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镜记》1924

12、第 12 章

　　次日一早，李见几徐思廉向同屋的小商贩打听了榷场居的位置，虽没钱，也打算去凑凑热闹。
　　“咱们易县，在大成版图的北边，县中间有个不算高也不算矮的岭就是榷场所在——聚金山，哎！你别着急，要上岭不光是这红线圈铁的事，还有好多关碍，老头我要说给你知晓是不是。
　　这个岭啊，咱们本地的管他叫半边岭，半边岭往南算是大成的百姓，再往北就都是牧马放羊的游牧鲜卑，当然这半边岭也是大成、鲜卑一边一半，所以叫半边岭嘛！
　　要问那原先这岭叫什么？那不过是个半高的土坡，原先哪有什么名字！不光这半边岭，易县这个名字啊，也有些说道，”说着，这榷场局里说话的那位老先生呷了一口茶，瞥了一眼眼前这光呆立着、面露焦色的客商，心道：这不开眼的怕是今年新来的，便给了个眼色给立在旁边的半大小伙，
　　“你这人！我师父与你说了半天金玉良言，这茶水都要好几钱银子了，你是要挣得盆满钵满了，可怜我师父，光做你们发财路的铺路石了，谁记得他的恩情啊！”
　　那客商倒也灵透，一点就通，除去那“八两金”赶忙又奉上“茶水钱”。
　　那老头假意推脱了一番，便让那徒弟收下了，徒弟掂了掂分量，朝他点点头，这老头方从怀里掏出一个镶着玛瑙的铁圈，“红线铁圈拿好，千万保管好，抢手得很呐！”
　　这老头说了半天，也就最后一句提醒有点用处，在易县，每年春天这个时候和秋季各有一次官方特批的贸易集会，为期十天，榷场地点就在半边岭上，秋天是大成的商贾运来茶叶、布匹与北边交易，现在这个时候是牧民代表们与南边交易药材、皮货，只要能参加的商户都获利丰厚。
　　不过毕竟边境，怕生出事端，每年贸易两边都限定了参与榷场贸易的商贾数量，不仅如此，还规定榷场贸易必须都由牙人代为出面，这红线铁圈不仅是入榷场的资格凭证，而且一个铁圈对应了两名官府的牙人，商贾们要凭着铁圈与牙人交托货物。
　　往年都是三十个名额，今年又少了两个，这一方面竞争更激烈，另一方面也意味着只要上岭那获利比往年更加可观。这老头便是发放红线铁圈的专官，一年就指着这几天发一批横财。
　　老头接着之前的话头往下讲，等着下一个领铁圈的给钱：“易县最开始是叫黟县，据说原先这片土地是大成的开国大将曹黟从鲜卑抢回来的，不识字的听人说黟县黟县以为是蛮夷的夷，叫夷县，后来与北边的榷场开了，又慢慢变成易县了，虽说屁大块地方，城东老汉放个屁熏倒城西娃娃……”

　　李见几他们没那八两金，只当说书听了一会儿，便同徐思廉离开了，其实易县被人叫夷县也不无道理，不止衣着打扮，这路上许多人的长相也与中原人不同，虽不是纯正的蛮夷鲜卑，怕是祖上也有那边的血统。

　　在外边逛了半天，初到新地方的新鲜劲已经所剩无几，加上到了饭点，李见几跟徐思廉又回了客栈，大堂里几乎坐满了，昨天那个小伙计，似乎听人叫作喜来的正在上菜收盘，忙得像个陀螺，瞥见李见几他们，还特意拐了个轨道给他们找了个空位。

　　李见几快吃完的时候，大堂渐渐空了，那小伙计便凑过来聊天。
　　伙计喜来：“逛得怎么样？”
　　徐思廉扯扯嘴角：“早知道不过来了，本以为榷场人人能进，谁知道这里边有这么多关隘，这趟八成白费力气了。”
　　喜来说：“等榷场结束，跟那些进去的大商户交易也是一样的，也就稍微贵一点点。”
　　徐思廉摇头：“离榷场结束十多天，呆一天就得有一天的花销，哪里等得起。”
　　小伙计眼珠转了转，没接话。

　　吃完饭，李见几跟徐思廉回了房间，这屋里加上李见几他们一共住了六个人，这会儿屋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李见几问：“怎么办？等榷场交易结束么？”
　　徐思廉想了想：“明天榷场就开，要不再待一天？打听打听今年都有哪些货，价钱怎么样。”
　　“下午干什么去呢？”
　　徐思廉从包裹里抽出道袍，冲李见几挤眉弄眼：“一起去点拨世人呀！”
　　李见几笑：“我能做什么？”
　　徐思廉一脸坏笑：“嘿嘿嘿……”

　　“光是公子你这面相，就可见绝非是等闲之辈，诸位看，这位公子天庭饱满、鼻若悬胆、两耳白于面，双目如星曜，此乃大富大贵之相，可惜这八字……”徐思廉装模作样皱眉敛目，摇头不语。
　　李见几见他闭着眼睛瞎扯淡，每个字都跟自己相差十万八千里，也只能拼命憋住笑，身体前倾装作急躁的样子：“怎么了？”
　　徐思廉一脸惋惜：“唉，公子若晚生一个时辰，那便是十年难得一遇的富贵命格。可惜可惜……”
　　周围一圈倆手揣着袖子看热闹的也发出一阵嘘声。
　　徐思廉抬手捋起假胡须，故弄玄虚：“不过……”
　　李见几刚想“接戏”，看客倒比他还着急，七嘴八舌问：“不过啥？”
　　徐思廉故作高深，微笑不答，只看着李见几。
　　看客着急了，胳膊肘直推李见几：“快问问呀。”
　　下边是重头戏。
　　李见几掏出一串钱：“还请仙人赐改命之法。”
　　徐思廉一副被冒犯的样子，抬手喝到：“俗物拿走！”
　　看客又一阵“呦”声。
　　李见几几乎忍不住笑出来，刚想往下演。却听见后边有人戏谑道：“天山道长？前几日不是还说受国师之邀往南去都城，怎么往北到了易县，是要回天山老家么？”
　　围观的一听有人来挑衅，骚动起来。
　　李见几回头一看，竟是郎镜！徐思廉未等他说完，拔腿就跑，郎镜见状双手在桌上一撑便要越过去追，李见几赶忙站起身一把抓住他胳膊。
　　郎镜恼怒：“你拽我做……”偏头一看又一脸讶异，“之微？”
　　李见几看徐思廉已经跑远了，便松开手。
　　郎镜问： “没想到你是来易县了？”
　　李见几听他话语间，应是收到自己的辞别信了，于是笑着点头：“是啊。”
　　围观的见没戏可看，渐渐散了。
　　李见几问：“郎二公子怎么也来易县了？”
　　郎镜：“是启程去太学，只不过我被选为太学生是受了一位好友的举荐，他原先也在太学读书，去年年底来易县做了县令，所以此番特意绕道过来拜会致谢，没想到刚进城就遇见之微，真是太巧了。”
　　“我和……也是昨晚刚到” 李见几忙改口。
　　郎镜剑眉轻挑，问：“信上说之微是与友人同行，怎么一个人？”
　　李见几讪笑：“他嫌外边冷，在客栈休息。”
　　郎镜歪头也笑了笑：“你们是在哪家客栈，我还没有找到可下榻的客栈，刚刚路过了几家都客满。”
　　“榷场快开了，客栈都住满了商旅，”李见几想，郎镜刚刚认出的是徐思廉装扮上的算命先生，一会儿就算遇见，郎镜应该也不认识：“我住的闻春客栈，在城北，昨天也说客满，不知道今天有没有人退房。”
　　郎镜一双凤眼看向李见几眼睛：“之微还有事么，不如一起回去看看。”
　　郎镜是何其敏锐的人，李见几估计，他已经怀疑刚刚那出，自己和那“算命先生”是在唱双簧，而且看样子，这俩人打过交道还有过节，就算这会儿自己说有事，恐怕他也会找理由去看看自己那同伴是不是就是“算命先生”，不如爽快答应，看能否打消他一点怀疑。
　　李见几心说：怎么一遇见这郎二，就得斗智斗勇？

　　一路，郎镜牵着马，李见几在他侧前方走着带路，两人离得不远，却是各怀心思。好在易县不大，没半炷香的时间，就到了客栈门口，俩人一路无话也都没觉着尴尬。
　　奇怪的是，客栈大门紧闭，两三个官差搁两旁站着，门口围着一圈人窃窃私语，还有几个眼熟的，似乎刚刚围着李见几、徐思廉看热闹的，现在又转场到了这边。
　　李见几就近问了一个：“这位兄弟，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揣着袖子，脖子朝李见几伸过来，神神秘秘：“死人啦！据说死了俩”
　　前边一人闻言回过头：“什么死了俩，我听说死了一屋子，满地的血！”
　　周围你一言我一语，渐渐吵嚷起来。
　　“吵吵啥！吵吵啥! 要不要上前说？”一个矮个儿的衙役跳出来，握着障刀在阶上敲：“我看一天天就你们几个瞎转悠，咋地？过完年没事干，想进牢里溜达溜达？”
　　下边人嘟嘟囔囔，嘴里也没好话。
　　那矮个子衙役伸着个脖子，作势要往下冲：“还都杵这儿干啥？等我送啊？！”
　　看热闹的缩着脖子，端着脑袋，一哄而散。
　　那衙役看李见几与郎镜站着没动，问：“你俩干啥？”
　　“我们住……”李见几刚想答，他们住这边。
　　郎镜便立马抢着说：“我们住店，一路找到这家，前边都满了。”
　　那衙役看郎镜牵着马，上边还有行囊，便摆手赶人：“这边也住不了，死人了，你敢住？”
　　话音刚落，客栈大门便打开了，那矮个儿衙役忙走回去，却见两个衙役压着徐思廉出来，徐思廉一脸呆滞，似乎被吓傻了，李见几抬脚就要向他冲过去，郎镜忙抬手紧紧握住他胳膊，之后又有衙役抬着尸体出来，看样子应该只有一个受害者。

　　官府的人走后没一会儿，伙计喜来拎着扫帚一出门，看见李见几，便冲过来：“你去哪里了？你朋友被抓走了！”
　　李见几上前一步，郎镜只能松开胳膊：“你知道怎么回事么？”
　　喜来看郎镜眼生，不免多看了几眼：“你们同一件房的一个住客被人杀死了，被发现时只有你朋友在，衣服上沾了血，地上还有他的血脚印，官府就把他当杀人犯带走了。”
　　李见几内心焦急：“怎么可能，他没争辩？”
　　喜来摇头：“那些个衙役也问他话，唉，他怕是被吓傻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