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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节 ...

  •   第二节
      你的病我治不了。
      念端一边将煮茶的用具搬进屋里,一边轻描淡写的说着。而那个领田言进来的小大夫则被念端三言两语的打发去书房了。
      田言稍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看起来就没有什么良心的大夫大概是在和自己说话。
      怎么会有大夫这样和病人说话啊。
      自田言记事以来,田猛早已寻了不知多少名医大夫来给自己看诊了,所以当念端说出这样的断论时,田言并不意外。
      只是,怎么会有大人这样和小孩子说话呢。
      田言少有的想起了自己还是个孩子,这样的事实。
      “我知道,”田言抱着手炉,年幼的脸上显现出一种早已接受事实的坦然神色来,“是阿言叨扰先生了,我再站一会就离开。”
      念端止住了自己的动作,若有所思的看向这个同自家弟子一般大的孩子,眉眼似是柔和了几分:“若是要走,为何还有站一会呢?”
      “若我现在出去,父亲一定以为先生不曾认真医治,之后会给先生添麻烦的。”
      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田言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思考出发点,似乎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周围的人安心些。
      “别的病人可不会这么为大夫着想。”念端似是看透了这个面上坦然的孩子,带着点不可查的笑意,“屋里来吧,今日这太阳还是有些伤人的。”
      田言一愣,但还是应了一声是。
      “另外,”只不过不待田言的脚步迈开,就见念端余光瞟向医庄前厅半开的门扉,“既然你不愿意去书房看书,那就帮为师把茶炉搬进去吧,蓉儿。”
      于是田言就看见了那个在医庄外板着脸的小大夫一脸不情愿的从门后探出脑袋:“师父,茶炉烫的。”
      田言可以清楚的看到方才对自己冷心冷眼,但好歹还保持着几分长者态度的念端,刚才一定是白了小大夫一眼。

      医家讲究望闻问切——观其色,听其声,问其症,切其脉——在得出每一个结论时都需要慎之又慎,毕竟是关乎一人之性命的大事。
      而这正是念端亟待教授给端木蓉的。
      她这个弟子于医道一门天赋极佳,医理与经验的积累只是时间的问题,虽然大抵是因为年岁尚小,而始终缺了些对性命之重的敬畏心。让自己的弟子成为一个医痴而非医者,这并不是念端所乐见的。
      而这次来的这位大小姐,却是用来教育弟子的极好的材料。
      毕竟这位农家的大小姐,身上并非是什么久病沉疴,甚至说不得是病。

      镜湖医庄大抵是不怎么待见外来的客人的,毕竟像前厅这样只迎外客的地方也只是随意的放了几把椅子而已,而厅内唯一的一张桌子还被念端的茶具占去了。
      念端在桌边坐定,似笑非笑的看着端木蓉:“为师已把大小姐给你请进来了,现在你给为师好好看看这是个什么病症?”
      听闻此言,比跃跃欲试的小大夫更为惊讶的是在一边正襟危坐的田言,温和的眉眼间显出不自然的慌张神色。
      田言当真以为自己只要在医庄喝杯茶就可以回烈山堂了。
      与形同在砧板上鱼肉的田言不同,端木蓉却显得相当兴奋。
      “师父,当真?”似是生怕念端会出尔反尔似的,端木蓉确认道。
      “为师有骗过你?”念端沉下眼,睨着这个越发不知道规矩的弟子。
      而作为话题中心的田言,却似没有任何发表异议的权利。
      镜湖医庄真是个古怪的地方。
      田言拧紧的淡眉这下是解不开了。

      田言算是被念端转手交到这个初看可靠细查不甚靠谱的小大夫手里了。
      虽然田言想这么说来着。
      但是,被端木蓉带去诊室的她却发现自己似乎看错了这个小大夫,望闻问切,这个小大夫做得轻车熟路,绝非田言在三刻之前产生的——啊,这个坏心大夫把自己交给她的蹩脚弟子了——这样的感想。
      不过,现在是比交给一个蹩脚大夫更糟糕的情况。
      在小大夫对自己一番上下其手之后,这个小大夫就旁若无人的把自己丢在了诊室,自己翻箱倒柜找竹简去了,一边爬上爬下,一边还在嘴里念着不可能不合理之类的自言自语。
      会有大夫完全不顾病人情况,如此自我主义吗?
      而现实是,这种大夫不仅有,田言今天一天居然还碰上了俩。
      啊,真是奇妙的境遇啊。
      久居烈山堂,少有外出的田言只得这样安慰已经被惊吓得发颤的心神了。
      说起来,看着这小大夫爬上爬下的熟络样子,怕是对这一屋子的竹简都甚为了解啊。
      田言着实是无聊了,随手拿起被小大夫翻过之后又闲置在桌上的竹简开始翻阅。
      嗯——
      昔在黄帝,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循齐……
      是齐国文字真是谢天谢地了。
      不然田言觉得自己可能连打发时间的东西都找不着了。

      所以,我是把素问放到哪里去了啊。
      端木蓉觉得自己若是找不回素问,这大小姐就可以放弃治疗了。
      虽然印象里自己明明刚刚还看过这卷,可是被自己放到哪里去了呢?
      书柜上没有,书箱里没有,椅子上没有,连书桌上都没有!
      所以,端木蓉视线急转,从书房四角定定的看向了那个十分专注的大小姐。
      总不会是她手里这本吧。
      冒然去拿是不是不大好呢?不过,本来就是我的书啊,拿回来没什么不对。
      而让端木蓉产生了这份毫无意义忧虑的原因,大抵是田言那专注过分的神情。
      见地不算广的端木蓉必须承认的是,专注的大小姐颇有几分姿色。
      只是比笑起来的时候,稍微差了一点。

      其实并非十分感兴趣的书籍,故而田言看着也仅仅是看着而已,心神也一直不曾集中,但偏生田言有一张无论做什么看起来都十分认真的脸。
      所以当小大夫停下寻找,紧盯着自己,似乎恨不得在自己身上开个洞的目光,田言想不察觉到都很难。
      不过比起自己这点不自然的感受,似乎这位小大夫脸上不加掩饰的纠结神情更为有趣一些。
      嗯。
      至少比自己正在看的书有趣的多。
      本着小小的坏心眼,田言仍旧摆出那副认真过分的样子,她倒是想看看这个小大夫要盯自己多久,才会来搅扰自己。

      这样微妙的僵持局面,一直持续到念端进入书房为止。
      “有眉目了?”念端前言不搭后语的问了一句。
      从僵局中解脱出来的端木蓉有些不甘心,又有些丧气的道:“尚未,目前看大小姐只是身子骨弱了些,没有什么病症。”
      “那该以何法医治?”念端却不打算放过这难得的挫败自家弟子的机会,紧追不舍。
      端木蓉皱了皱眉,又看了眼已然将竹简放下沉静若深潭的田言,道:“宜食材为补,忌随意用药;宜心绪平和,忌殚精竭虑——”
      端木蓉语气停顿,视线在田言身上逡巡了好几圈,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宜静心修身,忌舞刀弄剑。”
      明明是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小姑娘,右手掌心却已生茧,是多想习武才能磨出来呢。
      端木蓉不知,只是觉得自己这样的说辞对于这个认真的大小姐太过残忍了些。
      说完这番话,端木蓉甚至有些不敢去看大小姐那张漂亮又淡漠的脸了。
      端木蓉都能看出来的端倪,念端自然也看得出来,却也只能在心里暗自惋惜。
      农家烈山堂堂主的千金却是个不宜习武之人,而能习武的那个,却又神智有缺。
      “阿言谢过二位大夫,”田言对于这样的结论似乎早有预料,也只是合上眼稍稍沉淀了下心绪,起身便又得体而有礼的说道,“时候不早了,阿言就回去找父亲了,明日我等便不再叨扰医庄安宁了。”
      说罢,便举步往医庄外走了。

      对于本就接受的事实,在被他人评述一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田言明明是这样想的,但却身体却像是在宣泄某种不甘般攥紧了拳头,就连走路的速度都比平日里快上了几分。
      明明早就知道的。
      沉黑的眼眸在夕日的余晖里显出金色的轮廓,其中复杂的情绪也因失去了黑的掩藏而明显了许多。
      “大小姐,你等等我!”身后凌乱且急促的脚步声,田言置若罔闻。
      直到自己的右手手腕,被身后之人钳制。
      “大小姐,你的手炉落下了。”田言被强硬的掰了过去,视线被迫与这个年岁相仿的小姑娘相互交错。
      “我知道大小姐你想习武,但是你现在的身体——”端木蓉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过深究,残忍的事情自己做一次已经够了,突然断开了言语,以至于后来的话都有些语无伦次,“总之,大小姐你可以找更好的大夫看看,说不定他们有办法调理好大小姐的身体的,我没办法,你可以找师父看诊,师父没办法,就找比师父更厉害的大夫看。”
      念端的医术,之于这个世道,已经是起死回生的神术。找到比念端更为技艺更为精深的医者,这个小大夫一定没有过脑子才能说出如此不负责任的话。
      但理智上明白的无稽之谈,为何会在心底激荡起这般的涟漪呢?
      田言不解,但又不忍心去否决这个小大夫的言语。
      “万一,我是说万一,大小姐你找不到更厉害的大夫,那就——”
      端木蓉再一次的语气停顿,这一回却不像之前那般的怯怯或是慌张。
      “那就等我,等我几年,等我成为比师父更厉害的大夫的时候,我一定会去治好大小姐的。所以,大小姐一定会有机会习武的!”
      其实小大夫有一双十分适合柔情款款的秋水剪瞳。
      田言盯着那双在余晖掩映下熠熠生辉的眸子。这双蕴含这深刻的决心和意志的双眸大概就是自己昨天初初一见就觉得这个小大夫可靠的原因。
      “你这样说,念端先生不会罚你吗?”田言终于还是受不了这样热诚的视线,开口转移了话题。
      毕竟是公然挑战师父专业水平的发言,端木蓉有些后知后觉的发虚:“没,没事的。师父,还在书房,只要大小姐不说,师父……”
      不会知道的。
      小大夫动摇过分的声音和方才的坚定判若两人,就连视线也忍不住一个劲往书房瞟。
      原本沉郁的心情此时早已一扫而空,田言的嘴角更是忍不住上扬:“我不会告诉念端先生的。”
      “嗯,大小姐是讲信用的人。”小大夫将去了大半暖意的手炉放到里田言的掌心里,确认念端的确没有出书房的端木蓉松了一口气。
      “只是——”田言恶意的欲言又止,让端木蓉刚放回去的心,又窜了上来。
      “只是?”颇为忐忑的神色。
      “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无动于衷的语气。
      “什么条件?”深深皱起的眉。
      “别叫我大小姐了,端木蓉,”这大概是大小姐的大获全胜,“叫我阿言吧。”
      ——
      微妙的沉默。
      “阿言?”
      “嗯?”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你自己刻在竹简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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