她温软的身体紧紧地贴着我，搂着她的身体就像搂着一团云、一团雾、一团……
　　人，在身体将倒未倒的关键时刻，总会不顾一切的抓住一个东西，当做支撑点的，有这个支撑点他可能不会摔倒，如果没有这个支撑点他肯定会摔倒，这是一个普遍存在的真理。就像人掉进水中，当水即将把他淹没，即将失去生命的关键瞬间，身旁有根稻草，他也会不顾一切的牢牢地抓在手中，以期拯救生命。“救命稻草”不就是这个含义吗。
　　我和白杨就是在这个关键时刻，都本能的把对方的身体当作支撑点而紧紧搂住的，既不做声也不动弹。身体站稳后，我们马上意识到还搂着对方的身体，刹那间同时松手，白杨使劲推了我一把，羞怒地说：“你、你、你怎么能这样啊！”
　　“我、我……”我一边毫无防备的继续“噔噔”地倒退，一边急切的想表白自己，但是却不知道说什么。啊，苍天啊，大地啊，孙悟空和白骨精啊，我可没有任何的非分之想啊。
　　这时，我的脚被一块砖头绊住了，“噗通”一声墩在地上，这一墩，那真叫一个磁实，就像一个夯头重重地砸在地上，只是我这个夯头不是木制的，不是铁做的，也不是水泥浇筑的，而是温软的肉做的。我那个刚好利落的右屁股和完好的左屁股，马上感到一阵麻木，随即开始变疼，而且是越来越疼，疼得我的两腿只想抽筋。
　　白杨本来是站着的，看见我倒在地上，本能地伸出双手，好像要拉我起来。
　　我不敢去拉她的手，也来不及去想我明天是不是还会变成小瘸子，因为这时候，就着昏暗的月光，看见白杨的眼睛里燃烧着火焰，不是热情的火焰，而是愤怒的、失望的、怨恨的火焰。
　　这时，白杨一步一步的向我走过来，她要干什么？是要踢我的屁股吗？是要打我的耳光吗？是要骂我个狗血淋头吗？我来不及多想，不顾屁股的疼痛，马上从地上爬起来，绕过白杨的身体，一瘸一拐的助跑几步，一个鱼跃翻过墙头。
　　我虽然没有秦川那样高强的“武术”，也没有白杨那样深湛的“内功”，但是为了免受羞辱，也因为受着良心的谴责，我义无反顾地飞出墙头，就像往棉花垛上扔一块大石头一样，“噗”的一声摔在柴草垛的边缘上，一头栽下去，又叽里咕噜地滚落到地上。
　　我爬起来，顾不上拍打身上的柴草沫子和尘土，一瘸一拐的、踉踉跄跄的向家里跑去。身后，白杨带着哭腔，招魂儿似地喊着：“李文峰，你干嘛去呀你快回来，快回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