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琉璃心》棠雨梨雪

56、56

　　从火开始，又从火结束。

　　这一场大火持续了三天三夜，吞天噬地，似乎要将一切都烧得一干二净。

　　而她似乎也身处火海，身上满是烈焰灼烧的痛苦。随着火焰褪去，出现在眼前的是绛云殿的牌匾，她心想，原来这里是楚宫。

　　这块牌匾的已经被烧掉了一个角，但是很快，快速蔓延的火焰转眼间就吞噬了整块牌匾。

　　牌匾化成灰散去，一如她身为公主的青葱岁月已逝去匆匆。

　　风吹散了烟沙，火势却随着风势越来越大。

　　荀芯定眼一看，那被火焰吞噬的是一堆形如鹤状的纸片，有一张残缺的纸鹤没有头颅，却被风吹到了荀芯的脚下，荀芯怔愣着拾起，没有拿稳，残纸鹤又被风给吹走，荀芯愣着看着，直到纸鹤消失于很远的红色空际。

　　“……三王女芯行性温良、勤勉柔顺……着即赐绛福之号，封为公主，赐之金册……”

　　荀芯听见了王公公的声音从空中传来，在记忆里，这是她十五岁册封公主仪式上的宣词，她记得，之前父王生了一场重病，她用绛色纸为父王剪了好多纸鹤，父王病好后看见满屋子的纸鹤在香烟中缭绕，就选用了绛福一词作为公主的封号。

　　那时的她天真恣意，有父母的宠爱，也有身为公主的荣华，如今已是满目风雨，心境沧桑。

　　火光又吞噬了一切。

　　她的的鼻端隐隐出现了桂花香。

　　紧接着，耳边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笑着说：“八月桂花香，做好的桂花糕都吃光光！”

　　眼前，一个小身影伴随着一个华服女子在厨房忙碌着，她们又说有笑，互相嬉闹着，却不小心打翻了一袋面粉。

　　小女孩抬起一张粘着面粉的脸，扬了扬受手上的面粉，看着自己的母亲，刚换牙的她掉了一颗门牙，露出了一个甜蜜的笑容。

　　这些都是她最美好的回忆。

　　然而，这些都逝去了。

　　时光不再，岁月难改，过去的终归过去，但是此刻，她要寻找的究竟是什么？她又该如何去寻？

　　笑声远去，远方马蹄声传来，是硝烟与战火的前奏，悲鸣声响起，饿殍遍地，众人失去家园，流离失所。

　　那画面是火的颜色，无情的火焚烧着一切，四处都是“滋啦滋啦”的声音。

　　这片美好的土地，此刻犹如地狱一般，上面遍布着恶鬼与行尸走肉，再无一丝生机。

　　她不要这样的楚国，她不要这样的家园！

　　她必须做点什么！

　　或许，有些东西不能更改，但是自己会尽力去做，哪怕杯水车薪，蜉蝣之力，她都要去做。

　　忽然间，火焰的红色都褪去了，眼前的画面一切皆白，白茫茫的一片。

　　天空在飘着雪，荀芯伸手，一瓣雪落于掌心，冷意侵入手掌，却在它融化时分，感觉到了一丝暖。

　　眼前是白茫茫的雪地，她抬脚迈步，在雪地上留下自己的足迹。

　　这时，天空中传来一个声音，是一道天真的女声：“向前走吧，我在前面等你……”

　　荀芯狐疑，又有些不明所以，但自己的脚步未有停歇，一直在雪地里留下自己的脚印。

　　静谧，空气中没有风，只有雪花落下的声音。

　　这一片一片的雪花，仿佛要落尽荀芯的心中。

　　而荀芯丝毫感觉不到冷。

　　却而代之的是，内心的畅然，这些雪花兀自地落着，让她感觉到了一种静谧喜乐，一种自在，和被包容的感觉。

　　她又想起了苍明宇。

　　忽然间，她的前方出现了一片湖，这一望无际的湖白中稍稍透着点蓝色，非常好看。它与白色飘雪的天空相接，没有一丝缝隙。

　　雪依旧在落着。

　　她走近湖边，却看见了苍明宇的脸，心中愤怒顿起，她抓起地上的一捧雪就像湖中砸去。

　　这一砸，似乎将所有的愤怒，仇怨都砸尽了。

　　她感觉到这个地方的神奇，来到这里，她没有忧愁，即便是忆起旧人旧事，满腹的的哀怨愤怒就好像被这雪景所净化，抑或是吸收。

　　很快，湖面泛起波澜，其中的景象又开始天翻地覆地改变。

　　待波纹停止，荀芯看见了一个容貌身材完全一致的女子，但是与她的气质却不一样。湖中女子身披铠甲、背系红披风，有力的右手持着银枪，那样子似是在指挥千军万马。

　　荀芯有些不明白，她接着看。

　　湖中一只利箭如风，迅速地向她飞来射，直插她的肩头。湖中人低吟了一声，左手捂住肩头，怎么也不让自己倒下去，右手依旧在砍杀着敌人。

　　身旁骑来来一个侍卫，做关切妆，却被湖中女子用兵器一把挥开。女子大喊朝着身后的士兵们大喊道：“坚持住！我的好儿郎们，援军就快到了，再坚持一下，胜利就在眼前，我们都能活下来！”

　　荀芯为她捏了一把汗，却也越看越莫名其妙，这湖中女子与自己如此相似，但是这个场景却不是她能做到的。

　　所以，这片湖想让自己知道什么呢？

　　荀芯的气质是优柔、哀婉的，她并不认为能像湖中人那样气势磅礴、昂首挺胸，有着最坚韧不拔的气质，即便是流血也不喊疼。

　　荀芯接着看下去，想弄清楚更多的关于湖的事情。

　　湖面波澜再起，画面一转，荀芯依旧看见一个和自己容貌身材相似的女子，那女子身着华服，一步一步踏上长阶，场面一度威严肃穆，阶下是万人朝拜。

　　肃穆的礼乐声想起，她转过身来看向众人，目光犀利，众人们俯首，齐呼万岁。

　　荀芯心想，这分明是登基大典！

　　看着那女子，她多么希望这是她自己，然而她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做不到的事也只能想想。

　　她一度觉得自己湖中的华服女子是自己失散的孪生姐妹，她也知道其实并没有只是感觉。

　　为什么不能是她自己呢？

　　一个念头出现。

　　荀芯旋即否定这个想法。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可能是来生吧……

　　蓦然，荀芯大惊。

　　难道这就是湖给她的启示？

　　或许是来生，或许是过往，自己真有可能如此风光与激昂，那今生呢？

　　今生就这样迷茫地过去了嘛？

　　荀芯有些不甘心。

　　这让她突然意识到之前得知苍明宇是魏王的消息之时，她有过愤怒，愤怒以至于她想要率军踏平魏国，一统天下。

　　可过了这么久，她兜兜转转，四处奔波，竟忘了这个念头，沉迷于爱情那虚幻飘渺的梦幻之中，不可自拔。

　　她是楚国的公主，她注定要为了楚国忙碌奔波，甚至是献身。

　　她似乎忘了，大楚北方沦陷后，她南下的目的。

　　荀芯突然看清了自己的心。之前她以为苍明宇若真爱着她，能给她安稳的日子，她就能回报以至死不渝的关怀和爱意。

　　然而，她现在终于明白，哪怕是苍明宇给她的是世间最真挚的感情，她依然不能接受。他们之间隔着国仇家恨、隔着欺骗与背叛，这些就如天堑隔在他们之间，他们注定不能真诚坦然的相待，注定会有仇恨与隔阂，不可能全然的相爱。

　　所以，是她试图去忘记、去逃避那些刻骨的东西。

　　她明白了，今生是否能像湖中女子那样不重要，重要的是，看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那绝对不是另一个人爱。

　　猛然间那种强烈的情绪在她心中泛起，荀芯冲着湖面大喊：“苍明宇！我不会再爱你！但……也绝不会再恨你……

　　“若有来生，我定要掌握兵权，夺回大楚的土地！一报还一报，你今生侵略了我楚国的土地，来生我定要还给你，我势必要披上战甲，走上战场，骑上烈马，勇猛向前！

　　“我不会再困于情爱，我要成就自己的辉煌！我本是天上飞翔的雄鹰，不是困于牢笼的金丝雀。虽然今生能改变什么我不知道，自由快意的天空才是我理想的归宿！”

　　说完，她心情舒畅，看向湖面的波纹，朝着湖水猛然一跃。

　　上善若水，被湖水包围的她湖水并没有窒息的感觉，湖水带着净化之意，洗涤她身体与灵魂的污垢，让她的心澎湃出一种全新的生命力。

　　有光泽从进入荀芯的心脏部位，荀芯看着这光只觉得舒服，她享受当下的舒服，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不久后，一个声音不断地呼唤她的名字：“荀芯……荀芯……”

　　她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的脚落于平实的地面，再一看，脚下是一块琉璃地面，悬浮于空中。

　　琉璃开始生出纹路，明晰后，居然和琉璃镜的花纹一模一样！

　　荀芯大喜，莫不是这就是她摔碎的琉璃镜？她俯下身来轻轻抚摸地面，念动琉璃镜的咒语，突然间，她从琉璃地面的一端闪移到另一端。

　　这是，琉璃镜的能力？

　　荀芯看着地面，说道：“你是我的小镜子嘛？你不是被我摔碎了吗？你知道你失去反应的时候我有多难过呀，还好你还在，也不生我的气。”

　　心口处缓缓的传来一个声音，这声音带着一丝童真与稚嫩，但更像是一个少女的声音：“我的主人，其实我从未离开。我就是你要寻找的琉璃之心，而我的本源就是琉璃镜。”

　　荀芯听到这话，更加确信了心中的想法，但是又有了新的问题：“我一直寻找的，琉璃之心？”

　　少女般的声音带着一丝俏皮：“是的，准确来说，我的名字叫琉璃澄心，我们相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也许不是我在寻找主人，就是主人在寻找我。以后我将伴随着你，与主人共患难。”

　　荀芯点头，原来如此，看来一切皆是天意。

　　“每当我试图感受我的心时，我就会看一个六角的琉璃块，这又是怎么回事？”

　　少女俏皮的声音依旧出现在荀芯的心口，从六角的琉璃块儿中散播出来。

　　“这些天，主人经历很多磨难与痛楚，这正是启发我的契机。没有彻底的破碎，哪有再次的重建与升华呢？我呀，本是一介俗物，却机缘巧合被注入了灵力，这才有了宝物之名。”

　　琉璃澄心中的声音依旧传来：“我与主人在雪域机缘巧合相遇后，缔结契约。那时候我只愿终身陪伴主人，主人将我摔碎后，此刻的我已不再是物质，是一种灵体。我的灵魂，如今也是主人的灵魂，我们已然融为一体。或者也可说我的灵魂被主人发觉，或说是被看见。”

　　荀芯一直仔细听着琉璃澄心的娓娓道来：“主人前世是一朵红莲，机缘巧合变成了一朵白莲。红莲花是与太阳石相生相伴，这时的太阳石就变成为琉璃澄心，帮助修炼自己的灵性。”

　　雪域的那一场痛彻心扉的梦再一次浮现在脑海中，荀芯也知晓了前因后果，但是，这些已无可逆转。

　　只听琉璃澄心接着道：“主人前世很多记忆都被封印了，而这一世又经历了这么多困苦、伤害与欺骗、种种不甘，作为守护主人之物，我会保护主人不受伤害，但是主人需经历的磨练只能由主人自己去经受。那天你以为琉璃澄心已经毁掉了，但其实从未离开，一直就在你的心里，以灵体的形式伴随着主人。”

　　荀芯感叹着泪目：“谢谢你，琉璃澄心！有些事情我终于明了，人世多艰，不离不弃的人与事，多么可贵！”

　　“不客气，主人！只要主人的目光在我身上，我就会有力量，就会有灵性。主人，我从未离开主人，以后也不会。即使再多的不幸，你还拥有我或者说你自己的心呀。”

　　荀芯听完这段话，非常的感动，她摸着自己心脏的部位：“有你在，真好。”泪水落下，吧嗒着欣喜与新生。

　　荀芯发现自己的心开始发生了变化，心脏位置出现了一块六角形的漂浮琉璃块。

　　“我的心变成了琉璃？”荀芯讷讷地疑惑。

　　俏皮的女声答：“这就是我呀，每当你感觉到我的时候，我就会回应你。但是你的心脏依旧是血肉之躯，只是当看到我时，会看见六角琉璃块的画面而已，我是灵体，自然不是物质，主人也不用担心自己的身体受到了损害嘻嘻。”

　　荀芯接受了这一切。

　　她有些开心，在琉璃镜碎了之后，新的机缘又开启，已然不惧前方崎岖的路途。

　　荀芯念动咒语，准备离开了这个梦境，在画面皆模糊时，一个声音还不忘嘱咐，声音有些飘渺：“主人找到的这个心还不够……”

　　荀芯不解的问，她急切地想知道答案：“那怎样才够呢？”

　　“这就要看主人的造化了……”

　　声音模糊，消失不再，荀芯呼喊，却是徒劳，画面有变成了一场场火焰，烈火想要焚烧掉世间一切污垢，而荀芯不再害怕，她缓缓地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