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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罗浮(3) ...

  •   谢奚轻轻嘶了一声,肩头绷紧了一瞬。
      “……疼啊?”方临舟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看他。

      ——蜀西气候湿润多雾,临近入冬的时节,鲜少有晴朗的日子,已经到了晌午的时候,窗外仍然是阴沉沉的。
      距离深夜与湘西五鬼一众的那一轮交手已有半天的时间,他们现在身处的是罗浮山北麓山下的一个小村镇,当地徐姓的人居多,便惯称徐家庄。说是村镇,身处重山之间,倒也没有多少行商往来,只有零星茶马道上的走商偶尔会来镇上,整个镇子对外十分封闭,住户也少,多数村民都是靠在山野间打猎采摘草药维生。
      他们入住的是镇上唯一一家客栈,房间十分少,内里充斥着少有人居住的气息,恐怕只有偶尔到来的行商才会入住。村民淳朴木讷,虽然好奇但也没打扰他们——方临舟听着敲门声,起身去开门,接了店主女儿亲自送上来的草药和热水,认认真真道过谢,这才掩上房门进到里间来。
      谢奚伤在肩上,半条手臂都有些不太利落——方临舟显然不是个经常照顾伤患的人,千辛万苦才搭了把手替他把上衣揭下来,此刻他肩上那片伤完全显露出来,狰狞程度让方临舟忍不住吸了口气,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在边缘上触了触。
      那片伤看起来十分狰狞——是织命女的长梭钉入后留下的伤口,大概有两指宽,刺入寸许,内里的血肉蒙着一种轻微感染尸毒后的淡灰色,伤口边缘则被燎得焦黑,一望便知是被织命梭上的青鬼火灼伤的痕迹。
      谢奚正两指夹着一片狭长形状的折叶,将那片折叶在烛焰上稍稍烤了烤,轻轻伸进一旁打开的蛊盅里。盅里的蛊虫应声即化,变成说不出质地的银白色半流体,竟然逆着刀叶反向上蔓延,眨眼便盖住了一半的刀刃——他听到方临舟抽气的声音,略略偏头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出声宽慰他,“其实没多疼,”
      “外缘没什么知觉,只是里面有些麻烦。”谢奚看他神色,抬手赶了赶他,“别看了,替我把让你找的草药拿过来。”
      方临舟应了一声,起身去按着谢奚的吩咐,把店家送来的草药碾碎,余光扫到谢奚趁他起身略略转过身子,挟着那片刀刃在肩头比了比,似是找了下位置,随即便毫不犹豫地一刀顺着伤口刺了进去——那银白色的流体看起来质地极冷,实际上却极为炙热,刀刃刚刚接触血肉,便发出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微灼烧声,如活物一般涌动着向伤口内卷流进去。
      谢奚猛然攥紧桌角,低声抽了口气,显然也是痛极。方临舟将碾碎的草药盛在盘里,快步走过来帮着他将刀刃慢慢抽出来——甫一拔出,伤口便开始淌血,血色渐渐转作正常的红色,连伤口周围焦黑的死肉也都在这眨眼的片刻间被清理干净,看起来已然像是被普通利器刺伤的伤口。
      “往自己肩膀上扎刀子,你还真下得去手。”方临舟半是埋怨地看了谢奚一眼,小心翼翼地把草药敷在伤口上,找来干净的纱布给他包扎,“伤口染了尸毒,把腐肉削了就是,值得你动用银火姬——在皮肉上活生生点一把火,疼不疼?”
      “织命梭上尸毒跗骨,削掉腐肉是祛不干净的。”谢奚缓过那一阵剧痛,慢慢开口解释道,一边伸过手去盖在那只蛊盅上——一只拇指大小的银色细长昆虫悄然爬出他的掌心,轻轻振翅落进蛊盅里,“银火姬嗜热嗜毒,让她吃掉保险一些。”
      方临舟最后把纱布在他胸前打了个结,凑过去咬断,“既然知道尸毒棘手,干什么临走之前拼着吃这一记织命梭,还要去打伤崔判?以伤换伤这种事,你从前可是从来都不做。”
      “不打伤崔判,湘西五鬼底气仍在,恐怕这几天都要不得安宁。”谢奚慢慢把手臂套进袖里,由着方临舟拉过衣襟,一边自己扣着襟扣,“从前是从前,现今我刚嫁过金蚕,这几日不好动武。”
      方临舟双手环过去替他束腰封,闻言顿了顿,抬头看他,“嫁金蚕这么麻烦?”

      ——昨夜那场搏斗中,谢奚是事先将金蚕埋入土中,又将湘西五鬼引过溪涧对岸,方临舟知他的安排,便有意诓骗崔判将肩头的女人放下。他与崔判相斗的过程中,金蚕悄然自地底接近,出其不意上了那女子的身。
      金蚕蛊性热,好动,入体则游走经脉,刺激血气随之而动,那女子是被击昏后为崔判所擒,血气一动,真气便随之而动,解开身上穴道禁制,人便随之转醒。金蚕与宿主心意相通,她刚一醒来,对岸的谢奚便已经察觉,达到目的后抽身便退——唯一的意外是这女子醒来后竟不依不饶要与崔判搏命,方临舟强行带她退走,便一时顾谢奚不及,眼睁睁看他迎着织命梭而上,和仓促回身的崔判对了一掌。

      “普通金蚕是没有这么麻烦,”谢奚被他看了一阵,只好如实交代,“嫁到她身上那只金蚕是我的本命蛊。当时情况不明,我担心湘西五鬼在她身上动了什么手脚,普通的金蚕蛊本身没什么攻击性,若是有什么意外也应对不了,而换别的蛊虫总要伤及她,总归有些不好。”
      “……嫁过金蚕后三日便可以收回,只是三天的事,不要紧。”谢奚见他只是看着自己不说话,停了停,只好顺着毛捋了一把,“况且身边不是还有你吗?”
      “又拿这种话敷衍我。”方临舟被一句熨帖话捋平了倒毛,却仍有些不满——谢奚一贯不许他沾惹蛊术一道,说是终归偏门外道,多少有些伤身,但常年住在澹云台上,耳濡目染也明白不少,知道本命蛊不亚于苗人的半条命。苗人一生只得这样一只,种类倒是各有各的选择,但都是从幼时便亲自以精血养大,日积月累,便可以辟易百毒,比之寻常蛊虫,凶性和灵性都要远远超过。
      苗人一身千虫万蛊,诡秘莫测,但大多需要本命蛊坐镇压制。到谢奚这个程度的,倒不至于因为本命蛊离身而有什么反噬,只是多少都会有些蠢动,需要宿主自行弹压。方临舟闷了一会儿,却也明白谢奚做的无从指摘,只好放过这个话题,“……昨晚我就想问了,你和那伙湘西五鬼,到底有什么冤仇?”
      “湘西五鬼——织命女、吊丧星、媸艳、饿鬼、白灯笼,究其根源,他们五人也是鬼道的一脉。湘西鬼道盛行,譬如赶尸人就是其中一种,但鬼道本身属于阴邪之术,心术不正如他们的,极其容易误入歧途。五鬼曾经与邝清的父亲在湘西遭逢,邝清父亲本着除害的想法与他们交手,却没能成功让他们逃脱了。而蜀西鬼门修习之法与他们有些相似,他们败于邝清父亲手下,相当于是在自己的长处上被人击败,便一直心怀怨怼。”谢奚看方临舟听到“邝清”两个字又变得不满起来的神色,轻轻咳嗽了一声,只得含混把中间的情仇带过,直接说到结尾,“……五鬼来蜀西寻仇,想要掳走邝清,但我和我姐姐正在鬼门作客,他们没能得手,媸艳还被我姐姐毁了脸。后来他们又去连斛蓄意报复,饿鬼又丢了一只胳膊——总归仇怨一来二去,就这么结下了。”
      “听起来倒像是他们屡败屡战的样子,”方临舟有些狐疑,“怎么还有胆量向你寻仇?”
      “倒是不能这么看。湘西五鬼伤了的这两次,细算都是意外所致。五鬼的名头在南疆也算响亮,并不是浪得虚名,即便是邝清的父亲,当时虽然赢了,但也是吃了些暗亏的。”谢奚摇了摇头,“他们五个,单打独斗不足为惧,联起手来便很是棘手了。不过好在五鬼生性狡诈谨慎,昨夜对我们出手,是没看破你的身手,只当我身单力孤,又有崔判在,这才放心动手。现在崔判已伤,再看你也不好对付,三两日之间应该不会再有动作了。”
      “昨天我们救回来的那个姑娘……”谢奚转而说起另一个话题,沉吟片刻,开口继续道,“昨日崔判扛着她的时候,我看到她脖颈上纹着一朵并蒂花。那种深青色只有已经灭门的叶家才有方子调得出来,而并蒂花正是当时罗浮叶家的徽记——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应该就是我们想要找的叶家残留的后人。”
      “若不是笃定她的身份,我也不会贸然动用本命蛊了。”谢奚道,“金蚕激发气血,却透支她的体力……不过睡到这个时候,差不多也该醒了,我们可以去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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