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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风波诡谲(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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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锦的家族选女继承人也不是随便选的,一代直系加旁系二十多个女孩长到5岁开始筛选,到及笄能挑出一个就不错了。先要看生辰八字能不能合上,至少要占两阴,再看手相、面相,选出感情线单薄,有仙缘的女子,到这一步最多剩下两三个女孩,然后开始教习,经过3年的基础学习再根据天资踢掉最次的,跟着开始学习真正的占卜,在这期间还要学习揣摩人心,学会分析局势,免得将来进了宫被人当作弩箭枉死。在进宫前还要故弄玄虚的搞一次天选,上代巫祝会带着所谓的神鸟,白凤,在空中盘旋,在哪个女孩身边落下,并发出鸣叫,就说明她是被上天选中的。
这看似是天意,其实也是事在人为,据族书中记载,此鸟喜闻绿竹沾上朝露的味道,在参选当日,族人会用绿竹做的小筒收集家中的露水,在用把小筒放入温水中用文火加热半柱香的时间,绿竹的味道会渗进水里,在用这些露水洒在参选女孩的头上,而女孩当天带得所有头饰,都是用绿竹做成的小匣子装上半年,每日还要沾了露水擦拭匣子。而参选的女孩为了防止遮盖脸上或身上的痣、纹路又不能施粉黛,这样她头上的绿竹清香就会吸引白凤落下。这对于世家来说不算难事,倒是那鸟鸣有点费事,要用藏了一枚绣花针的暗器射向凤鸟的腿部,暗器好造,藏身也不难,难就难在既要让凤鸟感知到疼痛,又不能流出血来,更不能让针扎进肉里,这就考验使用者的力度和准度了,倒在这一关上的女孩也是有的。
有时候一代女孩中也挑不出来一个,就只能由上代巫祝继续担当,而这些女孩就会被马上婚配出去,等有了新的子嗣再继续挑选。当然为了防止一代巫祝在位时间过长,发展出自己的势力来干涉朝政,规定最多再连任一届,如若还未挑选出合适的继任者,那便是这家与上天的机缘已尽,便由另择占卜世家来代。所以各大世家一旦有机会在位,都会拼命保住自家的位置,戕害别家是一定的,就是自己族中也是腌臜之事不少,遴选的时候各房都会做手脚,轻者毁其面容,手纹,重者丧命也是不足为奇的。人,自古就是带着兽性在生存,特别是在这种名门望族,心慈手软除了让自己死的比别人快,还留下骂名外,毫无益处。
在族书里就记载着这样一个故事,隔着书页,容锦都能嗅到血和权欲夹杂在一起的那股腐臭。故事隐去了朝代,写得寥寥几页,是的,这几千年他们这个家族这种血雨腥风见多了,从深宫倾轧中杀出一条血路,一路扶着新皇登基,在新朝手握大权,把家族推到鼎盛的几个巫祝也不过是单单数页就写完了她们的一生。对了,忘记交代了,她们一族选出的巫祝,卸任后也不可以嫁人,一般会作为教习后代的老师,一直呆在深宅里,防止皇家机密被泄,还有几人巫祝刚卸任就突然暴病死了。
不知道是哪个朝代,正值新旧交替,多事之秋。老皇帝病重,性命垂危,成年的儿子总共有三个,太子已立,诏书究竟能落在谁的手里还未可知。皇长子远征北地,封了侯爵,拥兵自重,又与北边的胡人勾结,打算趁机作乱篡权。打着挂念病中老父,思乡情重的旗号,带着8万骑兵直奔帝都,别看极北苦寒,但矿土丰富,加之侯爷好武,招揽了一批能工巧匠,谋士良将,手下兵马、武器俱是最佳,又是真正上过战场的,比帝都那些禁军强多了。而且他的外祖父官拜宰相,几个舅舅也都位列朝中,手中门人、弟子不少,在朝中算是占了半壁江山。现在帝都风潮暗涌,很多得到消息的朝中重臣都在想法子把家人东迁,本朝其余东部,那里土地丰饶,而且各家也都略有祖产,去了仍是大家氏族,还能积蓄力量,图谋东山再起。
太子文煜守在帝都,他表面看上去风雅,实际也是满手血腥的人,他这幅做派第一是做给朝臣们看,第二也是做给天下百姓看:他是君子,将来也必广施仁政。巫祝身在禁宫,是最能听到这些风言风语的,而且老皇帝意属此子,少不得和巫祝通气,想要利用些天象、梦境之类的事做文章。太子是皇后所生,正经的嫡出,占着名正言顺的天机,而且能捧出3代皇后,司徒家的家世和能力都是一等一的。
司徒家随着高祖皇帝打江山,算是本朝元老了,深得皇家倚重。子孙男丁多半都在军中。特别是皇后的两位兄长,老二司徒玦手握帝都防卫的重任,老大司徒琰据拥西陲要塞,离帝都不过2000里地,自从查探到大皇子的动向,司徒琰也向皇帝请命,众将士已驻西近3年未曾归乡,今刚大败大宛,夺四城,且镇北侯前日拒胡之功亦未行赏,年关将至,求请大军还朝,一来犒赏众军已彰我主慈恩,二来也是圆父子、亲人相见。批复的旨意三天后就到了,着令营房军驻守,其余5万大军回朝受封,现在这平西大军也在回朝的路上。而最小的弟弟司徒瑾则被提做了中书令,别看官阶不高,却是最方便传消息的,这也是老皇帝的手笔。皇后和太子也都是擅谋之人,娶了老太傅之女韩昭,其门下的弟子遍及朝野,又与今上有师友之谊,太子在朝中的势力不可小觑。
第三子文煅夭亡,第四子文煊被封为南陵侯久居南越,鱼米之乡,商贸繁华,在这三个成年皇子中势力最为薄弱。大皇子的母族恰在其封地上,没少削分他的权势。他的母族不望,堪堪是个从四品的长史,母亲也是生了他后才晋了妃位,按理他是不该肖想朝政,安心当他的闲散王爵便是,但是朝政动荡,他又岂能偏安于一隅呢?如果皇长子篡权成功,必然要为母族涨门庭,他不仅成不了南陵王,还可能被削爵,要么困守帝都,要么发配荆北。所以他是站在太子那边的,他在朝堂上势力是不足,但是他手里有不少盐商、粮商的命门,危急关头也够得着自保了。况且巫祝家族也起于南越,他们之间也早成联盟,巫祝是皇帝的人,也就是太子的人,他们势必是要扶太子登基,保住自家手中的权利的,等太子上了位,他就是南陵王了。
朝堂上风雨飘摇,几个占卜世家也是风云诡谲,现任巫祝已连任两届,而其家族还未挑出最合意的继任者,又逢前朝政局大变,这时候抓住了下任皇帝,自己的家族不就扶摇直上了。他们有支持皇长子的,也有支持太子的,但现任巫祝一族无疑是他们最大的敌人,每隔几日就有风传:哪个氏族中现了天象,或是鱼跃龙门,或是古树开花,反正都是些装神弄鬼的把戏,矛头都直指云家天缘已尽。宫里宫外,朝上朝下都是一样的热闹,帝都里招神医的告示贴了又贴,赏金涨了又涨,却无人揭榜,一个个明面上装得愁肠百转,濡沫情深,其实都巴望着皇帝赶紧闭眼,最好连宣诏的时间都没有,这样他们才好群雄逐鹿,一展宏图。
这云家也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了,在这一代他们没能挑出合意的女孩。最称心的一个,样样都好,偏生长了一双招人的桃花眼,面相轻浮,送进宫里也是个惹祸的。但他们也没法去外面找一个回来,密谋皇权这种事就是自家人都不能放心,何况是外人。好在巫祝传回的消息,皇意仍在云家,不管是谁,他们必须马上选出来一个送进宫里,由巫祝和皇帝把她扶稳了,等太子登了位,一切尘埃落定,谁还敢质疑他们,在皇权面前,天意算得了什么,有多少帝王真正把它放在眼里,他既是天子,他的话便是天意。
这天,天色欲晚的时候,巫祝又让人递了话回府,老皇帝大行将至,五天之内必须送一个人进宫。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就是退无可退了,为了保住皇帝的信任,少不得铤而走险了。云家是挑不出合适的女孩了,但是在南越老宅的远方里却出了一个根骨极佳的男孩,八字还连着三阴,论手相、面相也是极寡淡,没什么亲缘的。今年将将满12岁。小男孩比小女孩身量要高,但发育晚,他现在正是骨架纤细玲珑的时候,喉结也未发育,加上无人识得,就用他代替原本的女孩正好。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位子坐稳,至于占卜技艺,后事发展都不是首要的,何况这云家出生的孩子多少都懂点周易之道。
族长当即着令二房领一队人马去南越接人,给南陵侯也去了密信,若要成事,必须无声无息地把人送到帝都来。现在的巫祝便是二房的嫡女,这事交由他们做最保险。而大房嘛,告诉他们时间紧迫,只好把他们房里的庶孙女云茉送进宫了,让他们开始准备天选要用的东西吧。云家老太爷活了大半辈子了,靠着这一手算计,把两房都攥在手里,谁得势了,他都是至高无上的族长。
南陵离帝都不远,两天即可达到,二房派了两个儿子,十六个护卫,打着巫祝要给皇上进献南越的暖玉和红茸为由,日夜兼程。大房自然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他们派了十人的截击队,杀了二房的四个护位,自己也折损过半,剩下的一半被云老太爷紧随其后的两个亲卫和二房的护卫前后夹击,尽数斩于马下,一行人终于在第二天中午赶到了。那支远房自知势微,从未想过巫祝之位,男丁耕种,女子绣花,只求阖家平安,怎么可能舍得自己的儿子去做过墙梯,好在他们来得很快,消息尚未走漏,他们先是拿出了藏在祖宅中的暖玉和红茸装进箱中,又借着族会叫走了男孩的父亲和祖父,南陵侯派来的杀手早就拿着祖宅的地图埋伏好了,等人一被调走,便摸出来杀了男孩的母亲、奶妈和姐姐,连同偏院里的几个护卫一起引火烧了,赶来救火的爷俩也被二房护卫的袖箭从后心穿过,倒在了火场里。
大家氏族内本就为了权利互相倾轧,死了一户正好少了一个敌人,除了在灵堂上啼哭了几声,便没了下文。那男孩在母亲被杀死前就给打晕了,抱上马车,等他醒来已是半夜了,他被放在中间,身上还盖了一层绸被,两边坐的是他的远房堂叔。看他醒了,坐在左边的二堂叔云骥便把他抱了起来,拿了水壶给他喂水喝,三堂叔云驭则是拿了几样小孩爱吃的点心、小吃出来放在矮脚方桌上,他迷迷糊糊地吃了些,便问起父母家人,两位堂叔都是一脸悲戚,告诉他,趁着他们开族会,大皇子竟伙同长房派人击杀了他的母亲、姐姐,还放了一把冲天大火,众人忙于救火,无暇顾及他的祖父、父亲,藏在树上的杀手用弓箭趁乱射死了他们。
男孩已经懂事了,他知道自己是家破人亡了,眼睛被悲恸和仇恨逼得血红,泪珠子一颗颗坠在腿上。云骥一把将他搂在怀中,修长的手指在他幼嫩的背上佛弄着,嘴里念着:“慎儿不哭,以后就跟着大堂叔了,云家的人不会就这么白死的。”云慎当时心里虽然有些疑虑,但他心里悲痛,哭了一阵又睡了。马车疾驰,林间夜路不好走,几颗星光,一把稀月,路都看不清楚,一会儿压到石头了,一会儿踏入水洼了,一路上颠簸起伏的,二堂叔就一直抱着他,时不时地轻轻抚摸两下,哄了他大半夜。
清晨沾着林间露水的空气和飞鸟振翅的声音把他吵醒了,醒了就看到两个叔叔温和的笑脸,轻手轻脚地用丝帛沾了清水给他擦脸、擦手,又拿了些易消化的吃食出来给他吃,看他吃得费力,又倒了水给他喝,待他吃完,又被云驭拉去抱在腿上,低声对他说:“慎儿,再坚持坚持,现在咱们得抓紧赶路,等回到帝都家中就安全了。”云慎的确是根骨奇佳的孩子,他知道这一路披星戴月,就是怕有人来突袭,乖顺地点了点头,就又闭上眼睛,连掀开帘子透透气儿的要求都没提。二房的两人沉默地看着这个幼童,眼里的情绪明暗不定,有担忧,有怜惜,有无奈,虎毒尚且不食子,他们为了权势竟手刃亲族,还撒下弥天大谎,把这孩子的心拉到了他们这边,让他认仇作恩,可是他们又能怎么办呢?通向权利的道路本就是鲜血铺就的,必要的时候,他们自己的性命也是可以供奉的。
马车外,除了自家带去的14个护卫,还有南陵侯派来的几个东洋异士,一路上他们都用什么忍术把自己隐在密林间,护卫他们前往帝都。好在一路上除了遇见几次城门口的盘问,并没有出什么意外,在傍晚时节,门口的石狮子也被照得一片金光,影子朝东拉得老长,天空一片刹红,残阳如血。
这一来一回花了三天时间,帝都的局势更加动荡了,大皇子的人马就驻在离城5里的地方,而他本人自进宫看望了皇帝和贵妃后就一直呆在九华寺里,说是为老皇帝烧香祈福,杀伐之人煞气重,不便在宫中伺候,免得冲撞了皇上的瑞气。真真是舌灿莲花,那寺庙被他带去的亲兵重重围住,谁知道是在里面密谋什么。太子也没那么安分,皇帝的诏书早在皇后的啼哭和软语中写好了,国玺也交到了太子手中,听说前日太子妃杖杀了几个奴婢,也不知是哪家的眼线。巫祝也已经上书请愿,下任巫祝已选好,请皇上登祭坛加封,求天宫赐福,保皇上千秋无期。经星君观望,明日恐有雨,上钦定后日举行加封大典,邀诸臣,亲贵临场。
接回的男童从角门护送到了云老太爷房间的暗阁里,老太爷则和大房的在正厅看云茉演练天选和加封仪式,已经嫁入礼部尚书府的老一代巫祝云汐坐在一旁指点。二房老爷云戈捧着从南越带回的暖玉和红茸来请示父亲,看到长兄云镇、长嫂陈秀神色自得地坐在左边的椅子上喝茶,心想:你们就再高兴几天吧。接着毕恭毕敬地弯下腰,把托盘递到老爷子眼下:“父亲,良方已经到了,明日便交予巫祝大人,先请父亲大人过目。”老太爷面容一松,笑道:“好,但愿能解陛下之苦,再从我的私库里添点雪莲、虫草进去,略报皇恩。那今天就先到这儿,明天再练上几遍,那些头饰、衣裳都要查验细了,茉儿也累了,下去歇着吧。”
大房一下行了礼,又说了些孝敬话就退下了。老太爷带着二房进了自己的私库,又从私库的暗门里摸回了卧室,翻开床板下了暗阁。男童正端坐在椅子上,烛火照在脸上,云老太爷借着手里的灯光瞧了瞧,心里暗叹:好面相,平顺的脸型,额高,颧平,眼睛不大,但漆黑的眼珠看着就是个沉静的,下巴不薄也不丰隆,鼻子也是居中的高度,淡色的软唇,束着的髻有些松散,垂下来几缕,小道童似得。还未待他走上前去,孩童便拜倒脚下,轻声道:“给太爷请安。”
老太爷心里微颤,这孩子是个聪颖的,小小年纪,家遭血灾,才两日就恢复得如此镇定,将来也是个深不可测的,不好拿捏呀,要趁他做大之前杀了他,才能保一家平安。他心里起伏,但面上还是一派和气,弯腰把男童抱在怀里,老泪纵横,亲祖孙也不过如此吧。他微不可察地冲着云戈点点头,云戈会意便下去安排明天入宫的事宜。留下这一老一少在暗阁里一问一答,一时怅然,一时温馨。等夜深了,老太爷哄得幼童入睡了,便自己回了卧房,脱了衣衫倒在榻上,心想着天意如此,怪不得他们不念亲恩,望上天保佑,云家功业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