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妃（下部）之后宫风云》花无痕

16、第 16 章

　　纤细的绣花针穿过柔软的棉布，将线轻轻挽成一个结扣，再用银剪刀剪去多余的线头。一双白色棉布袜已然缝制好。
　　我将袜子仔细叠好，转动了下僵硬的脖子。一双温柔的手扶上肩头，不需回头就知道是喜儿，“娘娘歇歇吧，这都做了六双了，足够穿得了。”
　　我望着那落白袜，幽幽长叹一声，“我所能做的，也仅此而已了……收起来吧，待怡亲王福晋进宫的时候与她带上吧。”
　　“是。”喜儿答应着，将棉袜仔细收好。就见水秀从外面走进来，笑道：“ 裕嫔来给娘娘请安。”
　　我忙起身，“快请。”
　　说话间就见裕嫔身着一身湖蓝色缎绣百蝶穿花纹的氅衣走了进来，“熹妃姐姐万安。”我上前含笑扶住她的手，“妹妹不必多礼。”说着拉着她在桌前坐下，就有宫女明秀送上茶并新式点心几样。
　　“妹妹怎么今日得闲来我这里？”
　　裕嫔笑道：“左右不过无事。这宫里统共也没几个人，皇后娘娘身子不大爽利，不敢搅扰她，与懋嫔也着实没话可说，剩下几个答应常在唯唯诺诺，直闷的我快要生出病来。”
　　我笑道：“你是个爱热闹的，找几个人打牌岂不好？”
　　裕嫔哧得笑一声，“也只好跟自己宫里的那几个奴才打几圈牌了，只一样，有输没赢，便是赢了又怎么好要他们的钱？输了也就罢了，赢了也只能赏他们了。”
　　我忍不住捂嘴大笑，“原来是打完牌心疼钱，到我这里舒缓来了。”
　　裕嫔笑笑，“这宫里也就与你说得来，只能找你了。话说皇上有日子没来后宫了，每日都批折子批到深夜，便是夜里也常招大臣来奏对。前些日子听见有些咳嗽，我熬了川贝枇杷膏让人送去，近日仿佛好些了。”
　　我点点头，“你在皇上身上是极用心的，我也不及你细致。”
　　“姐姐又笑话我，” 裕嫔笑嗔，“我既不懂风花雪月，又不精琴棋书画，只剩这点服侍人的功夫了。”
　　“你将皇上服侍好了，咱们不是都承你的情？所以皇后娘娘才特特地让你搬到燕喜堂去，不就是瞧你服侍的好吗？”
　　裕嫔苦笑，“我倒是住的近，可皇上也难得来一次。不过我这年纪也不指望皇上的恩宠了，只求弘昼争气，不要惹他皇阿玛生气也就罢了。”
　　“弘昼虽然有些淘气，功课也还好。皇上只有这么两个儿子，满心里疼还疼不过来呢，又怎么会与他生气？”
　　裕嫔笑道：“他的功课也就马马虎虎，比起四阿哥差的远了。说起来他不过比四阿哥小几个月，可还像个孩子似的。哪里像四阿哥，已经能帮着皇上办事了。”
　　我谦逊道：“他哪里会办什么事，都是身边的人指点着罢了。”
　　正说话间就见皇帝身边的常安带着两名太监走进来，“奴才给熹妃娘娘请安，裕嫔娘娘吉祥。” 我含笑起身，“常公公请起。不知道皇上有什么吩咐，怎么劳动你过来？”
　　常安起身陪笑道：“熹妃娘娘折煞奴才了。今年下边新进的锦缎，绣品到了，皇上亲自挑选了几样花色，您瞧瞧可还中意？”
　　我走过去含笑走近瞧了一瞧，笑道：“皇上选的臣妾自然是喜欢的。”又捡起一把团扇，“这把月下江南的团扇也别致。”
　　“皇上知道您不喜欢那些俗艳的，特地选了这几柄清新雅致的给您自个儿用。这边还有十把花鸟鱼虫的，是留着给熹妃娘娘赏人用的。”
　　“皇上费心了，臣妾感激。”
　　“皇上说这些倒也罢了，有一样东西想来熹妃娘娘定然是喜欢的，”说着命一旁的小太监走上前来，只见他手中捧着一个卷轴，我略略凝思了一下，“是幅字？还是画？”
　　常安笑道：“是幅梅花诗意图。”说着命两名小太监缓缓将画展开，只见一树盛开的梅花，运笔苍劲有力，构图疏密有致。
　　我不由得喜上眉梢，走进前细细品鉴，“果然是好画！” 裕嫔也凑到跟前笑道：“我虽不大懂，也觉得好。”
　　我转身福了一福，“臣妾谢皇上赏赐。”
　　常安点头，又转而对裕嫔说道：“娘娘的那份已命人送到燕喜堂了。” 裕嫔也是屈身谢过赏赐。
　　常安又含笑对我说道：“皇上说晚上来景仁宫，请熹妃娘娘备下吧。” “是。”我微笑着应下。又请常安坐下喝茶，常安连道：“不敢不敢，奴才这还要回去给皇上复命，多谢熹妃娘娘美意。” “既是如此，”我对水秀使了个眼色，水秀忙塞了一个荷包给他，“公公是皇上身边最得力的人，也不敢耽搁您，多谢公公亲自跑了这一趟。” “水秀姑娘客气。”常安客套两句施礼退下。
　　裕嫔见人走了，于是也施礼告辞。我也不多挽留，只说有空常来坐坐，于是亲自送她出去，这才反身回来。就见喜儿正在那里看那些锦缎绣品，转头笑着对我说道：“皇上还真有心，挑得都是娘娘您最喜欢的花色。”
　　水秀接过话道：“可不是，皇上日理万机的，连后宫都少来，却抽空来给娘娘挑选礼物，可见心中是最爱重娘娘的。”
　　我颔首不语。胤禛自然是爱重我的，然而他毕竟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即便我得此爱重，仍是不得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夜已深，景仁宫内依旧灯火通明。常安打发小太监跑来了两趟，只说皇上还在批折子，怕是要晚些才能过来。
　　我自沐浴盥洗完毕，知道胤禛向来喜欢我随意的样子，于是换上一件月白色的绣着兰草怪石的褂子，头发也是随意挽起，倚在榻上捧着一本书消磨时光，不知不觉正看得入味，忽见一只手在眼前晃了晃，抬头一看原来是胤禛。忙嗔笑着起身施礼，“皇上来了怎么也不叫通传一声？” 胤禛笑笑在榻上坐下来，“瞧什么书那么入迷？连朕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不过是本游记。只不过奴才没见识，也不曾去过江南，所以看这些风土人情反而觉得有趣。” 胤禛拿过书翻了几页放在一旁叹息了一声道：“先皇曾六下江南，嫔妃也曾有随行。只是朕登基以来，内忧外患，只恨不能一身分成八瓣儿使用，莫说南巡了，便是出宫走走都是难得。”
　　“待日后政务稳定，国库充盈了，皇上便是不说去南巡只怕那些臣子们都要劝您了。不过现下皇上虽然忧心国事也要注意身子，您之前又病过那么一阵子，还要处处当心才是。”
　　胤禛点点头，“我今儿过来是还有一件事要与你说。”
　　我含笑看着胤禛，“皇上说就是，奴才听着呢。”
　　胤禛将我拉到身边坐下，抚着我的手柔声说道：“今日户部提醒朕，也是该选秀了。”我恍然，三年一选，原本皇上登基的第二年就该选秀，只是那时朝堂动荡，每日里都是水深火热，哪有心思选秀。只说要替先皇守孝就免了那期，如今却是不好再拖延了。
　　“朕想着弘历弘昼都已经十六了，也该给他们指一门亲事了。”
　　我不由得心喜，“皇上跟奴才想到一块去了，奴才前些日子还想着什么时候跟您提一句，不曾想皇上都已经打算好了。”
　　“到时候朕跟你一起看，定然给弘历选个好媳妇。”
　　“奴才谢皇上。”说这不禁有些怅然，“弘历大婚以后，照例就该出宫开府别住了。我还真是有些舍不得……”说着眼睛不由得湿润起来。
　　胤禛让我揽入怀中，“你既舍不得，就留他在宫里继续住着就是。”
　　我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使得吗？”
　　“有什么使不得的？先皇子嗣众多，既成年自当别住。咱们只有弘历一个儿子，何况搬来搬去也是麻烦。”
　　我不禁莞尔，“什么咱们只有弘历一个儿子，是我只有弘历一个，您还有弘昼这个儿子呢。”
　　胤禛大笑，“可朕与你却只有弘历一个。” 说着满目深情地看着我，我心一动，垂下头来，“ 不过要是只有弘昼婚后搬出宫去未免惹人非议。”
　　胤禛拍拍我的手笑道：“那就两个都留在宫里，也省的他们猜来猜去。” 我闻言含笑点头。照例只有东宫太子婚后方可继续留在宫内居住，只是皇帝主张秘密立储，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却也不可太过露骨。

　　早上服侍过胤禛上朝，简单吃一块粳米松糕垫补一下就扶着喜儿的手一路往体顺堂而来。早有宫女打起了帘子，“熹妃娘娘请。”
　　我点点头走进去，就见裕嫔懋嫔已经到了，两人各坐一边正慢条斯理地喝茶，见了我都忙站起来问安。我笑着应着，转身在裕嫔身边坐下，问一旁的宫女，“皇后娘娘可起了？”
　　那宫女恭谨地答道：“皇后娘娘已经起了，此刻正在佛堂上香。还请几位娘娘先坐着喝杯茶吃点点心稍后片刻。”
　　“无妨。” 于是与裕嫔两人闲话起来。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皇后乌喇那拉氏才慢慢地走了出来。三人起身恭恭敬敬地屈身施礼，“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抬抬手，“都坐吧。” 说着自己也坐下，三人见皇后坐好这才又坐下。
　　我看看皇后，虽面色略有几分苍白，神色倒也如常。“听闻前几日皇后娘娘身子不大爽利，今儿可好些了？”
　　皇后点点头，“也是老毛病了，不碍事。今儿你们来了，正好有话同你们说。”说着顿了顿，“皇上昨儿跟我说，已定了今年会照旧例选秀。户部已经行文八旗都统衙门，再过几个月秀女就该进宫备选了。我想着四阿哥五阿哥也都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皇上也说这次选秀主要是想给他们哥儿两个选一个称心如意的福晋……”说着目光投向我与裕嫔，两人忙起身，“谢皇上皇后惦念，妾身不胜感激。”
　　皇后微笑着点点头，转而叹息一声，“皇上一心都在政务上，身边服侍的也都是潜邸的这几个老人，齐妃就不说了，懋嫔也早过了适合生养的年纪，虽然也有几个答应常在，可模样性子都不出挑，连应景都难。我想着趁这次选秀，不妨多选几个年轻貌美，品行温柔端方的女孩子服侍皇上，也好能皇上绵延子嗣。”
　　我心中忍不住冷笑，面上却依旧恭敬，“皇后娘娘说得极是。”
　　裕嫔语气轻快地说道：“可不是，这宫里就咱们这几个人，想来皇上也早看腻了。”说着笑起来。
　　皇后摇摇头，“皇上是长情的人，便是再选进宫十几个，你们也还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
　　我笑笑，“皇后娘娘跟皇上才是情深谊长，我们几个不过就是年头久了，皇上习惯了我们服侍罢了。”
　　“别人不说，你可是皇上最心疼的人，有什么好东西都尽可着你呢。”
　　我知道这是昨日的事情传到皇后耳朵里了，忙道：“皇上都是一样的赏赐，不过是因为我爱梅花，才多赏了我一幅画罢了。”
　　裕嫔也一旁帮腔道：“也就是送你，换成是我，与其赏幅画倒不如直接赏我些绫罗绸缎，金银首饰更欢喜些。”
　　皇后淡淡一笑，“你倒是直白。”说这吩咐一旁的宫女，“也罢，从昨儿的那些缎子里面挑两匹颜色鲜艳的赏给裕嫔。” 又看一眼懋嫔，“我记得还有一匹大团花的织锦，就赏给懋嫔罢。”
　　懋嫔虽只得一匹，然而织锦却又比锦缎贵重的多。皇后终归是看在她服侍胤禛最久的面上厚待她几分。
　　皇后转而对我笑着说道：“你有皇上偏疼，我就不再赏你了。”
　　我笑道：“皇后娘娘太小气，不过一匹锦缎都舍不得。”
　　皇后笑起来，“你是个不肯吃亏的。我赏你锦缎只怕你还要说俗气。我有部宋版的《金刚经》，索性就送与你罢。”
　　我忙起身，“谢皇后娘娘厚赐。” 一时众人接过赏赐，见皇后面露几分倦色于是起身告辞。
　　皇后，是越来越忌讳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