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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王妃难为(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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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康二年盛夏六月
时至酷暑,京城的燥热高温达到了颠峰。
英王府中,偌大的映荷池上翠叶田田,粉嫩的荷花苞掩映于连成一片的翠绿间,让人不由对即将迎来的一池荷香满心期待!
炎炎酷暑,闲暇的午后,宗政无瑕坐在凌水轩内的一株大榕树下看书,背倚树身,翻开的书搁在膝盖上,一手掂着书页,看得津津有味。淡淡荷香被一阵轻风送来,让人顿时神清气爽,她不觉放下手中书本,微转眸,面对一大片摇曳生姿、或开或未开的荷花,思绪却飘远。
近来外头沸沸扬扬盛传英王妃爱菊成痴,殊不知,原来她也爱荷。
那个英王妃爱菊的传言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约是因为新婚才过数日龙天澈突然下令在映荷池畔大兴土木建造“怜菊轩”,更令人请来全国闻名的花匠在怜菊轩培育名菊,意欲在今年菊月完成一座名副其实的怜菊轩“送给”王妃一事!如今已是满城传开——英王不惜千金建造怜菊轩只为博英王妃一笑!
当逸菊和紫竹将外头的传言说给她听时,宗政无瑕只是付诸一笑,什么也没说。距离大婚已过两月,两个月,就在别人的奉承献媚兼羡慕,以及容妃等众妃妾明里暗里的发难中度过,继月前她将两名侍妾江夫人和苏夫人逐出王府后,其它王府姬妾已经不敢再造次了!
渐渐找到了让日子过得自如的方式,乖乖的做一名称职的王妃,于她不难!除了每天总有人不厌其烦的登门拜访她之外,日子比起未出阁时,似乎也没太大的区别了!
“散发乘夏凉,
荫下卧闲敞,
荷风传香气,
竹露滴清响,
欲取鸣琴弹,
愁无知音赏,
感此倍阑珊,
随风独自凉!”
浅浅低吟,起身,挪开身上草屑,踩着密密的青草,来到近水的玉阶,拾级而下,及至最后一级,蹲了下来,伸手入水,一股冰凉透彻的感觉自手上蔓延开,她索性两手都浸到水中。
见锦鲤在荷叶荫下嬉戏,羡慕起鱼儿来,既有同类相伴嬉戏荷叶荫下,水中清凉的世界又让它们不怕烈日酷暑!一时玩兴大起,遂掬起一把清水猛地往不远处鱼群聚集的荷叶杆泼去,原本平静的池水泛开无数涟漪,惊散了鱼群。过了一阵,池水又复平静,许是感觉不到危险,鱼儿又慢慢游回,她又掬水泼去,一次又一次,乐此不疲,笑声逸出唇畔,脆如银铃。
当龙天澈来到凌水轩回廊的转角处,看到的,便是荷塘边那抹美丽灵动的身影。
两月来刻意的和她保持距离,和她同室不同寝,就这么相敬如“冰”至今,而她竟似欣然接受!那天火烧外袍后,他和她再没闹过不愉快,她俨然就是一名贤德端庄的王妃,赏罚有度,不持权而骄,面对不断登们拜访的达官夫人,尽管不胜其扰,却自有一套应对的方式,并且游刃有余!容妃煸动一众奴才姬妾对她不敬的事,他也故意冷眼旁观不加以制止,本以为她多少会受一些气,却未料她淡定自如,不愠不怒,全然无视于别人刻意的难为,短短的两个月竟让王府上下都对她另眼相看,由然而生恭敬。如此聪颖和美貌并存,心性又如此平和的女子,若不是宗政元之女,他当是视若珍宝、宠爱有加。可偏偏她就是!
她的一举一动看来无懈可击,只除了隔三差五就往宫里太后殿跑!虽然皇兄已登基一年余,但对他戒心犹在;她的父亲宗政元更欲将他除之而后快,只是苦无机会;而太后,更是巴不得他的势力倾刻倒下的人!他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只是以不变应万变罢了!因此,他才不得防。
美人,尤其像宗政无瑕这样足以倾国倾城的美人,若是放任自己沉迷她的温柔乡,那就是自寻灭亡了!为她建造怜菊轩,只是为了不着痕迹让她离开他住的凌水轩而已!
可为何在听闻她未出阁前在闺阁咏菊园栽满了奇菊时,鬼使神差的下令寻找名匠来王府养菊?为何在打定主意冷落她之后,却又不断想亲近她,就像——就像着了魔似的!
……
想着两个月来的种种,龙天澈却不自觉地往玩得不亦乐呼的人儿走去。
“王爷?!”听到后方脚步声,一回头便看到他站在跟前,视线和他撞个正着,让她心跳漏了一拍,惊退几步。才感脚下一阵湿凉,腰间便一紧,紧接着被一条健臂搂上了玉阶,她低头看着沾湿一片的裙摆,方才意识到刚刚差点失足落水。
“谢谢!”贴着他胸膛的姿势令她发窘,不自在地拉开距离,旋退又被搂得更紧,她不解的抬头,刚好见着他俊颜升起一丝不悦。“王爷?”她近来应该没有做什么事惹到他吧?
虽说是他无意中的亲近她,可她方才下意识的推拒他的动作让龙天澈心里很不是滋味,手稍微使力,又将搂紧几分,不再让她有躲开的机会,同时宣告:“你是我的妃子!”
所以?她眉头一扬,躲不开,便只好倚靠在他胸前,柔柔应了声。“是”任他搂着走回大榕树下,见他俊雅的脸上又露出满意的笑,心里直犯嘀咕:真是个喜怒无常的男人!
“王爷几时回府的?”这个时间,他不是应该是在忙着朝事。
“方才回来!”近看她,肤白胜雪,不见一丝瑕庇,无论从何种角度看,都美得让人不想移开目光,除了——他刻意微掀她的领口,那白玉无瑕的颈项,仍有他故意留下的红印。
注意到他目光所落的地方,宗政无瑕的脸不能自己的泛红。拜这个男人所赐,成婚两月,她颈间的红印从未间断过,想遮都遮不了,王府私底下早已经传得暧昧无比,甚至那两名在凌水轩伺候的嬷嬷时常叮咛她要养好身子,等待小世子小郡主的降临。天知道她还是女儿身,又怎么等待孩子的降临?
龙天澈以手量了量她的腰身,感觉和月前的印象相比似乎清瘦了!他问:“府里住得不习惯?”
“还好!王爷为何有此一问?”宗政无瑕压下心中讶异,不解的问道。
没有回答,他又问:“可是吃的口味不习惯?”
“王府膳食,比起相府,有过之!奴家没有不习惯!”她垂下眼睑,不再与他对视。
“不是吧,那为何本王看你瘦了一圈!”他握住她的手腕摩娑,感受着它的柔若无骨,以及比新婚那时更甚的纤细。
“现今天气太过酷热,人难免要消瘦些的!像宫里那位柳昭仪,都热得茶饭不思了呢!” 不习惯他的接近,她抽回被握住的手,又惹得俊目一瞪,遂恍然大悟,淡淡笑开了——这天之娇子,仍然不习惯女人拒绝他的亲近,一如两月来的每一次!
“让厨子给你多做些消暑的羹汤,多吃点才行,别再瘦下去了,不然被你父亲知道了可是要找我麻烦哩!”
瞧他说的像真的似的,宗政无瑕扑哧一笑,心想怎么他今天的态度和新婚那夜差如此之多?那时讽刺的言语犹在她耳边,如今却待她似一家人般亲昵!
忽见她绽开如花灿烂的笑颜,让他有片刻失神,脱口说道:“皇上曾说他的柳昭仪回眸一笑,宫中佳丽失颜色,本王的王妃一笑却足教天下美人自羞惭!”
即使早听惯了赞美的言语,但语出他口,仍然让宗政无瑕为之一愣。“王爷这是在赞美我吗?”
其实话一出口,龙天澈自己都愣住了!他笑着摇了摇头。果真美人一笑足以教人销魂啊!他再一次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沉迷了!注意到她散置在草地上的几本书,于是问道:“你在这看书?”坐在地上看书,这是任何一位王妃甚至官家小姐都不会做的事!
“凌水轩平时只有菊儿和竹儿走动!”所以不用担心有外人看到而损了皇室威严!
“哦?那本王也来体验体验!”说着坐了下来,顺带也将她拉坐在身侧。虽然早知道他的率性而为——不然怎么会随便就坐在凤凰山的悬崖山壁吓路人——但此刻被他搂着坐在王府的草地上,仍让她诧异和——不解!他不是对她深恶痛绝吗?
“怎么?”迎上她莹然不解的目光,他眼中明显的盛着戏谑!
“没什么!”知道他故意逗着她的,便不想作声,既退不开他大手的钳制,索性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头靠在他肩上,窝在他身侧,盯着草地数叶子。
不知在想些什么,龙天澈也没有再开口,一手环着她的纤腰静静坐着。感觉他今天似乎有事找她,但他不说,宗政无瑕也就不想问!安静的午后,两人便这么倚靠着,周围偶有虫鸣,微风吹动满池翠叶,绿浪起伏。
一名身着粉蓝衣裳的小丫鬟端着食盒走进凌水轩的月洞门。“王妃,您的冰镇梅——”
后面的话在看见龙天澈也在场时生生卡住,眼前温馨唯美的画面让她顿时瞪大了眼,又连忙垂下头,屈身:“王爷!”
脸上微微发烫,宗政无瑕赧然,对她颔首。“放下吧!”
“是!”小丫鬟将丝巾铺在地上,再把手中精美的小食盒置于其上。“请王爷王妃慢用!”
摆放停当,小丫鬟又福了福,离去前还羡慕的偷偷瞧了树下的俊男美女几眼。宗政无瑕莞尔一笑,回头见龙天澈看着自己,目光深邃。她垂下眼睑,打开雕刻有牡丹图案的盒盖,轻问:“王爷要喝冰镇梅子羹吗?”
“不了。”龙天澈摇头。她于是重新盖上盖子,却被他先一步挡了下来。
她摇头,嫣然一笑。“王爷不喝,我也不喝!”
他也笑,已然动手将盒中的玉碗取出来,用小调羹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我喂你喝,可好?”
她能说不好吗?将冰凉的梅子羹含在口中,感觉太亲昵了!像他们这样的关系,他却如此体贴温柔的喂她梅子羹——太不平常了!
龙天澈心念一动,突然发现看着她吃下自己送上的羹汤也是乐事。“来,再喝一口”
连平时不可一世的声音都温柔了几分,她讶然,眸光微转,龙天澈幽深的眼瞳映入眼帘,朱唇微启,轻含住他送来的第二口羹,让酸甜难分却美味可口的梅子羹在口中化开,润滑的冰凉感经喉咙直至胸间。
他动作轻柔,一勺一勺的喂,欣赏着她优雅的细嚼慢咽。
这时从外面回来的紫竹和逸菊,见着这番景象,倒抽了口气,捣住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悄悄躲到廊柱后看。直到龙天澈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传入耳膜。“听说王妃最近在宫里走得勤?”
不解其意,宗政无瑕便没有接话。自从新婚次日到永乐殿请安后,太后似乎青眼有加,两月来多次宣她入宫不是看戏就是谈天。她的沉默让他英挺的眉一扬,放下玉碗,凑近她耳际。“没话说?”
“王爷不喜欢我在宫里走动?”太近了,近得她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壳,窒了窒,努力想拉开两人的距离,那怕只是一寸都好。
“不喜欢!”龙天澈回答得干脆,俯头嗅着她发丝上的清香,感觉逗她上瘾了!
“那往后太后召见,无瑕尽量不去了。”偏头看向别处,借此远离他的气息。
“喔?”龙天澈轻笑,就是不让她退开,反而自得其乐的把玩着她垂在耳侧的发丝。“那初一的大相国寺之行也可免了吧?”
是了,今天一早张临才带来太后旨意,要她五天后陪同她和皇后一起到京郊的大相国寺还愿,心想难道他今日特地来找她是因为这个?“我一会让人去向太后娘娘告个假,就说身体不适,可好?”既然如此,她更乐得清闲,天知道为了他一句“做好英王妃”,两月来她多辛苦的端着身份过日子。
“你说好,那就好!”薄唇勾起好看的弧度,很满意她的回答,柔声说:“既然爱妃身体不适,那就不宜在外吹风,让本王送你回屋休息吧!”
“我……”想说要在树下看多一会儿书,却因整个人被他腾空抱起而噎住话尾。“王爷?!”
一路被他抱回房,轻放在床塌上,还亲手为她盖上薄被,宗政无瑕受到的惊吓不算小,特别是他临出门前,点了点她的鼻子并在她唇上偷香!许久,她摇头,仍是觉得不可思议!
“小姐,王爷他,他……”紫竹张目结舌,说不出所以然来。
“瞧你们愣的!”宗政无瑕躺在床上,也不急着起身,问道:“今天刘老太太身子如何了?”
刘老太,便是云倩的奶奶,那日回王府后,宗政无瑕便让逸菊找人前往刘家庄探望,得知刘老太病情严重,考虑到刘家庄地势偏僻又没有好的大夫,于是将她接到城内就医,并找了人去服侍。
“刘老太太现下已经可以下床在院子里走动了,刚才老人家还嚷着要回刘家庄呢!说是京里处处深门大院,不及刘家庄和乐融融!”两个月来,逸菊常去探望,倒和刘老太生出了感情,说起老人家来总是眉飞色舞。
“那大夫怎么说?”宗政无瑕由于不方便出府,为云倩的奶奶寻医治病的事全由逸菊在操办。
“大夫说了,刘老太太身子现下已经没有大碍,要回去也是可以的。”
“那就好!”她点点头,这事总算告一段落了。“你找个时间进宫一趟,让云倩也可放下心。”
“可是小姐,自那日后我们就没见过云倩,也不知她现在哪?”
“下次进宫你去找尚药局的高公公打点一下。”高海寿是云倩的顶头上司,就算她调走了,也肯定知道去向。
“是,小姐!”说着,逸菊却有丝迟疑。
“怎么了?”
“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跟小姐说。”
宗政无瑕失笑。“你就说吧,还怕我给你板子挨不成?”
“不是啊,小姐,这只是我的猜测——”想了想,逸菊还是决定说,“菊儿觉得,刘老太好像很不喜欢京城——也不对,好像是很怕遇到什么似的!”
宗政无瑕问:“很怕遇到什么?是指在京城?”
逸菊点头,说:“今天竹儿也在场,竹儿你有没有这感觉?”
紫竹皱了皱鼻子,思索道:“我就觉得老太太很怕见着生人,今天我跟菊儿一起去探望,才进院门,她看到我就慌忙躲进屋。”说到后面,小丫头忍不住抱怨起来,“就算第一次见到我,也不用怕我啊!人家又不丑!”
逸菊又说:“我就是觉得奇怪,前阵子听去接老太太来的车夫说,那次去到刘家庄,刘老太怎么说都不肯跟着进京。后来是因为病发晕倒了,他侄子才将她送上车。”
“有这种事?”宗政无瑕心生疑惑,“怎么不见你之前提起?”
“菊儿也是后来才听说的,心想反正事情都过去了,也就没说,可是今天竹儿去了,老太太一脸惊慌,直到见我进屋,才放心下来。我跟竹儿都觉得太奇怪,才想跟小姐说的。”
确实是有些古怪,但转念一想,也不关她事。宗政无瑕向来不喜欢管别人的事儿,于是说:“算了,可能她也有难言之隐,既然老人家不喜欢京城,就在这两天安排她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