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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重生 ...

  •   再度睁眼之际,熙熙攘攘的人群映入眼帘,夜市灯笼高挂,曲廊流水,繁华如昼。
      傅明德按了按眉心,试图找回些许清明。
      血溅牢房的场景历历在目,这里又是哪里?
      他环顾四周,仔细打量着周围喧闹嘈杂的夜景,却猛地产生了不妙的预感——这里竟然是红袖坊,一个比地狱更加可怕的地方!
      他垂下头去,只见自己的身体稚嫩了许多,从军之后烙上的伤疤也消失不见了,皮肤白净光滑,欺霜赛雪,竟是比玉石还要美上几分。
      一身殷红的舞衣鲜艳似火,未穿鞋履的双脚染着蔻丹,四肢戴着金铃,正是之前他身为红袖坊头牌花魁时的装扮。
      桌上是一杯烈酒,想来在他醒来之前,正躲在角落借酒消愁。
      “傅公子,您总算醒了!”小厮焦灼地跑来,长长松了口气。“郭大人正等着呢,今天是您高飞的好日子,记得好好伺候郭大人,若他决心为您赎身,那您下半辈子,可少不了荣华富贵!”
      傅明德淡淡地“嗯”了一声,正要赶那小厮走,却发现对方从怀中掏了一个精致的小铜盒子出来。
      小厮神秘兮兮道:“这是上好的玫瑰膏,公子可在花蕊之内多涂一些,包您又香又软,又甜又嫩,迷得郭大人神魂颠倒——”
      傅明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向来卖艺不卖身,谁让你送这劳什子玩意儿来的?”
      “嘿呦,傅公子,可别装清高咯,您真当那些人是来看跳舞的?若您愿意陪贵人睡上一晚,可比跳一年的舞都强。在这红袖坊里,谁又比谁高贵?”
      傅明德冷冷问道:“是姓郭的塞了银子,让你说这些胡话的?”
      “嗬!还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您要是被磨掉一层皮,可别怪小的没有早些提醒!”
      小厮将玫瑰膏放在桌上,转身就走。傅明德自嘲般地笑了笑,将那铜盒扔入一旁的水池之中,起身去寻那位郭大人。
      时光倒流,死而复生,一切如梦似幻,真真假假难以辨别。唯有这红袖坊,一如记忆中那般繁华喧闹,将人与人划分为三六九等,掩藏住在纸醉金迷之下凋零的枯骨。
      红墙深处,富贵子弟左拥右抱,娇俏笑声宛如银铃轻响,却不知那一张张如花笑容之下,积蓄了多少苦辣辛酸。
      傅明德瞟了一眼不远处的繁华景象,紧紧闭上双眸。既然能重活一世,他必然努力改变,即便不能拯救家国之殇,也要逆转自己悲惨的命运。

      傅明德身为红袖坊的红牌,年龄介于孩童与少年之间,相貌正是清纯间带着些许妩媚,一路上引起无数惊艳的呼声。嫖客们的目光紧紧黏在他身上,都在看是谁出价更高,能得了美人初夜。
      小倌最美的年纪便是这十三岁,可怜傅明德一直被蒙在鼓里,不知老鸨铁了心要给摇钱树开.苞,将他推入卖.淫的深渊。
      突然,阵阵喧哗传来,引起了傅明德的注意。他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数名少女沿途站成两排,腕中拎着花篮,素手扬起花瓣,在长廊上铺出一片花海。
      一名黄衣公子带着数十名精壮护卫,踏上遍地花瓣,缓缓穿过长廊,向人群走来。
      老鸨见来者穿金戴银,排场奢华,显然有利可图,顿时从楼台上走下身来,娇声吆喝:“这位眼生的公子,可是相中了我家明德?那可不巧,今天郭大人花了整整五百两银子,邀请明德去绣榻上一舞。公子若是心仪明德,那可得出更多筹码。”
      傅明德心下一惊——他为何回到了令他永生难忘的这一天?
      那位款款而来的黄衣公子,正是少年时代的沈奕煌。前世的太子爷将他捆在床上折磨了整整三个月,让他在眼泪与咒骂中渡过了人生中最为煎熬的岁月,如今竟是要重温一遭。
      傅明德握紧了拳头,暗自思索报复之法。
      长廊那头,沈奕煌望向老鸨,温柔笑道:“那可不巧,余对你口中那位明德不感兴趣,只是听闻此处有朝廷官员涉嫌出入烟花之地,于是前来探查一番,例行公事罢了。”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甚至有人缩起脑袋,打算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太子爷气势剧变,霎时变得阴冷而又严厉,翻脸有如翻书。
      “都给余站住!羽林军,给余把门窗守住,一个都别放走!”
      说罢,他敛起脸上的严厉,换上温和无害的笑容,向四周问道:“那位花了五百两银子讨好红颜的郭大人呢?出手如此阔绰,可是余印象中那位廉洁公正的郭尚书?”
      老鸨结结巴巴道:“哈哈……公、公子你在开什么玩笑,这里哪有什么郭大人?”
      “哦?”沈奕煌轻轻挑起眉头,望向站在长廊那头身着红衣的美艳花魁,柔声问道:“傅公子,敢问你住在何处?”
      傅明德还沉浸在惊讶之中,毕竟眼下的剧本和他料想的截然相反,让他没能猜出这究竟是哪一出戏。此时被太子爷点名道姓,他方才大梦方醒,微微鞠躬,答道:“公子请跟我来。”
      落针可闻的红袖坊里,沈奕煌缓缓走来,跟在傅明德身后,顺着刷满红漆的阶梯拾级而上,来到二楼闺阁。
      “此处便是。”傅明德比了个手势,请沈奕煌入室一探。
      沈奕煌推开门的瞬间,一个蒙着眼睛的中年男人一跃而起,将太子爷紧紧抱在怀中,劈头盖脸便是一顿狂吻。
      “美人儿,你总算来啦——”
      傅明德站在沈奕煌身旁,看着太子爷糊满口水的脸颊,心下无比愉悦,轻轻笑道:“嗯,郭尚书,多日未见,您又瘦了。”
      男人穿金戴银,肥头大耳,又沾着一身酒气,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小嘴儿真甜,嗝!快来,帮本官沐浴更衣,让本官好好摸摸你!”
      说着,他抱着怀中的太子爷便是一顿揉捏,却越摸越感觉不对劲。
      “美人,你的腰怎么这么粗?哎呦!为何肩也变宽了?”郭尚书大惊失色,猛地摘下眼上的蒙布,却看见了一张黑如锅底的脸。
      “啊——”他惨叫一声,酒醒了大半,屁滚尿流地跪下身去,向太子爷请罪。
      “太、太、太子殿下,微臣……”
      “哦?郭大人还记得自己身为朝廷重臣,怎就不记得父皇曾经下令,不许任何官员出入烟花之地?”他似笑非笑地俯视着跪在自己脚边的男人,有如在看一头畜生。
      “羽林军,人证物证俱在,将郭大人押回大理寺,严加看管!”
      三四个精壮护卫一拥而上,将跪在地上的一滩烂肉半拉半拽地拖走,空阔的走廊里只剩下杀猪般的哀嚎。
      “哎呦,太子爷,微臣知错了,微臣再也不敢了——”
      沈奕煌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接过仆从递来的手绢,轻轻擦去脸上的水渍。
      傅明德见他模样,的确不是来行恶的,反而替他化解了今日的危机,饶是前世多有恩怨,此时也忍不住轻笑出声,命手下侍从取了水和皂荚来,帮他洁面。
      “奴才叩见太子殿下。”他手执素帕,蘸着皂荚水,轻轻擦拭沈奕煌的脸颊。
      “嘴里说着叩见,余怎没见你磕头?”他一把握住傅明德的手腕,镯上的金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傅明德看向彼此触碰的手,又缓缓抬头,望向沈奕煌的脸,却发现对方脸上非但没有怒意,反而藏着些许揶揄。
      他垂下眸来,淡淡笑道:“奴才这双手还要帮您擦脸,不敢蹭到地上的积灰。”
      “你想为余擦脸?”沈奕煌微微勾起一边嘴角,手上的力气愈发大了些许。
      傅明德微微吃痛,抿唇片刻,轻轻“嗯”了一声。“奴才若能伺候大人,是奴才三生有幸。”
      “很好,很好!那你便随余回宫罢。”
      傅明德蹙起眉头,正要说出拒绝的话语,便听见一旁老鸨匆匆赶来,嚎啕大哭道:“太子!爷!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断了奴家的财路!当年奴家花了整整三千两银子才买了这个小贱货回来,卖身契上可白纸黑字写着呢——”
      “你胡说!”傅明德大怒,“我三岁便被歹人卖入红袖坊当苦工,当年契纸上所写明明只有三十文,是你故意做了手脚,偷偷改了契约,害我卖艺多年,无力攒够赎身费用!”
      “那究竟是三十文,还是三千两?”沈奕煌收回手来,双手交叠于胸前,漫不经心地望向老鸨。
      那张被眼泪糊了胭脂的老脸讨好地笑着,皱成一朵巨大的菊花。
      “哎呦,当然是三千两。阿豆,还不快去把傅公子的卖身契取来?”
      一个约摸五六岁的小奴迅速跑远,片刻后又抱着一张薄纸回来,恭维地递给沈奕煌,一笑便露出两颗黑洞洞的大门牙。
      “爷,您瞧,这纸上确实写着三千两,阿嬷不敢骗您。”
      傅明德的手背上挤出一条青筋,手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三千两,就是这三千两巨款,让他无力赎身,以至于在红袖坊里蹉跎了最好的岁月,一辈子打上了娼.妓的烙印。
      他怒极反笑,愤恨地盯着老鸨,若非不敢在太子面前造次,恐怕下一瞬就会扑上前去,一掌劈碎这个老女人的天灵盖。
      沈奕煌不着声色地瞥了他一眼,半晌轻叹一声,在老鸨和小仆的笑脸中端起卖身契,突然将之撕碎,向楼下抛去。
      白色的纸屑纷纷扬扬飘零,与先前侍女泼洒开来的花瓣融为一体。
      老鸨紧张地依靠在栏杆上,试图抓住些许纸屑,却仍是徒劳。
      楼下被羽林军们控制住的嫖客抬头仰望着这场八月飞雪,唏嘘不已。
      老鸨猛地转过身来,敢怒而不敢言,“爷!您就算身份尊贵,也不能藐视王法,公然毁约——”
      “王法?你还知道什么是王法?”沈奕煌笑道:“那你可知余父皇给母后的年俸是多少?”
      “一、一万两?”老鸨笨拙地掰了掰手指。
      沈奕煌敛起笑意,淡淡道:“坊间只知母后三千宠爱在一身,却不知宫中用度勤俭,饶是父皇夜夜摆驾坤宁宫,母后每年也只得了千两俸禄。”
      说罢,他话题一转,脸上流露出些许嘲弄笑意。“妃嫔尚不敢僭越,防低身价只求遵守规矩,余在宫中呆了这么多年,却不知青楼里竟有如此妙人,竟是比一国之后还要尊贵!”
      “来人,”沈奕煌向护卫招了招手,眉眼间满是薄凉。“这老婆娘暗喻一国之后不如妓子,胆大包天,拖下去杖八十。至于红袖坊窝藏朝廷官员,包庇罪臣,已是同犯,按照我朝法律,理应罚款三千,撤销招牌,永世不得开张!”
      傅明德看着一众羽林军雷厉风行,顿时便把老鸨和龟公们拖了下去,心下颇不宁静。
      嫖客们被驱逐出门,一众莺莺燕燕拿回卖身契,又得了太子爷亲赐的盘缠,纷纷喜笑颜开,感激涕零,向沈奕煌叩首跪拜,也不知先前在红袖坊里遭了多少罪。
      傅明德怔在原地,不言不语。
      太怪了,这一切都太古怪了——为何明明是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员,上演的剧本却和前世迥然不同?
      一只手在他的面前轻轻晃了晃,抓回了他的注意力。
      沈奕煌看着他心不在焉的模样,忍俊不禁,“怎么,看呆了?”
      傅明德微微欠身,轻轻摇了摇头,向太子爷俯身抱拳。
      “今日之恩,日后必将涌泉相报。”
      他原本计划着,溜出红袖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个魔窟拆了,结果他一份力没出,从天而降的沈奕煌替他完成了这项工作。
      “那正好,东宫里正缺一个乐师,”他故意瞟了一眼放在床前的古琴,“你若是能在每日清晨,为余弹奏一曲,那余今日对你的恩惠,就算彼此扯平了。”
      傅明德愣住了,雪白的脸蛋上突然飘出两朵红云。
      “奴才……并不会弹古琴。”
      沈奕煌眨了眨眼,似乎也没料到自己给的台阶,傅明德竟然下不了。
      “你身为头牌,怎么不会弹琴?”
      傅明德笑道:“奴才只会一种乐器,太子想听吗?”
      前世,沈奕煌连做前戏的功夫都没有,每次见面便直接提枪而上,更不可能听到他的曲音。两人熟知彼此的尺寸,却连最基础的爱好特长也不了解。
      沈奕煌点了点头,坐在一旁,顺手握住桌上的茶杯。片刻后,他便看见傅明德从墙上取了一柄模样异常古怪的乐器下来。
      “此器来自北方,名为‘胡琴’,琴弦由钢丝制成,音色粗犷豪迈,客人大多不喜,于是奴才从未在人前演奏过。”
      胡琴的琴弓宛如一柄利剑,弓上又绑着一根极细的钢丝,看起来的确不如丝竹温柔,不讨客人喜欢也在情理之中。
      傅明德温柔地抚摸着手中的琴弦,钢丝尖锐得有些刺手,随后,他弯腰屈膝,将琴筒搁在大腿上,拉起琴弓,发初清越的响声。
      “北风卷地,百草连根斩,胡天八月,飞雪满关山。”他放声吟唱,声音果然不如寻常小曲那般淡雅,宛如一阵狂风吹来,遒劲而又豪放。
      “忽如一夜,春风轻轻来,千树万树,梨花簌簌开……”
      唱到后来,他一手抱起胡琴,一手握住琴弓,犹如舞剑般跳起了古怪的舞蹈。
      四肢上佩戴的金铃随着他的舞姿微微作响,红袖翩飞,长发飘舞,纤细曼妙的身段硬生生流露出些许并不温柔的豪爽来。
      “将军角弓,天寒不得控,都护铁衣,地冻冷难着。”
      指间钢丝微微震动,发出连绵嗡鸣。
      沈奕煌手中的茶杯忽然落地,瓷片迸裂的响声犹如腊月寒冬,寒冰碰撞,清脆而又应景。
      “你……”
      傅明德俨然沉浸在自己的舞蹈里,并未发现沈奕煌此时的异常。
      “山回路转,奈何不见君,雪泥鸿爪,空留马行处。”
      曲终,琴弓收回,傅明德抱着胡琴,深深鞠躬。
      “太子,奴才的曲子,您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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