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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 ...

  •   小学门口北首高大粗壮的白色石柱上,冲东写着红色的校名,漆色发暗,有点儿像半凝的血,晚霞映在了背面,使这几个字相对醒目。围墙是西式的白栏杆,上面一排玻璃球灯破了大半,站在外边就能看见校园里干涸的水池中几块笨重的太湖石,石上的喷泉眼裹着一层铁锈。两尊粗制滥造的纯白色玻璃钢雕塑并排而立:横眉立目的女红领巾手持羽毛球拍,瞄着面前探头缩脑的梅花鹿。
      教学楼门口左右高挂两盏褪了色的硕大灯笼。东边相邻综合楼一层的校办印刷厂生意兴隆,到了这个钟点仍有各色人等进进出出。站在东北方看这座综合楼,是清一色的茶色玻璃窗临街;绕到南边,则会发现冲着校外居民区的白墙上烟迹斑斑,那是去年火灾留下的纪念。
      吴霏已经回家,他就住在那片居民区里,据他说,着火那天每个窗户里都探出几个小脑袋来喊“救命”——
      ——“幸亏咱们早毕业两年,要不然挨烧的指不定是谁呢。”
      校门口一左一右两尊石狮子每天张牙舞爪地迎接莘莘学子。时下这二位身上披红挂彩,像是作了新郎倌儿,底座上分别贴着“欢度”和“五·一”的红字。
      我把车倚在南边那只石狮子的底座上,就听见时任小学教导处主任的王×叫我。这矮瘦女人住在我家隔壁,自打记事起,我便叫她作“王主任”,仿佛她自打出了娘胎就姓王名主任似的。从小学毕业前的夏天开始,我对她的称谓改作了其姓氏后边加上一个脏字。我于是循声冲她睨去,她问我还不回家在这儿干吗呐,我继续睨着她看,她这才去了。
      漫步在小学校园里,我又看见了那块打着密密麻麻格子、评比各班纪律的黑板。大片红色的“10”里边,两三个零星散落的黄“9”分外显眼,好像满口牙齿被打掉了几颗,预示着谁家的孩子要倒楣。那时我还发不出“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类感慨,只是看着这黑板有些恶心,于是避过眼去不看,却又瞥见教学楼门口果皮箱上趴着的狮子,通体涂抹着□□绿,和它校门口那两个石头亲戚一般的张牙舞爪,遂破口大骂:“你们他妈要吃人呐?”
      传达室里探出一颗既秃且老的脑袋,远远张了我一眼,便又缩了回去。当时小学尚自只有石狮子吓人,缺少真正有本事对老幼妇孺施以拳脚的保安,否则,想必我是要吃苦头的。
      那日傍晚,就在我一个人对着小学校门口两尊石狮子胡思乱想的时候,在我家楼下,王某遇见了我父亲。她定是在大段儿家常里短的闲话之后假作无意道出下班时遇见了我。从那以后,我果然不再去小学门口看金子和石狮子了。

      当我独自在小学门口看夕阳西下时,决不会想到这一天会有什么历史性的意义。当天晚上,我开始做梦了,或者说,我史无前例地在醒后仍能够记住自己的梦。不知这次改变究竟是馈赠还是嘲弄,唯一能够断定的只有那天的确切日期:四月三十号,因为当时小学门口石狮子的底座上贴着“欢度五·一”的红字,而那天恰恰是劳动节放假前的最后一个上学日。
      之所以这样肯定这个具体的日期,是因为记忆中尚自保留的若干蛛丝马迹由点到面、集腋成裘,联成史志中的大事记:
      四月三十日,放学后同吴霏到小学校门外看金子下班;
      五月一日,和父亲照例去了爷爷家,在午饭的饭桌上拍了筷子;
      五月二日,去看樱花,遇见小学同学崔蔚。
      五月三日,返校上课,杨老师找我谈话。
      ……
      其实,记得太清楚了,真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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