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能有几多愁)同人·静水深流》曰无衣

12、第十二章 半生离别

　　丹椒匆匆跑进绣房，对周娥皇道：“姑娘，赵公子他人刚走。”
　　周娥皇正望着窗外，闻言转过头急切地问道：“父亲怎么说？”
　　丹椒摇了摇头。
　　周娥皇眼中的期盼寸寸落了下去，她靠在窗前，无力地道：“怎么办？父亲难道真的会让我嫁给皇六子吗？”
　　“姑娘，若你有话要对赵公子说你就告诉奴婢，他大概刚出二门，奴婢现在去追还追的上。迟了恐怕人就找不到了呀。”
　　周娥皇看着窗前层层叠叠的宇梁屋檐，似要穿透这些阻碍，看到心中想见的那人。闻言不置可否，过了半响，方才缓缓说道：“不要紧，他定会再来的。”

　　亥时三刻，金陵城早已宵禁，周府所在的平安坊坊门已闭，而府邸内仍有数盏灯火未灭。其中一盏就来自周娥皇的房中。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令她无法入睡，即便躺在床上，无数思绪也纷纷涌入脑海中，理不清，道不明。她内心不断回荡着当日父亲说的那句话，简直忧心如捣。
　　她走到窗前，心想：“圣人真的会给我和六皇子赐婚吗？不对，也可能只是李从嘉一时起意罢了。当天有那么多名媛淑女，我并不出彩啊。”
　　“是的，只要圣人不赐婚，我就有机会说服父亲。”
　　周娥皇在心里不断给自己提气，这样想着也略微安心了些。只是在脑海的某个角落，始终有一个细微的声音在提醒她：父亲向来谨慎，他会错估圣人的意思吗？
　　这是，只听传来两声轻轻的敲门声，她还以为是哪个守夜的丫鬟见她睡不着送点心给她，便一边打开门一边道：“你们睡去吧，不用——是你！”她惊呼出声，然后赶紧一把捂住嘴巴——赵匡胤正站在她的面前！
　　他笑着望着她，眼睛比今晚的月色还要明亮。
　　周娥皇一把拉过他的衣袖，将他扯到房里，又朝门外警惕地看了一眼，才带上房门。回过身便被赵匡胤拥入了怀中。
　　他的怀抱似染了月色一般微凉，说话的气息却热得发烫，“娥皇，我终于见到你了。”
　　周娥皇情不自禁地回抱住了他。
　　她没有问他是怎么进来的，就好像她早知道他会来一样。
　　就这么抱了许久，赵匡胤才松开了她，他的目光仍流连在娥皇的脸上，“我今天来你家提亲了。”
　　“我知道。”
　　“令尊令堂没有答应”，赵匡胤苦笑着说，“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放弃的。”
　　娥皇闻言，不禁心动，她素来理智，很少自寻烦恼，但不知是因为这几日心事疲惫，还是今夜他格外明亮的目光，她不禁将自己心中的忧虑脱口而出：“或许父亲会让我嫁给六皇子，到时候，我们怎么办？”
　　赵匡胤闻言急忙问道：“难道那位六皇子已向你家提亲了？”
　　周娥皇摇了摇头，“还没有，父亲前几天只是说圣上可能有意给我和他赐婚。”
　　赵匡胤揽过她的肩，正视她道：“你想嫁的人是我，是不是？”
　　“是”，周娥皇肯定地点头，但她的目光极为忧伤，“父亲为了断了我的念头，打算若陛下赐婚便答应了这门婚事。若下了明旨，则一切都晚了。”
　　“不会晚，”赵匡胤立刻说道，“娥皇，你跟我走，我们到北方去，回我的故乡。”
　　“和你走？”周娥皇吃惊地看着他
　　这太疯狂了！
　　“不可以”她摇头对赵匡胤道，“这里是我的家，我不能走。”
　　“娥皇，你和我走，我们组建另一个家，让我做你的丈夫，我会用一生来呵护你、珍惜你。”
　　周娥皇紧抓住他的袍袖，有些激动地说道：“我是周家的嫡长女，我若是和人私奔，别人该怎么说我们周家？”
　　赵匡胤沉思片刻，那我去和六皇子说，请他成人之美。”
　　“寻常人难以进到皇子府，你打算如何去见他？”周娥皇急急地问道，她担心他做傻事。
　　“我明晚上去夜探他的府邸。”赵匡胤目光湛亮地说道，似对天家威仪毫无畏惧。
　　“不行”周娥皇担忧地直摇头，“这样太危险，若被人发现是要杀头的。”
　　“要去也是我去和他说”，周娥皇对他说。此时她的脑海闪过无数个念头：但是我现在都出不去，也没有理由进他郡公府啊。
　　她转过身，脑子里思绪纷乱，她想抓住些什么，却无奈地发现自己根本厘不清楚。她一步步后退到了铜镜旁，生平头一次对人事有了一种绝望感，“我该怎么办？”她悲哀地想，“为什么父亲他们就是不同意我和他在一起呢，门第难道比我自己的意愿还要重要吗？”
　　赵匡胤见她烦恼无奈的样子，心疼地上前蹲下，正视她道：“和我走吧，娥皇，我一定会让你的家人都刮目相看，我不会令你失望的。”
　　周娥皇看着他目光中的坚定，无声地流出了眼泪，她并没有点头。
　　赵匡胤用手抹去了她的泪水，手却并没有离开，他轻抚着她的脸，觉得心底刺痛。“娥皇，人只有这一辈子，我们要过得无悔。如果错过了你，我这一辈子都会遗憾。那你呢？”
　　周娥皇使劲摇摇头，眼泪汹涌而出，“我该怎么办？”
　　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好似一条将要被浪水打翻的船，妄图寻找到那根唯一能救命的浮木。
　　“我们去北方，我带你去看广袤无垠的大漠和草原，你不是答应要和我学骑马射箭的吗？我们再去古长安城，去看看八百里秦川，好吗？还有，你不是一直很想亲眼见古战场吗，我带你去潼关。娥皇，跟我走好吗？”
　　周娥皇内心大恸，那些她随口一提的话，他竟然全都记得！
　　“娥皇，难道你甘心嫁给他人？难道你甘心让我们的后半辈子充满遗憾？”
　　“不”，周娥皇脸上滚满了泪珠，她搂住赵匡胤的脖颈，泣不成声道：“好，我和你走。”
　　“真的，你答应了！”赵匡胤紧紧地搂住她，他的胸膛因欢喜而起伏得愈发剧烈，他兴奋地道：“你收拾一下，我们现在就走。”
　　周娥皇并没有立刻回答，他不禁疑惑地唤她，“娥皇？”
　　周娥皇慢慢从他怀里抽离，“我……得和我的家人告别。明日关城门前，你在城外湖岸边等我。我会想个办法出来的。”
　　赵匡胤目光清亮，“好，我等你”。

　　“你今天若是要走出这个房门，就踩着我的尸体过去吧。”
　　周宗步入周娥皇的房间，看到的一幕竟然是自己的夫人将剪刀掷到娥皇的面前，他不禁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老爷，您看看这个，这个死丫头，她……她居然要和人私奔！”周夫人将刚刚从娥皇书案下发现的笺纸放到周宗的手上。
　　周娥皇惨白着脸，她没想到母亲会突然进来：当时她正在写留给父母的书信，周夫人带着下人喜冲冲地迈入她的房间，一边朝她说，“你父亲刚刚下朝回来，他已经答应圣人六皇子与你的婚事了。”周娥皇将书信遮掩不及，被周夫人一把揪出来看。这一看，简直把她气了个仰倒。
　　周宗只看了眼开头便闭上了眼睛，“父母大人钧鉴……”
　　“娥皇，你真的要走？”
　　周娥皇跪到了地上，她强忍住泪水，道：“女儿不孝，今日拜别高堂，日后会夜夜向苍天诸神佛祷告，求他们保佑你们岁如松柏，长寿长青。请你们就当没有生养过我这个女儿。”
　　周夫人瞪圆了双眼，她抡起手就想给这个糊涂东西一巴掌，但看着她硬挺着跪在地上的样子，又心软了。她收回手，对周娥皇道，“你看看你现在，哪里还有半点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我可以当没你这个女儿，但是你今天不能走出这个房门，否则我就死在你面前。你想私奔，好啊，”周夫人冷笑道，“逼死生母再和情郎远走高飞吧。”
　　周娥皇闻言瞬间心如刀割，她膝行至周夫人脚边，伏地哀声连连唤道：“母亲……”她已然愧疚的不知该如何开口。
　　周夫人别过脸，并不看她，她沉声道：“自古‘奔者为妾’，你若执意要走，就别资格再叫我母亲。”
　　周宗自从看了信后便无言地立于窗前，他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这就是他打小放在手心里、珍之重之的长女？好，她可真好啊！
　　他负手俯视地上的周娥皇，冷冷地、不带一丝感情地开口，“我周家百年门楣，今日就要因你这个不孝女而付之一炬、沦为金陵城乃至整个大唐的笑柄了！”
　　他背窗而立，语如利刃，刀刀见血。
　　“为父才答应圣上的赐婚，你就要走，是置我周宗于何地？你为周氏一族嫡长之女，若与人无媒苟合，欲置周家于何地？生你养你的母亲如此苦劝，你不听，是置女子孝德于何地？你今日一出周府大门，来日你的姐妹皆会因你而声名受损，她们又何其无辜？周娥皇，你要思虑清楚，莫待来日悔之晚矣！”
　　刹那间，周娥皇的思绪犹如被人用一盆凉水倾倒而下，凉的透彻沁骨。父亲每说出一字她的心就下沉一分，那些她短暂地想要抛却，其实一直都压积在心头的重重顾虑，此刻被周宗从某个角落里全都翻了出来
　　这一刻之前，她陷在一个美梦里不愿醒来，而此刻她却不得不清醒。
　　周宗似乎被打击地一下老了好几岁，他说完后缓缓坐在一旁的靠椅上，阖上双目，连身影都佝偻了几分。

　　周娥皇仍旧匐于地上，没有人发现此刻她的双手正死死地捏着裙角，捏得指节泛白。当昨夜赵匡胤翻窗而入的那一刻起，她就自私地陷在他为她编的美梦之中，梦里他的目光太过明亮，令她短暂失明，令她想要放下一切不顾所有地和他逃走，过去的十几年中，她从未如昨夜一般冲动。
　　可是现在，面对父母的控诉，她再不能当做什么也看不到，跟着心痛而来的还有她的理智。
　　她的家族是她一生不可抛弃的责任。

　　周娥皇闭上了双眼，原本纷乱无序的意识此刻是如此的清明，但她的心却好像空了一大块。

　　宵禁时分，毕叔对守城的士兵验看了周相的腰牌，驾着马往郊外驶去。马车里坐着周娥皇与丹椒主仆二人。
　　周娥皇一路垂泪不语，丹椒为难的看着，她想开口劝劝娥皇，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出了城大概走了一时三刻，马车忽然停下，毕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姑娘，已经到了。”
　　不待丹椒打起帘子，周娥皇便自己起身下了马车，旋即她看到了那道伫立在岸边的身影，也不知他早来了多久。
　　赵匡胤在看到娥皇走下马车时，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了华彩。
　　周娥皇眼睛酸涩，她将其余俩人留在身后，自己一步步走到赵匡胤的身边。她全神贯注地望着他，想将他的样子，他的眉目，他望着她的神色，他修长分明的手指，他虎口处的厚茧都深深地印在自己心底。永不忘记。
　　赵匡胤看到娥皇泛红的眼睛，他伸出手将她搂入了怀中，“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他的怀抱仍然这么温暖，她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
　　“我知道你会来的，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娥皇心底剜痛，她回抱住他，“是，我来了。”
　　赵匡胤握住她的手，眼中光芒大盛，“娥皇，跟我走，我们现在就去北方。”
　　“不，我来不是想和你走。”周娥皇忍着心痛摇了摇头。
　　“为什么？”赵匡胤不明就里，他看到娥皇眼里的泪水，心里头一阵恐慌。
　　“你知道吗，今天早上我父亲已经答应了皇帝陛下的赐婚。我……是我辜负了你。”
　　娥皇不忍心看他的眼睛，“一切已是定数，赵郎，我们扭不回了。”
　　赵郎，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唤他，大概也会是最后一次了。

　　赵匡胤心内大震，“不，扭得回。娥皇，没关系的，你相信我，我带你回北边去，到了北方我会有一番作为的”。
　　这样掷地有声的承诺，周娥皇却明白自己已经没有资格接受。
　　赵匡胤哑着嗓子对她道，“即使是帝王，也没有权力随意让人爱或者不爱。娥皇，你跟我走，我们去我的家乡，婚姻本就是结两姓之好，你不愿意，唐国皇帝他总不能强迫你父亲吧。”
　　周娥皇背过身，如果看着他的眼睛，也许接下来她该说的话就都说不出口了。
　　“命运是要靠我们自己掌握的。”赵匡胤坚定地扳过她的肩膀，正视她道，“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不会放弃，不管前途多么艰险，我都能克服的。”
　　娥皇的眼里滚下一大颗泪珠，“你不明白，我父亲他是唐的宰相，他平素做官向来小心谨慎，若因我之故从此以后见弃于君王，你让我于心何安？”
　　“还有我母亲，她为家中的几个晚辈操了一辈子的心，今天她以自己的性命来阻止我，我怎能置她于不顾？还有我那些姐妹的的名声、我周家百年的门楣，如果我和你走，我就是不孝不义之人，我永远也不会心安的。”
　　赵匡胤心头巨震，他了解娥皇的为人，知道她的责任感有多么根深蒂固。他慢慢松开了手，此刻内心空空荡荡，好像突然之间天地都消失了一样。
　　周娥皇看着那双眼睛：那里面的伤痛都是自己造成的。她内疚、心头窒闷得好似不能呼吸。
　　她扑上去揽住了他的腰，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抱他
　　“我舍不得你，我真的好舍不得你。”
　　赵匡胤紧紧地回抱住她，“那就跟我走，娥皇，你信我，我是你慧眼中的英雄，我一定会干出一番事业的。”
　　“我信，我一直都相信。”
　　赵匡胤温柔地轻吻着她的发际。
　　“对不起”她呢喃道。
　　赵匡胤一时之间失了语言。他的内心从未经历过这般震荡，今日他本是怀着最大的期盼与喜悦而来，可是她的选择、她的眼泪都像在他的心口插了一把刀似的，令他心如刀割。
　　他颤抖地拂去她眼角的泪，怜爱，心痛，不甘，酸涩……种种情绪汇集交错，令他心潮起伏
　　“娥皇，我不会放弃你的。”
　　周娥皇忍住眼中的泪，摇头，她握住他的手
　　“我周娥皇这一生一世，都只怀着这一份情。这是我这辈子唯一能给与的承诺。赵郎，你将来定会找到一个真心值得你爱的女人，我会向上苍祈祷，让祂保佑你们白头到老。”
　　她拿出那枚玉璧，递还于他，目光盈盈如湖水
　　“如今我已经没有理由收下了，我祝福你为它找到真正的主人。”
　　赵匡胤笑得苦涩，“不，我赵匡胤付出的东西绝不会收回，它的主人永远都是你。”
　　周娥皇低着头默然不语，良久她才道，“那就请你留着那枚玉佩，把它当做……一份相知之情以及……诚挚的祝福吧。”
　　周娥皇转过身，赵匡胤看着她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唤她，“娥皇！”
　　周娥皇闭上眼睛，拼命将涌动的哽咽压下去，“带不走的的并不代表不属于你。来日若你有所成就，就找人捎个口信给我，让我分享你的荣耀。请你珍重。”

　　赵匡胤一直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直到马车消失在夜幕之后，他仍久久伫立在原地，一动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