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梦》佛语心

2、我的家

　　沪市已经发展成了一个国际化的大都市。

　　马路宽敞笔直，一路上随处可见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匆匆走过，道路两旁的高楼平地而起，一栋一栋让人看不到尽头，商店更是鳞次栉比的错落在每一个角落，等待着它的下一个客人。

　　李宝珍坐在车里，和新出炉的同事吴海望赶往案发现场。

　　吴海望是狙击手，毕业前是拳击的一把好手，拿过全国的金牌。本以为护送美人这等美差不可能落在自己的头上，等领导点了自己的名才惊觉天上的馅饼真的砸到了自己，重案组的其他小伙子更是义愤填膺，表示自己对那现场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完全胜任带领美人这件差事，可惜郝局长一锤定音，更改不了，所以他在同事羡慕的眼光下带着美人出来兜风，腰杆都比平常挺直不少。

　　一路车水马龙，到案发地要起码小一个小时，吴海望搜肠刮肚，怪自己平常不是跑一线的料，和群众交流的太少，好不容易想出句交谈的话，转头就像抽自己一个嘴巴。

　　“李博士怎么想到回国发展？”问完吴海望就后悔了。这不是摆明了，有人会对美人不利，估计这人还挺厉害，要不然也不会让他陪着跑现场，再怎么着也要办案经验丰富的老干警一起来，更何况郝局长在走着前语重心长的交代了，务必保护好美人的安全，安全第一，其他的不重要。

　　嘿，美人的背景还挺深。

　　有司机小王的前车之鉴，吴海望并不指望美人会区别对待的搭理他这个傻问题，但车内安静沉闷，他偏头悄悄撇了一眼，只见美人依旧在看那叠准备给陈秘书的厚厚的资料，心下叹气，说不上庆幸还是失落。

　　车子一路开过繁华的闹市，穿越过无数红绿灯后，进入了荒凉的村落，很难想象，在如此发达的沪市，依旧会存在如此偏僻、落后的地方，甚至连路都没有。车轮压在黄土地上颠簸不停，吴海望又觑了一眼美人，自从进入城郊结合部后，美人就一直望着窗外沉默，表情平和淡然，不知道笑起来会是怎么样的风景。胡乱想着，吴海望鬼使神差的开口道：“你说上头要求我们两周内破案可能吗，一个月都没摸到线索。”

　　李宝珍转过头，没有再看着窗外，看着正在开车的男人肌肉都绷紧了，脸颊收缩，为了等她一个回复整个人紧张极了，她想了会，轻轻的问道：“这种时间跨度长的案子本来就不好破，特别是凶手没有再次犯案的情况下，中国的破案要求这么高吗？”

　　吴海望听到美人问话，高兴地都有些结巴了，于是把中国官场不可言说的潜规则尽量形象的描述了一番，见美人若有所思，便心满意足的闭了嘴，直到湖边。

　　是的，案发现场就是这个不大的湖，里面沉着32个装满骨头和砖头的铁皮箱子，要不是连日的干旱和钓鱼发烧友心血来潮的试钓，这么多尸体还不知道何时能够重见天日，归葬安宅。

　　托连续不断的案情分析会议，即使没有跑过一线，吴海望依旧能对这个破朔迷离的案发现场侃侃道来，他指了指前面，介绍到：“前面就是赵村，以前同姓的都居住在一起，人数多了形成村落，就用他们的名字命名了，赵村是个老村落了，村里的青壮年都出去打工了，常年不回来，我们干警为了这个案子，一个一个都走访过，也没有什么线索，村上留的都是孤寡老人，也都问过话，没人见过这湖边有什么人来......哎，别靠这么近，这湖水脏，之前湖边有个铁器加工的小作坊，三十来年前了，还是□□的时候，好好地湖水就给污染透了......哎，博士你别走进了，这里有照片，这湖气味怪难闻的，边上没有什么痕迹，我们排查不知多少遍了，哎......”

　　李宝珍无奈地抬头，看见不远处的小道上走来一个老妇人，挎着篮子，模模糊糊可以辨认出里面放的是日用品。

　　妇人走到车旁，瞅了瞅，立马显露出对陌生人的警觉，扯着嗓子嚷嚷：“你们是谁，干嘛的？”

　　李宝珍一落手，按住了吴海望拿证的手，温和的上前问道：“老人家是这里的人吗，我们是记者，嗯，听到一些消息过来看看呢。”

　　老妇人脸色变得很难看，比常人高那么一点的下颚抖动着，显得很凶相：“不准采访，我们村长都谈好的，这里要搞开发的，不准采访。”

　　话说了两遍，见两人还没有走，又重复道：“不准采访，不准采访，你们违法了知不知道，我们村长都谈好的。”

　　话说的颠三倒四，含糊不清，但小老太太拒绝的姿态做了十足，连村口都不让进，李宝珍隔着围墙看了看里面，意外的发现其实赵村还挺大的，密密麻麻的错落着斑驳的民居，其中中心还能看见二层的小楼，很有古代的韵味。

　　老妇人中气十足的呼喊声引来寡居在内的老人们，各个面露凶相，态度蛮横。难怪说跑一线，最难缠的不是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而是弱不禁风的年迈老人，这话一点也不假，他们可以蛮不讲理，但你确不能动手执法，碰一下后果不堪设想，不能大声训斥，说重了怕引发不能意料的后果。即使美人光环加持，也不能阻挡老人没有理由的蛮横。吴海望有些头疼，再次深刻反思自己脱离群众已久，做不好群众工作。只能悄悄地在美人的耳边商量：“听说之前都是他们村长陪同的，这次因为市里开会，局里事先也没联系，要不下次再来？”

　　李宝珍看了看站成一排堵着门口的老人，各个下巴微颤，默认的点了点头。

　　回到局里，连郝局长都拎着耳朵，听他们的动静，吴海望有些尴尬，但也不好拆美人的台，只能用眼神和组长交流了一番，孔尚任高高期待的心也就重重的落下了，觉得自己期待一个美国的医生了解中国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和不能言说的官场背景也是为难人家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陈秘书和郝局长怀有这么大的期望，但不知深浅的人到了他这里，最好还是当做吉祥物给供起来，对，还是让她做吉祥物最好，每天让这里的年轻小伙子们看一看，至少能提神，省的他们成天怀疑人生。

　　正想着，就听见吉祥物在叫自己，孔尚任回神，看见李宝珍平和的看着自己，又有把话重复了一遍：“我想看看尸体，可以吗？”

　　“可以可以”，回过神来想到自己回答了什么，孔尚任略有些尴尬，看看周边手下不赞同的目视，再想想吉祥物应有的姿态，也只能尽全力圆一圆：“颜洁，你陪宝珍看看去，注意分寸哈。”

　　颜洁朝组长翻了个白眼，感情自己就不是娇花，区别对待还刷脸是吧，等到李宝珍来到了跟前，颜洁咽了咽口水，觉得区别对待还是有必要的，这么美的美人，就该舒舒服服的坐在沙发上，要去她那个冰冷阴森的停尸房做什么。

　　“那个，宝珍，啊，不是，李博士”，颜洁笑眯眯的说：“嗯，要不我给你看法医报告吧，尸体都是白骨了，你也看过现场，湖水污染严重，呈酸性，尸体降解的厉害，DNA完全没办法提取，更何况最近的尸体也是一年前的了，没有什么线索了，真的。”说完，还握了握拳头，以示真诚。

　　李宝珍弯了弯眼角，颜洁也不知道自己哪点取悦到了美人，就看见美人纤浓有度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拉着她顶着一屋子人羡慕的眼光往外面走，轻轻地请求道：“我就看一会儿，好不好。”

　　于是颜洁没骨气的晕了头，大方的向美人展示了所有的尸体。

　　真的都是骨头了。

　　32具遗骸整齐的排列在法医室，资料上的数据一项项的出现在李宝珍的眼前，不同的年龄，但最大的不超过20岁，最小的也只有两岁，都蜷曲的，被人放在铁箱里，沉到了湖的下面，一项咋咋呼呼的颜洁也沉默了，愣谁看了这样的场景都说不出话来，美人一具一具的看过去，最后平静的问了一句：“他们都是活着被溺死的吗？”

　　“嗯”，颜洁回答的有些沉重：“从最新的那具推测，是活着被溺死的，骨头呈现明显击打的伤痕，应该是在狭小空间内撞击所致，其实就作案区域而言，赵村再方便不过，但我们排查了很多遍，都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李宝珍点点头，想起村上一排老人高高的，不断抖动的下巴，若有所思的问道：“这些铁皮箱就放在那个小作坊里，被偷了也不知道吗？”

　　“还真不知道”，颜洁无奈地摊了摊手，回道：“乡下不比城里，到处都是监控，更何况这些铁皮箱是□□的时候造出来的，□□知道吧，就是全民炼钢运动，结束后就被查封了，没人知道里面还剩着箱子，不然早被人偷走了，额......你别看现在赵村落后了，当时在古代，是顶有名的医药世家，虽然祖上是赤脚医生。”

　　“村上的老人都是自己看病的吗”，李宝珍有些疑惑的偏了偏头，认真的看着颜洁。

　　颜洁被美人的眼神撩到，整个人都亢奋了，终于体会到了那些屌丝男人羡慕嫉妒恨的心态的来源，她有些兴奋的回道：“不是，会看病的就只有本家，赵村最高的那个房子住的就是本家，赵家的爷爷辈，就是现在赵村长的爸爸，是当时很有名望的人，好多人求上门去看病呢，我小时候生病也被拉着去看过一次，哈哈......额，到了赵村长这一辈其实就不兴土方了，还是西药管用，赵村长虽然没有他父亲那么有名望，其实也不差，还被评为全市优秀村支书，你别看赵村现在发展的不好，可是人家赵村长真的对每个留在村上的居民都很上心，上医保拉补贴，老百姓都很感谢他的。”

　　“所以不让我们进去？”李宝珍继续问道。

　　“也算是吧，我听小吴说了，你说你们是记者，这哪能让你进去”，颜洁挠了挠头，努力想把话说明白一点，以弥补东西方的文化差异：“就是，如果记者曝光了不好的事，就没有人愿意开发赵村了，本来听说，这几年经过赵村长的努力，已经取得开发项目了，可千辛万苦都抵不过有人抛尸作案，我们去调查的时候，赵村长整个人都怔住了，末了采样完，还声泪俱下的问我们能不能保密调查，唉，你说这叫什么事呀。”

　　“然后就保密调查了？”李宝珍眨了眨眼。

　　“也算是，小吴大概和你讲过了，这个非常时期”，颜洁叹了口气：“要不然，没有上头的施压，媒体不会按兵不动的。”

　　中国村庄在新旧交替中不断式微，赵村只是其中一个缩影，城市之外还有农村，富裕之外还有贫穷，梦想之外还有现实，时代的潮流浩浩荡荡，每个人都裹挟其中，有的人站在风口浪尖，有的在潮流中奋力挣扎，有的人随波逐流，不知身在何方。

　　李宝珍随颜洁走出法医室，看着窗外阳光正好，路过证物室时，不知哪里收上来的手机欢快的响着来电音乐：“一心装满国，一手撑起家，家是最小的国，国是千万的家，有了强的国，才有富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