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相错》吾辈名妖

1、一错

　　脚踏在枯草上“窸窣”作响。成群的黑鸦扑腾着翅膀将残阳遮住。这山头环抱着大片坟冢，荧荧鬼火正四处飘荡。他随意掀开座石碑，里边安详地躺着个人。好奇地凑近去看，那人的脸竟是自己的！
　　猛地睁开眼，残存的梦境仍令他心悸，身旁那把红色的剑突地卷起一股血腥气……
　　再难入眠，索性着衣登上山头。远处星星点点地亮着破碎的灯火。这曾几何时，以其壮观令人瞠目的殿堂，如今竟是这般惨状！
　　“你来了。”筱淡淡开口道。
　　“嗯！”
　　来人简短应了声便没了动静。
　　“可曾有片刻后悔？”他又问道。
　　“并无！”
　　“这地方还认得么？”筱张开手，手中草木随风飘了出去。“不过离开十年不到……”
　　“战争向来残酷，此处自然没有例外！”
　　二人长袍翻飞，眸中时沉时浮，眼神却未离脚下那片残破的宫闱。
　　“这话我从一年前的江北问到如今行宫的后山头，你的答案从未变过！”
　　“有何罪孽你我一道背负，我说过，相陪！”尧幽抬手按住他的肩头。

　　天未明，城门的号角响震天，火光照得天角发红。兵马厮杀中满耳哀鸣。曾不止一次期望这炼狱般的战场已是最后。然而，他万宗虽颓，忠心其之义士却不在少数。筱同尧幽遭遇一年来最为顽强的抵抗，久攻不下。
　　今日更是奇怪！长空中荡漾着烟尘，冰寒的气息逐渐收紧，仿佛有种无形的压迫向着整座淄奕城扩散开来。血腥气中却夹杂着几丝芳馨，教人忍不住去寻那气味的方向。
　　片刻，穹庐中一声闷雷轰然而至。天空被扯开个大口，雾气自其中散出，急速地扑面而至。
　　突如其来的撞击令灵兽受惊，不耐地以前爪刨着地面。筱移下血痕，雾气已散了，天顶恢复平静。最近这血剑不安分，似在预示着何种变故？
　　城下交战正酣，仿佛并未注意方才那奇异天象。莫非仅是自己片刻失神，于太虚游移了一番？正欲俯身安抚灵兽，却见个姑娘挂在绮笙脖颈上。她背心有枚短箭，箭身还泛着黑气。筱顿时明了，冷眼瞪视侧方。血剑更是躁动，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剑体变作通红。隐约中果然望见城门后一抹黑影腾空而起，消失于嘶吼的兵马之中。
　　筱拉紧缰绳，坐伏着的绮笙抬身站起。
　　“尧幽，带这姑娘疗伤！”
　　尧幽小心地接过，倏地眉头蹙起“有人偷袭！”
　　筱轻叹一声“强弩之末，手段愈发幼稚！”
　　“这姑娘恐已伤及心脉，怕是……”
　　筱凝望她半晌，莫名忆起昨日清晨那场梦魇来。
　　见他呆住，尧幽拍拍他的肩安慰道“这姑娘虽是无辜，能替你一死也算死得其所。我先将她托予玉关秋照看，若是回天乏力，待战事结束厚葬便是！”
　　“请他尽力医治吧！此役终结，我可不愿见这姑娘的尸骨被送入灵柩！”
　　身后的动静逐渐远去，筱合上眼。血海逐渐迫近，已到了结之时了么？
　　虽是一帮反臣，行宫内有不少人已倒向筱。二人行过之时竟毫无阻拦。那些过去见不得他的，如今恭敬地跪在地上。他大胜在望，这些人想求得庇护，更是急于同万宗撇清关系。
　　清澜殿最深处，万宗侧卧在长椅中。他披散着发、衣着随意地翘着腿。不时举起茶杯轻抿两口，悠闲得不像个已穷途末路的人。
　　“今日婵印告知有故人来访。果真是许久不见的故人……我儿……筱！”万宗不紧不慢道，口气很是轻松。
　　筱冰冷地喝断他“住口！这名字你没资格叫。”
　　觉得好笑，万宗嘴角一勾，柔声道“没资格？连你娘的教诲都忘记了？”
　　不愿同他叙旧，筱冷声道“昨日遣人送来请帖，清澜殿中又大摆“迷魂阵”，若是想擒我，仿佛太低估了我！”
　　“最后唤我爹爹之时你才不过十岁，小小弱弱的模样真叫人怀念……”万宗顾自笑着，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反反复复提至童年，更让人心烦，筱不耐道“我并非来同你叙父子之情！”
　　“哦？那是来杀我？弑父这一罪名不轻，你可担得起，想清楚了？”万宗坐起身，搁下茶杯。伸手，噬心剑隐隐现出。
　　“你心里最清楚！”
　　筱后跳一步，血痕已腾空而出。
　　“好小子！让我看看你这些年成长多少！拔剑！”
　　音未落，噬心剑已出。噬心之力，扫荡整个清澜殿，殿内人瞬间失去灵性般瞬间双眼通红。剑锋一转，千把暗紫的剑影纷纷扑头盖脸而下。
　　血痕迎上！这剑刚饮过血正狂。将剑影拆去，化作通红的剑气回旋而出。两把剑对峙，红色与暗紫色灵气交汇，相互碰撞，掀起巨浪般的热潮。随后灵力窜入地下，再回地面之时，筱跟万宗皆被对方剑气弹开。交错过后，血痕与噬心各自归鞘。
　　“今日不可再战，快走……”
　　尧幽挡开残留的剑气及碎石，揪住筱的衣领，旋即向后疾退出殿口。

　　“主上！”一群着铠甲之人拨开厚重的烟尘，纷纷跪下待命。
　　万宗却侧躺回长椅饮了口茶，缓慢道“莫要相阻，退开。”

　　“你又受伤了！”婵印快步跑上，伸手搭在他腕上。
　　万宗长舒了口气，笑道“来得正好，茶饮一半快凉了。若得空闲，帮我续些热的来吧！”
　　“我助你调息！”
　　一口血喷在茶座上。
　　“旧伤未愈，强行催动噬心，你……何必如此勉强？”
　　“这孩子许久不见……呵,已快成大人了！是越来越像林郁……”万宗将眼睛睁开些，神情却闪烁，看不清喜悲。嘴角挂着血微微地挑起。
　　“你瞒他这么多年又是何苦？”
　　“十年前我答过你！他自出生之时，便被那些人视作孽障。林郁舍不得，宁可与我分离也要将他留下。可林郁走得实在突然，如今那后果自然也该我来担。他若无狼崽般狠戾的心性，如何担得起他已注定的命运？”
　　“子弑父，是你这父亲最后的教导么？”婵印按上他的胸口，将内息导过去。
　　“婵印……你也该走了……”
　　婵印倏地停住，轻声道“这是……您的命令么。”
　　“是！”
　　“可婵印并非臣子，主上命令对婵印当是无效的！”
　　“呵……”万宗不再开口，靠回长椅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