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喵为患》雪江归棹

2、喵喵喵？

　　“阿乖，你听好了，今夜便是我动身去见仙家的日子，晚宴上，我会跳一支剑舞来结束这些年来的恩恩怨怨。阿乖，我是龙女的身份已经暴露，今夜是我唯一能够面见仙家的机会，我知道，这一去凶多吉少，但请你，务必带着这只香囊于破晓时分，在南天门去见我的弟弟。他叫乞骸，他是这个天地的下一任君主。”

　　软垫上的白猫在主人的抚摸下乖张地打了个哈欠，随后女主人将那只金丝香囊挂在了猫脖子上。

　　浓浓夜色打西边卷来，雾霭沉沉中，那只挂着香囊的白猫站在南天门之上，慵懒地伸展四肢，静悄悄地恭候他的到来。

　　杀气。
　　这名头戴斗笠的剑客混身散发出来的，皆是不详的征兆。
　　那双藏匿于斗笠内的眼睛，散着淡淡幽光，像是个早已习惯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怪物。

　　“你就是李锦蓉的那只猫？”

　　“喵呜。”

　　破晓时分，一声凄惨的猫叫，一记从剑客手中拔射出的剑光。

　　拖着一条后肢的猫儿，筋疲力尽地站在了天界的边缘，身后便是茫茫云海，人间地狱。

　　怪物已经沿着血迹追上来。

　　在纵身跳下去的那一刹，猫儿耳边响起的，是一句再熟悉不过的，“阿乖”。

　　***
　　三百年后。

　　浮沉颠簸，风云诡谲，一切变数，均无法用有限的规律去卜测和预知。

　　地界，极乐净土。

　　烈日当空，弥漫在漫漫长路上的，是像雾绡儿似的黄土，一双在脚跟干裂开来的赤足，头顶瓦罐走在黄沙之中。

　　“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啊，傲来国花果山齐天大圣的后代表演单手倒立了啊，还有白虎星转世的珍贵东北幼虎，世间仅此一条啊，快来看看呦。”

　　破锣敲在破棒槌上，吴庸忽然感到脸上流下一道墨汁，那是早上老道士何如提前画在他额头上的“王”字，这会儿也禁受不住太阳的烘烤，化了开来。

　　“假的！”

　　“没意思，全是假货！”

　　“无聊透顶。”

　　看来今日的杂技是表演不成了。

　　自打重生到这只白猫身上，吴甘庸给自己化名叫吴庸，跟着位叫做何如的老道士云游四海，另外捎着只猴精儿一块修炼法术坑蒙拐骗，已三百年的时光荏苒。

　　当年那个在九幽深渊喊破嗓子，不屈命运壮烈死去的吴小判官已不复存在，这世间多了一只跟在老道士后边游历的白猫，三百余年，法术倒没怎么精进，撒谎哄骗是样样在行。

　　桌上的吴猫猫懒散地翻了个身，继续躺尸。
　　极乐净土实在是太热了，热到尽管他跟猴儿卖力在路上耍杂技，也没几个看客捧场。

　　老道士何如索性收了摊子，带着一猴一猫进了家客栈休息。

　　“咱们今儿是收工收得早儿，可猫儿你千万别贪杯啊，为师这趟出来身上没带几个铜板儿，你悠着点儿。”
　　对于躺在桌上肚皮朝上的猫精，何如操起一根竹筷子敲在桌沿，警戒道。

　　上回这货偷喝他的酒糟喝，大半夜地愣是在屋里头原地耍了套喵喵醉拳，嚎啊叫啊个不停，弄出不小动静，邻居们还以为这猫是发了情。

　　吴庸翻了个身，继续。

　　“你瞅瞅你身上这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头猪仔咧，整日吃了睡睡了吃，就你这样的，活到老也修不成个人形。”

　　吴庸伸出爪子一把捞住老道士的竹筷，恨恨地将他看着。
　　何如这话戳中了他的命穴，恰巧这三百年来吴庸无论如何修习法术，终究只能勉强成个人形，半柱香的功夫又给变了回去。

　　“修不成也行，安安稳稳做只猫精蛮好的。”这三百年来的挣扎起浮，吴庸想开了，老天爷再给他条命就是来这世上享清福的。

　　一旁的猴子阿恨忍不住笑了，特地伸手在吴庸肚子上揉了揉。
　　吴庸斜眼望向他，这猴精儿是后来才跟在老道士身边修习的，可却比他吴庸早一步修成了个有鼻子有眼的小年轻。

　　当然，跟他吴庸那会儿子比差远了。

　　不过，他还是很羡慕，阿恨脱胎换骨修得好皮囊，而他吴庸，伸出来就是毛茸茸的爪子，闭上眼睛就是满天的小鱼干。

　　极乐净土的夜空，也像是被抽干了水的大地一样，没有一颗星星，只有那一轮白月悬挂，泛着惨白的色调，像极了如今的世道。

　　吴庸还是叼着一碗酒水来到了屋檐之上。
　　唯有夜的冷风吹吹，他才有活着的实在感。

　　“真是活受罪呦，老仙家这几年魔怔起来，非说自己是条龙，调走地界大半的活水泡池子不说，如今据说也要开始到处修建行宫，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砖瓦下是老道士何如和阿恨的日常睡前唠嗑。

　　没错，老仙家是一年比一年疯魔，君王不早朝，世间妖魔鬼怪横行，早已不复当初那个清明盛世。

　　“都快千年了，他老人家就没想过退位？”

　　“退位？我看除非老仙家死。”

　　老道士说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
　　何如是个人精，就连吴庸也看不出他究竟活了多少岁数，整日拿着只铃铛四处招摇撞骗的，一开始吴庸并不赞成他的行为，后来跟在他后头混惯了，居然也就混完了三百年的岁月。

　　“或者，咱们比老仙家早一步找到那条龙。”
　　来了来了，吴庸甚至可以想象老道士一副神采奕奕信誓旦旦的模样，这些年来，他们横跨地界从东到西来到净土，何如神神叨叨地非要找那条龙的下落。

　　“师父，洗洗睡吧。”阿恨准备终止今晚的话题。
　　他这师父魔怔起来，是不比老仙家差。

　　“唉猴儿你别不信，你去问问看你师兄，他知道的，我跟你讲，你师兄那可是白虎星转世，日后是要做大事的，唉猴儿，你别睡啊，师父还没说完呢。”

　　吴庸将碗里的酒水舔干净，暂时不是很想回去睡觉。

　　何如哪儿都行，就是脑子不行，非说吴庸是白虎星转世，只不过这身子上辈子被封印成了一只猫，只要找到当年的施术者破除封印，日后他吴庸便可平步青云做大官儿的。

　　“那，那位封印我的大仙儿，如今在何方啊。”吴庸曾经一边摇着猫尾巴，一边百无聊赖地问过何如。

　　“师父跟你讲，你这身上的术儿那是龙族的秘术，只要找到这世上那最后一条龙，唉你别挠我啊，唉你这徒弟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这个话题暂且打住。
　　吴庸平躺在砖瓦上，露出毛茸茸的肚皮来，他今儿个吃得有点撑，不禁拿出爪子给自己撸毛儿。

　　漆黑夜幕中一道烈焰金光刹时闪过，接着吴庸看到一条游蛇般的物体紧跟其后。

　　相传老仙家身边有两位武将。
　　朱雀周翎，青蛇李骸。

　　据说这二位是老仙家身边最信任的得力助手，早在前一世吴庸就曾听说过，朱雀周翎曾亲自潜入魔界蛇族异党内部，铲除了异己巩固了老蛇王的地位。

　　青蛇李骸曾亲手在灵霄宝殿将李家龙给活生生地扒皮抽筋。

　　二位能够同时出现的场合不多，除非是遇上了非常棘手的事情。

　　吴庸心中一惊，该不会是冲他来的吧。

　　当年在九幽骂得话的确是难听了点，可他如今只是一只弱小无助的猫咪，犯不着这么跟他斤斤计较吧。

　　一道红光先是进了客栈。

　　果不其然，吴庸在屋顶上听到了下头的动静。

　　“你就是道士何如？”

　　吴庸觉得全身的毛都炸了开来。

　　“什，什么人这么大胆，胆，你谁啊。”

　　“这个问题我只问一遍，那只跟了你三百年的猫呢。”

　　“猫儿啊，你等下，让我想会儿啊。”
　　片刻的寂静后，吴庸甚至可以想象得出老道士从身后抓来驱魔粉撒过去。

　　“猴儿，赶紧逃！”
　　话音刚落，阿恨一声凄厉尖叫，接着便是一道血痕溅在纸窗之上。

　　“猴儿！”

　　屋檐之上的吴庸不免心中一拎。

　　“猴儿！你没事吧！猴儿！”

　　伸出去的那只爪子最终还是遏制着缩了回去，吴庸的身子颤得不像话。

　　“我数十下，告诉我你的回答，不然你的下场和他一样。”

　　十。
　　九。
　　八。
　　七。
　　六。

　　“徒儿赶紧……”
　　逃字湮没在了一道血影中，吴庸来不及反应，就感受到一阵锐利的目光刺在身上，他知道，是外面的李骸发现了自己。

　　身子顺着屋檐的砖瓦往下滑，几个跟头栽过，吴庸迅速爬起，弓身钻进了草丛中。

　　他要活下去。
　　他一定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