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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震雷殷殷 ...

  •   我还记得那天兄长将我领回家时,天上的雷响声大的吓人。
      我自小无父无母,打从记事起,就是跟着身旁的老乞丐沿街乞讨。每天虽然辛苦,但是日子过得开开心心,他拿我当亲人,我对他也是一样的。
      可是那一年下了好大的雨,一直下一直下,四处都讨不到吃的,只要有一点吃的,他便先给我来吃,那时我年幼不懂事,爷爷跟我说他早就吃过了,我便信了。他已经很老了,那么久没吃过东西,天又那么潮冷,在一个早上,他就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
      我当时心中一点也不怕,可能是自小便看着人情冷暖,从来没有人要我,唯一爱护我的爷爷也没了,我想着也没什么,过几天我们就会团聚的。
      我蜷缩在爷爷身边,他的身体已经冷得不行了,可是还是没有天上下的雨那么冷。我迷迷糊糊的醒了睡睡了醒。我不知道是第几次醒来,睁开眼,连着好久的大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眼前是一双锦鞋,一看便是官宦人家的,鞋子不大,男子的样式,应该是显贵人家的小公子。从前也有一些富贵人家的给我们吃食,可是现在我并不想接了,想着吃了这顿想要见到爷爷又要晚上几天。良久,那双鞋近了一些,眼前出现一只手,修长白净,一看便是从没吃过苦的手。
      “跟我走罢,我帮你葬了他。”
      我一直记得这句话,就像是那天出现的第一缕阳光一样,于他人是欣喜,于我则是救赎。
      后来,我跟他走了,也厚葬了爷爷,每年祭日都会去祭拜他。
      我知道了他叫沈锦行,是司空府的大公子。我便跟在他身边伺候。他待人极好,从不苛责。起先见我形容枯燥,便拿些十分稀少的吃食与我,后听我并不识字,便指了个先生与我授课,后琴棋书画刺绣之类的,也一并叫我学了。我不敢懈怠,也学得辛苦,索性收获甚大,平日拿来名师的字画曲谱皆在我之下,故而时常听闻有人说,公子不像是养婢子,倒像是找了个童养媳。我听了表面上不喜,心底里却是高兴的。高兴之余也在暗骂自己,我与公子云泥之别,怕是给公子做个侍妾也是不够的。
      后来公子也听说了些流言蜚语的,便认了我作义妹。我心知身份配不上,也向公子提出过,可公子却说并不在意,若是真心喜欢,那也无妨,我却如何也不敢答应,但也不敢说什么惹得公子不快。
      我在府上待了五年,看着公子从一个金枝玉叶的小团子变成了如今风姿迢迢的贵人,虽不敢在公子面前唤一声兄长,但心底里到底是认了的。现如今世道不大安稳,我在府里也不是白待的,学了些东西,离公子差远了,却也算得上是熟练。
      其实起先公子认我为义妹,老爷夫人是不答应的,可后来夫人见了我,便答允了,我每每想起,却是多亏了我这容貌。生身父母没给我留下什么,只是这样貌却是极好。我懂得他们是什么意思,我也乐得为府上做些事的。
      公子这些年不易,于人脉上有些淡漠,我也知是为何,一个能提出生来平等的人,与世道格格不入,任谁听来也是惊世骇俗。可我愿意护着公子,若我能做些什么,那怎样我也不介意的。
      等到我十五岁,夫人为我安排了一门亲事,是徐家的三郎,听闻也是个名流世家的公子,若是能笼络了,那便再好不过,但若他不喜我,碍于面子徐家也要多少帮衬着公子的,我自然是乐意的。只是公子却十分不满,他说让我等他,等他在朝堂上崭露头角,便好了。我笑着看他,却没有回答。
      出嫁前夜,公子来我房中,他说等晚些时候夫人睡了,他便带我走。我在隔着屏风望着他,他与初见时变化不大,只是长高了些。我望着他良久,想把他死死的记住,今后的日子里也好有个念想。只是太难了。要完完整整的记住一个人太难了。我跟着老乞丐,那么多年,他与我之恩不亚与公子,可是我现在却再记不得他的样子了。我只是害怕,怕今后也记不住公子的样子。
      当晚公子走后,我便去了夫人房中,同夫人说了我今后定会鼎力扶持沈家,亲笔写下了,伺候夫人歇下后便一直待在外间,直到喜娘来与我梳妆。
      喜娘手真巧啊,等天大亮了,我瞧着竟不是我了。想来也是,今后我便不是我了。
      等一切妥当了,公子来夫人房中,牵我出去,盖上了盖头,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感觉到他扶着我的手微微颤抖,直至将我搀出大门。
      “杳娘”他低声叫住我,却也说不出什么。
      杳娘。多好的名字。公子给我取名时说我杳然身姿,我却想是杳渺的意思。
      “兄长,这些年多谢照拂,杳娘就此拜别了。”我向公子行了大礼,后便径直走了。这些年我也知道他对我是什么心思,可我不敢想,他应该有一个真正的大家妻子,能够帮扶他的,贤良温顺的,不是像我这样,来路不明的。
      到了徐府,与三公子成了礼,我看着三公子是个好人,只是到底不知底细,现在也不必多说什么,只是我努力做一个合格的妻子。我会是一个好妻子,却不会是一个好家人。我想,妻子和家人在我来说是不同的。
      嫁进来几天,徐府很好,老爷夫人没有为难我,夫君与我也是相敬如宾。沈夫人又是托我身边的丫鬟给我传来口信,说要我尽力服侍夫君,如今徐家也能替沈家说上几句话,我想着左不过是做妻子的职责,只做的更加细致便好。只是听闻近几日公子害了病,我心中焦急,却也没什么办法。过了几日,听丫鬟说夫人夜里进了公子房中谈了良久,后公子的病便慢慢有了起色。

      一日夫君回家来,径直到我房中问道,“你幼时可是季家姑娘?”
      徐家自然是知道我并非沈夫人亲生,沈府对外只说我是远房表亲,幼时家中糟了难,后来才找到的我,这自然是假的,只是一个乞儿加入名门,也却是配不上。
      “妾并不知本家姓氏,平日里听父亲母亲提起只道是大哥大嫂,我也想问起,又怕父母伤心,只能作罢,故并不知。”
      他听了只看着我,眉头微微有些皱起,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着,沈府鲜少再传来消息,倒是平日里夫君常来与我聊天,许多事倒是见解相同,我也逐渐喜欢上了这样的日子。

      我像从前一样在房中备好了些吃食等着夫君回来,抬头看见身边的丫鬟慌慌张张的跑进来,附耳与我说道,“夫人,公子今日向王上为边境的将士求情,结果让王上下了狱了!”
      边境的事我也听过,派去的李将军,平日里在朝堂上大放厥词,此次边境有有些不安宁,便派了他去,谁知那李将军平日里都是花架子,这回上了战场,瞧着打仗与自己平日里听闻的不同,还没开始便跑了,手底下的将士群龙无首,上书回来也没有消息,便四散的着逃了。如今王上派人找到了些,都关在水牢里。前几日我还与夫君说过,这些将士也是可怜,不知王上会怎么处理。夫君只说这事暂且放放,等李将军找到了,这些将士自然也就放了,只是却没想到公子怎么就出了这个头,替他们求情,又在王上气头上。夫人派丫鬟来跟我说,让我向夫君求情,
      “不是说前几日还没事,怎么忽然就要处死呢?”我看向丫鬟,她说公子在狱中仍在求情,不分昼夜直呼冤枉,还说王上糊涂。
      公子平日里行事稳妥,怎么如今竟做出这种事来。我在屋中来回走着,却实在想不出办法,只能等夫君回来求夫君救他。
      许久,夫君终于回来了,我看着他,想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我现在张口,徐家也未必会帮忙,就算是帮忙说上几句也是不顶用的,最重要的是说不准就牵连了夫君。
      我也没想到这种时候我竟然不是在担心公子能不能出来,而是夫君会不会受牵连。
      我正想着,身后丫鬟拽了拽了,我稳住了心神,哪怕徐家出面说一句也是好的。
      “夫君,我听闻兄长为边境将士求情,下了狱,妾想请夫君说上几句话。”我虽这样说着,心中想的却是想着他拒绝。
      他看着我良久,我也想了许久,他便问我,“你兄长,对你很重要?”
      我顿了顿,想要点头,却没有动作,只是说道,“妾没求过您什么,只是这次,妾求您救救兄长,兄长不能有事,沈家全家都系在兄长一人身上,妾愿当牛做马供您差遣。”其实,我也不知道他问我的问题,在我心中是什么答案。
      他看着我,良久才说道,“我当尽力而为。”说完便走了。
      我起身想要拽住他,却只碰到了他的衣角。
      五日后,我方听到消息,夫君亲自请战,往边境去了,带着将士们戴罪立功,公子也被放了出来。看看外边的日头,夫君应该已经启程了,我连忙跑到门外,却只看到他带着人骑马走了,我险些站不稳,扶着门喃喃到,“何必如此……”
      看着他走后,我始终是坐立不安,下午便催着要回沈府求公子助他。到了沈府,不想惊动了旁人,我便退了丫鬟自己从侧门进去,走到公子门前却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想着在一旁等等,却听到隐隐约约有人在说,“你这是做什么,让徐巍去边境,派人暗中盯着,然后,我们也不拦你,要娶杳娘我们也准了。”
      这是老爷的声音,我却有些听不懂。
      “可是他是为了我才去求情,我不能这样对他。”公子支支吾吾的说道。
      “当初咱们做了什么事,他可都知道了,等他告诉杳娘,你们就再也不可能了。”老爷叹了口气,“当年我也是迫不得已,季家当时如日中天,他们手中有了我的把柄,我不得不除掉他们,只是没想到,让她逃了出来。若是这次能将徐巍除了,便再无人知道,你们想要一起我也不再拦着了。”
      “是。”
      我踉踉跄跄走出来,回到徐府却不知道要做什么。想了许久,现在救下夫君才是要紧。便去前屋找徐老爷,当到门口却听到夫君的贴身侍卫来报,“老爷,公子放出城,军中忽然有人反了,公子躲闪不及……”

      我这些天总是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记得那侍卫晚些时候来到我门外,放下一封信便走了。
      我拿了信来,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我家如何,沈家又如何,与我在门外听得的一样。可我只记得最后一句,“待我归来,你意如何,我不拦你,只需记得,若想回来,我必点灯迎你。”
      他到死都以为我一心待公子,从未有过他,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他。
      我拿着信,躺在榻上,望着层层的床幔,似乎看见了他。你且等我一等,我亲自同你说了,带我一起走。窗外忽然响了雷,就像兄长接我回家那天一样大,只是这次我在想,夫君,若是听到了雷声,便快些回来接我罢。

      “听说了吗,沈家公子疯了。”
      “是啊,你说好端端的,怎么就这样了。”
      “徐家公子没了,这加官进爵的好事却落到了他头上,只是没那个命享喽。”
      在一处墙角,蹲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发髻却凌乱不堪,只看至=着身旁,似乎在对着什么人说话,“跟我走吧,兄长带你走,我这次抓紧了,必不让你跑走。”
      晴天白日,却忽然下了一道雷,隆隆的雷声吓人的紧,隐隐约约听得有人说道,“都是痴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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