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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黎明前最后的黑暗(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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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灵霄宝殿。
昏暗的宫殿里头,两道上的宫灯散着微弱诡异的火光,众星捧月的宝座之上,蜷缩着一位瑟瑟发抖的老头子。
他刚从池子里爬上来,连鞋履都未穿上,裹着袍子便来到了他的宝座上,三界之内,唯有两处地方能够令他安心。
水雾氤氲的池子,那把独孤天下的宝座。
“你是说白家这几日并未有什么大的动静,只不过白倾那小女子携了份贺礼来给朕祝寿。”
老仙家那双眸子在黑暗里散着幽光,看向了站在宝座之下的两位臣子。
周翎,以及三玄堂的最后一位老人,玄隐。
“启禀仙家,世子殿下的确照您的指示在那两杯酒里下了毒,只不过李骸将两杯全部喝下,那只白猫带着李骸下地界寻解药,白家也的确将解药给了他,除此以外,未曾察觉白侠衍在地界有任何动静。”
周翎有条不紊地禀报着,他不过是奉命办事,只是他也觉得,恐怕连老仙家也不曾想到,李骸为了维护那只猫,竟舍命将两杯毒酒悉数喝下。
“所以你觉得,是朕想错了?”老仙家的一声质问,令周翎心中闪过一丝荒凉。
这些年他不过是在老仙家身边办事,秉承着他说什么就做什么的理念,一直做到了今日。
他从地界赶回来赴命时,老仙家就专门指派他再回去一趟观察白家的动静,因为老仙家怀疑李骸身边的那只白猫,并且曾亲自去看过,虽然未有任何端倪,这他的疑心病已经病入膏肓。
周翎再清楚不过。
“臣不敢胡乱猜想,还请仙家定夺。”周翎只觉得,动脑子这种事用在上面指派的任务上就行了,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有何利弊,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可是这么些年周翎也清楚老仙家的作风,不论事实是否在他的料想范围内,被他盯上的猎物,从来没有过活着逃出去的例子。
只是,周翎不免想看在李骸的面上替他求求情。
毕竟这是跟着自己纵横三百年的生死兄弟。
一只手却横在了他的身前,玄隐老人那张面旁在黑暗中半晦半明,更重要的是,周翎从他的眼神读出来的,是阻止。
“且不说这李骸为何独留那只白猫,就白家的行为也在预料之中,若那当真是白虎质子,白侠衍定不会断然认亲,他自然碍着仙家的威严假装不认识,最后再挑个合适的时机下手。”
身旁的老头便是周翎的师父兼爷爷,三玄堂的玄隐老人,朱雀家族的统领。
周翎一身的武艺和谋略便是由爷爷玄隐一手栽培出来的,如今爷孙俩一同在仙家手下做事。
“你这话的意思是。”宝座之上的那位将脑袋探出来,露出了颇是感兴趣的样子来。
“白家那位大小姐不也给仙家送来贺礼了么,说明这事情,进展的很顺利啊。”
论谋略和才智,玄隐自诩是三玄堂之首。
灵霄宝殿内一片寂静,良久但听得上头轻飘飘应了一句:“那就传朕的话,叫质子过来一趟吧。”
出了殿门,玄隐老人和周翎走在回去的路上。
“我看你方才,是想替李骸求情?”爷爷的话里带着几分疏离和责备。
周翎愣了愣,没回话。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那个李骸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就他私藏白虎质子一事看来,这小子野心的不小啊。”
说着,玄隐的目光瞄向了身旁的孙子周翎。
“翎儿,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对吧。”
老人那满是皱纹的脸上忽然挤出了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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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骸家。
白倾坐在桌前,抬眼默默将对面的吴庸看着。
看得吴庸浑身不舒服,
虽说这面上的关系好像的确是自己的亲姐姐没错,可吴庸惦记着在地界那透心凉心飞扬的一巴掌,记忆犹新,回味无穷。
“我这次来,是给仙家送生辰贺礼的,顺道过来看你们一眼。”
白倾说这话时,视线照旧没离开吴庸。
“他安排手下跟踪我,所以我派人将其引开,不过争取到半个时辰的功夫,接下来的话,望你们能认真听我说完。”
白倾这么一说,屋子里的气氛陡然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敬儿。”
白倾说这句时,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吴庸最见不得女子在自个儿面前哭,心像是被刀子戳了一下似的揪了起来,也不顾雪地里那一巴掌了,只是伸手握住白倾的手。
“咳咳。”好在一旁的李骸及时递了个眼色过去,吴庸这才收敛好情绪,又将手收回。
白倾的那只手腾在半空中显的有些尴尬。
“敬儿你不会因为我在街道上,给你那一巴掌生气吧。”姐姐红着眼眶说的很委屈,继而望向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她的弟弟白敬,好像长大了呢。
个子变高了,身子也变壮了。
只可惜她这个做姐姐的,没能好好疼爱他,就这么让他在外头漂泊了三百年。
“对不起,姐姐给你道歉。”
她硬是从流泪的面庞上挤出个笑来。
看得吴庸也动容,还没出声,一旁的李骸已经伸出双手轻拢住她的手,尤为体贴道:“白姑娘放心,他脸皮厚,不会放在心上的。”
吴庸:喵喵喵?
“我还要谢过李将军将我家敬儿照顾得这么好,这份情,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还。”
“没关系,白姑娘不必同我说什么情分,叫在下李骸就可以了。”
吴庸:喵喵喵?
他刚想同姐姐诉苦,这几日里来这个李扒皮连饭都不给他做,可怜他小身板都瘦了一圈,没想到这不要脸不要皮地家伙,牵着他姐姐的手就开始一顿理解关怀,搞得吴庸有点分不清,到底谁是谁三百年没见的弟弟?
“喂,李小骸同志。”吴庸尝试性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白姑娘有什么心事尽管和我讲,只要在下办得到的,一定在所不辞。”
无视后头的呼叫,李骸声情并茂地说着。
剩的一旁哑口无言的吴庸,有些尴尬。
“那个,姐姐啊。”呼叫李骸不成,吴庸改为喊自家姐姐,刚从后头探出颗脑袋来,眨眼便被李骸挡了去。
喵老子的,这家伙居然比他吴庸高!
“我想白姑娘此番前来,一定是为了弟弟的事情吧。”
废话,不是为了老子的还是为了你?吴庸尝试了不同路线的进攻,全被李骸一个背影给挡了下去。
“父亲母亲这些年实在是太牵挂敬儿,可是都知道眼下不是相认的时机,特地嘱咐我上来一趟,见见他,将话带给他。”
白倾这么一说,李骸算是彻底清楚了她的来意,不过照旧没有给后头的吴庸任何出场的机会,只是握住白倾那双手,温柔而又深情点头地表示同情和理解。
他道:“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吴庸炸毛了。
急的在李骸腰间狠狠掐了一把,这才兴冲冲地挤上前笑道:“姐,你说你说。”
“敬儿,我跟父亲已经商量好,准备接你回家。”
吴庸从她抬眼望向自己的那一瞬,读出了太多太多沉重和伤心。
他也有过家,有过爹娘,知道那种思念骨肉的痛苦。
可是,回家,他真的可以回家么。
李骸一手又将他撩拨到了后头,只是这回上前换了副严肃的神情。
“白老爷他,决定了吗?”
在地界的那夜,李骸已经仔细向白侠衍说过这其中利害。
老仙家也寻了吴庸三百年,怎么会轻易放过。
纵是眼下他替吴庸瞒着,也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更何况,吴庸白虎的真身还未完全冲破封印。
“七日后便是老仙家的寿宴,届时必定会大操大办,父亲决定在那日,正式向三界宣告,敬儿的身份。”
姐姐的话犹如一响洪钟猛地在心口回荡,吴庸瞪大着眼睛,先是看了看姐姐,接着是李骸。
他瞧见李骸微微扬起嘴角,像是尘封已久的一件心事终于了结一般。
只是那笑多了一丝苦楚和来之不易。
“父亲,要我回去。那老仙家那里怎么办?”
真正的白虎世子重现世间,老仙家撑了多年的幌子被捅破,不气死他才怪。
“那日父亲会带着我们白家的传家宝鸿铭刀前来赴宴,到时候他会将刀交给你,敬儿,你就是白家新的继承者。”
姐姐的话究竟意味着什么,吴庸那个时候还未完全体会,他只是六神无主地望着李骸,希望能够从他那里得到些回应。
李骸的神色早就已经回复了他,让他明白,这件事,只能由他自己决定。
于是三百年的鱼肉刀俎浑浑噩噩,吴庸首度掌握起了自己的命运。
早在九幽时的愤恨不甘,吴庸最恨不过自己到头来只能任由老仙家摆弄的身家性命,更恨那些个在朝堂沆瀣一气的乌纱帽,地界三百年的游历,世间苦厄与不幸,他的爱莫能助和袖手旁观,几度让这颗想要发光发热的心脏,凉了下去。
被打压,被欺辱,被唾骂,被冷落,被偏见,被孤立,无时无刻看见他们谈笑风生把酒言欢正享青春好年华的时候,吴庸知道,花钱捐官便可平步青云,因为谁都不会和钱财过不去,被百姓的欢呼声架到九霄云外的声名,哪怕日后挂羊头卖狗肉也不会有谁敢质疑的虚荣和物质。
吴庸被他们踩了不止三百年了。
他看着上头那些个所谓大人物大角色的表演,明明已经清楚是如何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还能挥洒金钱和声望,荒淫度日干不出一件正经事的,那些所谓的,跟在老仙家后头的走狗们。
他吴庸为什么就不能讨伐他们呢?
凭什么就说他吴庸没这个资格呢?
“那,我能为大家做些什么呢。”
吴庸的目光穿过房门,越过重重屋瓦,来到了那个灵霄宝殿的最中央。
“如果我可以的话。”
他也很想。
成为那个讨伐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