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场》Clyde

7、我的王

　　城市的雨季随着风带移动而消散，天空呈现出许久未见过的澄澈碧蓝。微风拂面，还隐约带着几丝潮湿的气味，缠绕在鼻翼间，令人心旷神怡。
　　不觉有些感谢暴雨对于这座城市的清洗，像是一下子洗干净了所有的脏污。
　　但是，尽管表面看起来干净的东西，往内里细究，仍然是肮脏的。
　　方白衍放下手中的书，伸出右手想要揉一揉紧锁的眉心。突然间，眼前闪过一阵黑暗，不等他反应，眼前黑暗消散，破开出一副惨烈的景象。
　　又是一条巷子。
　　狭小，肮脏。看起来极为黏腻的青苔霸道地蔓延在墙缝，紧贴于一丝一分之中，却也挡不住那酝酿已久的腐朽气味。
　　而与腐朽之气共舞的，是浓重的血腥味。
　　熏得方白衍十分不适，心跳加快。
　　隐约间，他看见了锋利尖锐的獠牙，猖狂地刺入了被夹在中间的少女的胸膛之中。夹着少女左右双臂的两个男子，也在饥渴地舔舐她的血肉。
　　而这里，还有一些人。
　　墙角，墙边，被遗弃许久的垃圾桶边上。
　　如少女一样可怜的猎物们在凄惨地哭喊，伴随着身边那些披着人皮的怪物的进食，声音渐渐变小。
　　然后变成一个音调地演奏。
　　进食的音调。
　　“唔！！啊，呼——”短短几秒后，画面消散，方白衍低下头，大口呼吸起来，整张脸涨得通红，眼睛里还有没消散而去的恐惧和惊慌。
　　他的手在颤抖，呼吸急促。
　　吸引了身边不少在看书的人疑惑的目光。
　　方白衍伸出手，捂住自己胸口，似乎想要以此摁住那快跳出来般的心脏。
　　比起身体，他的意志已经冷静下来了。
　　他闭上了一下眼，又再度睁开。
　　拿出被设置成静音的手机，他看了眼时间后，眼瞳不由一缩。
　　比起夜晚梦魇，他现在又能预知初学者们的狩猎动向了吗？！

　　“说实话，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挑小姑娘？啧，这数量一多，警察们就要立案了。”陈青瘪了瘪嘴，伸出手聊了一下垂到眼前的头发。
　　他看起来人畜无害，现在还有些百无聊赖的样子。
　　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他有一副轻易穿破人体肌理的獠牙。
　　“肉质好。”他身边的徐东微微一笑，看起来有些阴郁。
　　在这个较为偏僻的角落里，他们两人的对话十分惊悚。
　　“…之后对于食物的分类会更明确的。现在又不止我们在找东西吃，还有别的区的。而且…不是要立案了，是已经立案了。”苗雨皱着眉头看向陈青。
　　“怎么回事儿？”陈青眉毛一压，乍看之下多了几分凶恶。
　　“有一群新生之城的同乡人们在玩耍，而好死不死似乎惹到了另外一位同乡人，被全干掉了。尸首没有清理，引来了警察们。”苗雨道。
　　在她说到另一位同乡人时，她的眼神略微一暗。
　　“…没有清理尸首？”徐东脸色严肃。
　　苗雨点点头，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来。
　　陈青咬牙：“哪个蠢货？！”还没等他继续往下骂，徐东伸出手按住了他的嘴巴：“不想被当做食物的话，你最好还是闭嘴。”
　　陈青茫然了几秒后，反应了过来，眼里顿时闪现出惊恐的神色来。
　　“还有什么具体情况吗？”徐东继续问道。
　　苗雨摇摇头：“我们的消息网络不比警察们好，没有那么快。而且雨太大了，我们这路的人是轻易闻不到血腥味的。所以，也没有提前看清死的是哪里的人。”
　　徐东抿紧了唇。陈青磨了磨牙：“完蛋！现在不仅要活得跟个耗子一样，还得注意身后有没有蟒蛇！”
　　新生之城说到底仍是初学者们的地盘，没有更高级的人了。所以，存在的威胁要比其他的区域少很多。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苗雨看了眼腕上的表，微笑说道。而在下一秒，她也看见了另一边走来的目标。
　　她悄悄作了个手势。
　　让暗处的兄弟们，准备捕猎。
　　然后，进食。

　　方白衍在拼命地奔跑。
　　这里没有直达的公交车，也没有愿意来的出租车。
　　所以他只能依靠自己。
　　初学者们终究是人类，拥有高等智慧。他们知道怎么样去设置陷阱，怎么样去诱惑食物，然后干净利落地吃掉他们。
　　是否做过取舍？方白衍做过。
　　他也害怕死亡。即使整夜地面对死亡，他也不愿意让它降临在自己身上。但是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死亡？在这个他触手可及的世界里？
　　不。他做不到。
　　他不是英雄，没有雄心壮志。
　　但是他仍存善念与不忍。
　　所以他在奔跑，力求能够阻止那一场饕餮盛宴。
　　画面中闪过的表上的时间是14:38，而现在是14:27。
　　分秒必争。
　　方白衍不管不顾地跑着。
　　这里是一个废弃的老住宅区，无数巷子贯穿构架，充满了腐朽的气味。他一边回忆，一边寻找到底是哪一个巷子。
　　而等到他快筋疲力尽的时候，他的耳边传来了惊叫声。
　　他的身体颤抖起来。
　　现在，近在咫尺，他却害怕了。
　　又是一番取舍吗？不。
　　方白衍低下头，对自己这样说道。他慢慢地转过身，向前一步步走去。
　　惊叫声骤然而止。
　　有人轻轻低呼，怒喝。脚步声缓慢，衣服摩挲的声音纷杂。
　　他站在了巷子一头。
　　慢慢抬起头。
　　地上躺着几个少年少女。
　　有一个的少女面容，与他之前眼前闪过的景象中出现的那个少女一模一样。
　　只是现在，她面色红润，肢体健全。
　　围着少年少女们的，是一群已然露出獠牙，但是转头狠狠盯着方白衍的野兽们。
　　“他不是。”陈青恼怒地皱起眉头。
　　苗雨挥了挥手，向另几个准备弹身出去咬死不明来客的兄弟示意了一下。
　　“一个普通的人类？”有人哼了声。
　　“很古怪。”徐东道。
　　他看向眼前这个因为剧烈运动，胸膛还在起伏的，穿着休闲装束的男子。带着一筐金丝眼镜，面色白皙。但是这男子的眼睛，十分幽深，里面除了惧怕，还有一丝安定与放心。
　　为什么！？
　　徐东抿紧唇，眯了眯眼。
　　他是谁？
　　不是抢东西的同乡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为什么会来这里？
　　还不等这些野兽们做出反应。
　　两方僵持却被方白衍主动打破。
　　“愚昧的初学者们，来自于新生之城。可怜的人儿们，没有信奉的主神，没有臣服的王侯。他们像是无根的蒲公英一样，在无尽地狱里飘摇。”
　　语调轻曼，音调奇特。
　　忽上忽下，忽扬忽沉。
　　就像是一首古老的童谣一样。
　　但是唱着童谣的人，面色平静，嘴角隐隐勾勒出诡谲的笑纹。
　　每一字，都让在场的所有野兽们，身体微颤，眼神发虚。
　　陈青不由往后退了几步，张大着嘴，十分害怕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双手不停地抖动着。
　　“你，你是谁？”苗雨艰涩地吐露出了这句话，惊恐地看着眼前明明只是普通男子模样的人。
　　方白衍眼眸一转，看向苗雨。他淡淡笑了。
　　紧接着，砰地一声响起，他跪倒在地。
　　双手紧握，放在胸前，又慢慢升至额前。
　　“我信奉贝露塞布，我的荆棘女王。”
　　他语调低沉，字字分明。
　　明明像是低喃，却如同惊雷般震彻在场野兽们的内心。
　　荆棘女王。
　　一个，连听到，都让人害怕的王。
　　他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