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唐）谁家庭院》朝夕蓝风

4、第四章 殷勤

　　唐青昼醒来时窗外还是白天，因长久未活动而僵硬的四肢关节告诉他这次至少睡了一日之久，他躺在主屋的卧榻上，房间内空无一人。
　　新换的绷带缠得乱七八糟，唐青昼面无表情地把多余的绷带扯了，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衣服，发现已经撕成好几块碎片，现下套着一件叶箴的蚕丝雪衣，好在裤子依旧健在，没有惨遭毒手。
　　拎着碎片认真考虑了三秒是用针线挽救一下还是直接当抹布，唐青昼最终选择后者。听到院中传来剑风呼啸的声音，他额角青筋跳了跳，看向窗外。
　　叶箴在挥汗如雨地练习秀水剑法，也不知是被唐青昼那一身伤刺激到了，还是在他倒下后觉得这里也不安全了。不管怎么说这是件好事，因为叶箴不可能一直不出门，唐青昼也不可能一直为他清除外患。
　　如果……如果叶箴这次引来的麻烦超出自己力所能及……唐青昼轻叩窗棂陷入沉思，他本就只是打算找个宁静的地方隐居，实在没必要再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更何况叶箴与他签订的只是作为一名普通长工杂役的年契，他虽没有毁约的念头，却也不愿稀里糊涂地为叶箴出生入死。
　　“你终于醒了，头还疼吗？”唐青昼没有刻意隐藏气息，叶箴自然很快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剑也不练了，一脸关切地走过来，与他隔窗相望。
　　“无妨。”唐青昼颔首道。
　　“我在给你检查伤口的时候不慎弄坏了你的衣服，”叶箴看他还穿着自己的中衣，有些不好意思地敛手道，“改日当以十件作赔。”
　　“不碍事，一件衣服而已。”唐青昼还在想着怎么和叶箴好好谈谈他的这些麻烦。
　　叶箴欲言又止，局促了好会儿才道：“你饿了一天，我去给你盛碗粥。”说罢匆匆离去。
　　这段时间都是唐青昼负责做饭叶箴蹭吃蹭喝，也不知叶箴是不是两顿没吃被逼出了自力更生的本事，不但会煮粥，居然还弄出两样简单的凉菜，虽然味道一般，但这位少爷没像唐青昼担心的那样火烧厨房就已经很不错了。
　　唐青昼觉得自他醒来叶箴就好像有些古里古怪的，直到叶箴拉着他坐下，把碗捧手里就差拿勺子喂他，他才觉出不对来：“叶少……你还好么？”这样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看，总让他怀疑粥里是不是下毒了。
　　“我很好啊？”叶箴茫然应道。
　　“叶少今日有些殷勤过头了。”唐青昼毫不留情地点破道，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叶箴就跟做了亏心事似的嘘寒问暖让他感到十分不适应。
　　叶箴脸上的笑容一僵：“过头了么？我、唉……你昨夜出去……可有什么发现？”
　　原来是想问这个，唐青昼莫名松了口气：“你不知道那些人的来历？”
　　“不知，”叶箴诚恳地道，“我自身江湖经验尚浅，还是首次被这么多杀手惦记，根本毫无头绪。”
　　“我能肯定不是唐门的人做的。”唐青昼最先替自己门派洗清嫌疑，有句伤人的话他没对叶箴说，像叶箴这种在特殊领域少有竞争对手和利益冲突的，别看赚钱多，实则在唐门名单上毫无价值，加上又是藏剑出身，这几年两大世家互为姻亲，暗堂别说接藏剑的单子了，名册上连个姓叶的都没有。
　　何况他还已经亲身试过武功来路，绝不可能是唐门派的人。
　　“如果不是私人恩怨，便只可能是图财害命、鸠占鹊巢，”唐青昼看了一眼叶箴，见他在认真思考，继续道，“叶少你的命金贵，寻常杀手可不敢接，据我所知除了唐门，还有三家能吃得下这桩生意。”
　　“哪三家？”叶箴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唐青昼唇一抿，宛如锋利的刀，缓缓吐出三个名字：“隐元会、凌雪阁、夜孤楼。”
　　“以贩卖情报闻名的隐元会竟也接杀人的单子么？”叶箴对隐元会的印象更多还是野外那些穿黑衣持双刀专治各种不服的女子。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只要给出的价钱合适，他们什么不能接？”唐青昼冷笑一声，“何况论耳目之广、势力之远，隐元会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叶箴沉吟一声：“那如何判断对我下手的是否为隐元会？”
　　“很简单，”唐青昼精锐的目光一闪，“你出钱向他们买消息，买谁要杀你的消息。”
　　叶箴苦恼道：“若真是隐元会，他们可以给我一个假消息……”
　　“隐元会从不出售假消息，商人重信誉，这点叶少想必深有体会，”唐青昼淡淡道，“他们只会拖，拖到你死的那一天。”但是拖太久，还是有可能露馅的。
　　“你似乎认准了隐元会？”叶箴笑了笑。
　　“我只是提醒你可以从隐元会买消息，但也不能寄希望于他们能给你想要的答案，”唐青昼看着自己的手掌道，“凌雪阁反而嫌疑最小，说白了只是为皇家卖命，没理由动你。还有慕容家族麾下的‘夜孤楼’，号称天下第一杀手，不过也是近二十年崛起的反贼势力而已，底蕴甚至不及凌雪阁，但那些人不讲规矩，做起事来比隐元会还要疯狂。”
　　“谢谢你，”叶箴一时情绪上涌，两手覆住唐青昼的手掌用力摇了几下，“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唐青昼垂着眸，他不喜与人触碰，但还是接受了叶箴全然无害的善意表达。叶箴的手出乎意料地温暖，像浸在热水里一样持续不断地渗入皮肤，这种感觉并不讨厌，理智却告诉他应该立刻切断联系。唐青昼迟疑着，最终还是抽出手，生硬道：“我并未帮你什么，而且解除名单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他以前也是做人命买卖的，其中有多少内幕再了解不过。
　　“三条路，”唐青昼将叶箴有些失落的表情收入眼底，皱了皱眉提高声音，“找出幕后指使，逼他撤销任务，或是杀掉对方，任务自然会取消，这两步要看你是否能找出线索。”
　　叶箴不由苦笑：“一时半会儿我可查不出什么来，第三条路是什么？”
　　“杀，”唐青昼以手作刀果断地一划，“杀到那些人承受不起损兵折将的代价，主动毁约，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我会尽力去查。”叶箴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唐青昼敞开的衣襟，看到绷带又开始往出渗血，眼睫微微颤了颤，平添了几分苦涩。其实他有沾沾自喜过，在知道唐青昼是个很厉害的杀手后，他是真觉得占了大便宜，三银五十铜的上门保镖，这世间还能上哪去找？
　　可是什么时候心态变了呢？大概是昨夜那人以一己之力换得自己风雨中安眠，去而复返却一句话都不说，明明一宿未休息，却还没有半分怨言地给他修理葡萄架子。
　　若不是唐青昼突然倒下——天知道他从未这般担惊受怕过。
　　叶箴想要善待他，可唐青昼并不是个看重金钱的人，叶箴不知道给他什么才能体现出自己的诚意，最后只能选择最笨的哄姑娘似的手段，却被怀疑是别有用心，不得不转移话题。
　　第三条路看似最简单，叶箴却绝不会去选，因为他知道，出力的只能也只会是唐青昼，他不想再压榨他，更不愿看到他再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