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三百歌无邪》归酌

22、棠梨勿毁

　　今日路过的小鸟又问我修了多少年才成了灵。
　　它们总是会问我这个问题。但是我真的完全不记得了。可是它们却总觉得我小气，得了方法却不告诉它们。
　　我只记得我睁眼便是这里，旁边早已成灵的树见我成了灵好不奇怪，它们说我是成不了灵的，因为我的根和叶早就七零八落，勉强撑着活着就已经是奇迹了。可是它们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久而久之，它们也就不愿再跟我说话了。
　　其实它们不理我，我也乐得自在。每天清晨醒来就是阳光，每天都有小鸟唱歌，我听它们的声音，自己就像长了手脚一样，想要跟着跳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可是每次想到这儿，我又笑话自己傻气，我是一棵树，怎么就想着变成了人呢。
　　这日，我远远的看到来了一人，身着月白色布衣，形貌十分美丽，步履间自成一派潇洒。只是这人奇怪的很，看到一棵棠梨树便跑过去细细抚摸枝干，一遍遍的叫着“阿棠阿棠”眼中神色十分温柔。我看着他也是个傻的，人怎能与树交流，连修炼千年的树灵也不能与人类说得一句话。他在每一棵树下都待了很久，眼中也是重复着希望与失望，等他走到我根下，伸手轻轻抚上了我的树干，“阿棠？”我浑身抖了一抖，他掌心的温热我竟能够感觉到。那是和阳光照在叶子上的感觉不一样的，但是却说不出是什么地方不一样，只是觉得温暖。他又说，“你快些出来吧，躲了这么久，我都找不着你了，这回是你赢了”
　　我被他弄得不敢说话，他却像是知道什么似的往上面看来，“阿棠？”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颤抖。“是你对不对，你出来。”
　　我疑惑的很，自己嘀咕着，“我不认识你呀，你快点离开。”
　　“果真是你！”他竟然能听见我说话。
　　“我不认识你，你快些走吧。”我催促他，不要在我的树干上动手动脚，难受的很。
　　“你竟是忘了，忘了也好，也好。”他低声呢喃，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不答话。
　　“想来你还不能化形吧，你试着将你体内的气息汇集到百会穴，就是这儿。”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头顶，我看着他不像坏人，照着他的话做听起来也没什么坏处，便试着了试。起先并无什么感觉，后来只感觉越来越热，想停也停不下来了。总是有几缕不安分的气息溢向全身，将它们捉回来费了些力气，不过最后总算是都汇在了一处，待我睁开眼，发现自己已化成了人形，四肢也齐全的很。抬头看了看天色，竟已是晚上了，那人竟然还在这，没有动过。
　　“多谢你指导，那我便走了。”我冲他道了谢，转身要走。
　　“你就这样道了谢就走了？”他语气里带了几分笑意的问我。
　　“不然呢，等我结了果，给你几个果子酿酒喝。”我感觉这样已经十分仗义。却引来他的一阵低笑。
　　“几个果子就想把我收买了？那我且问你，你可知你要去哪儿，怎么生活，多长时间要回到本体里，平日里吃什么喝什么”
　　他一连几个问题问的我哑口无言，转念一想，立刻道，“多谢恩公指点，那恩公可介意我随恩公回去，等我知晓了就走？”
　　又是一阵笑声，我想为什么他那么爱笑呢。“如此，便随我来吧。”说完转身带我离开了。
　　他带我进了城，到了他的家中。只见门口牌匾上题“召公府”，我又仔细看了看他，召公我从前也听来往的小鸟说过，是个很勤勉有才，又善待百姓的人。这么说来，他还真是个大好人呢。
　　他家中很大，摆设却并不华丽，都是些字画之类，十分朴素。路过花园，竟看到他家满满一庭院都是棠梨树，我见了它们就像见到亲人一样，十分欣喜的跑过去，却发现它们都还未开灵智。
　　“你还是这么喜欢棠梨树。”他就站在我身后看着我，嘴角始终都带着笑意。
　　“那是自然，我本就是一棵棠梨。”
　　“你若愿意，今后你就来日日给它们浇水罢，也当和它们做个伴。”
　　“如此便太好了，多谢你。”我摸着叶子，回头笑着答道。
　　他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看着我。
　　之后的几天，他带我去城中各地，教我什么事应该怎么办，怎么正常的生活。我就这么一直跟着他。我喜欢吃街边的小零嘴，他起先不愿给我买，怕那些在外面着了土，不干净，但是拗不过我一再的请求，他只能无奈的给我一样买了一小点。
　　我以为他很闲的，之后一天夜里风有些大，我怕把院子里的棠梨树吹坏了，便披了衣裳起来去看，路过他窗前竟看他还在处理公务，神情认真又带着疲惫。我才想起前些日子他带我出去时脸色有些不好，心中隐隐的自责，又担心的很，第二日一早，待他还未起身，我便先偷偷溜进了他的房里。
　　见他方才起身，手中拿着什么东西，我悄悄的上前，拍了拍他的后背。
　　只是我没想到他眼中有凌厉的杀意，一个手刀就要劈来。“是我！”我急忙捂住了头，大喊道。
　　他听闻迅速的扭了方向，“你怎么来了？”他问，然后看了看自己还只穿了一条中衣，脸猛地红了，躲进了被子里。
　　我见了他这样子，和平时总是温和的他一点都不像，顿时来了兴趣。
　　“哎呀躲什么，该看见的都看见了。出来吧。”我还特意凑近了些，满脸猥琐的笑着，伸手挑起他的头。
　　“既然这样，那便看吧。”说完，他大大方方的从被子里出来，张开双臂，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他这样一来，倒是把我弄得不好意思。
　　“行了，我来就是同你说，今后不用带我去外面了，这几天我也学的差不多了，可以自己出去了。”
　　“不行。”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我，倒是把我吓得一愣，他从未拒绝过我，更不用说是这样疾言厉色。他似乎也见我有些吓到了，连忙缓和了语气。
　　“抱歉，可是你还不熟悉，这样出去很危险。这样吧，今后我处理公务，你就在我身边看着吧，也会多些见识。”
　　我听着这主意不错，又长见识，又不用离开他。我竟什么时候这样离不开他了呢。至此我一惊，他总是要死的，我还能活很久，不能喜欢上他，小鸟说，爱一个人很痛苦的，我不想痛苦，只想开开心心的，像现在一样的活着。
　　不再想这件事，低头又看到了他手中的东西，自我进来他就一直拿着，现在仔细看看，是一支篦子，十分精巧，让人看了便心生喜欢。
　　他见我看到了，也并不遮掩，“你喜欢？”
　　我点点头，他便递给我，“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留给我的，好看吗？”
　　我看着手中的篦子，心想这一看便是女儿家的东西，心中有些不快，“那这个人是不是对你很重要？”
　　“是啊，很重要。”他看着前方，眼中并无焦距，但是看表情却是十分开心，是想起了什么愉快的事吧。
　　“还给你。”我语气有些不好，其实我很想把它扔出去的，但是看他这么宝贝，我又不舍得了。
　　他笑着接过小心的收起来了。
　　之后几天他都在屋子里处理公务，我待着实在厌烦，看他一动不动的，又不好意思打扰他，只能偷偷溜出去找些零嘴来吃。路上碰到了管家，他要我劝一劝他不要那么拼命，我想了想这几天的情形，叹着气摇了摇头，没有用，他不会听的。
　　他“闭关”了几日后终于出来了，接着就是马不停蹄的带着我到民间去巡行，他告诉我这样能看到民生民情，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解决。从前他总是一个人在巷子里观察，现在总是带着我两人一起，有什么大事就到我的树下去处理，每次都会围着一大群人。他总是能把所有的事都解决的十分妥帖，也因此很受人爱戴。
　　之后呢，百姓见他每日在我元身下处理公务，故而连带着对我也十分恭敬，动辄在我的树根上浇水施肥，肉眼可见的枝叶变得越来越厚实水嫩，我欣喜的很。
　　同他在一起两年，他对我很好，好得不能再好，我也懂了复杂的人情世故。可是越明白就越发现他看我的眼神不一样，就像在透过我看着其他人一样，看着她开心，看着她日日同他玩笑。
　　我也问过他为什么总是这样看着我，他同我说，因为我是他一个很重要的人。我也就傻傻的信了。
　　一日我在他的书房玩耍，看着他批改公文，实在闲来无事，便在后面翻一翻有什么有趣的读物。翻着翻着，找出来一个大木箱子，十分好看，我正想问他里面是什么，转头见他正伏在案子上小憩。他一天里睡觉的时间总是很少，所以我见他睡着了也未叫醒他，只是自己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是很多香包，估摸着有二十来个，是熟悉的棠梨花香，我闻着十分开心，继续往下翻，是一幅已经有些泛黄的画，打开一看，画上的女子竟与我有七分相似，画下面是一封信，有些字我不太认识，但是大意都能看懂，大概是曾经有一个女子和他一同长大，两人青梅竹马，后来商纣王暴虐无度，起初召伯并不想参与到战争里去，他原本是想找个地方，带着那个女子隐居起来，但那女子生性刚烈，又会些拳脚，便偷偷的去刺杀商纣王，却不想被国师识破，断了性命，后召伯听闻此事便怪自己太过软弱，遂决心同其兄弟共同讨伐商朝。
　　原来如此，他一直把我当做那个阿棠，怪不得我总是觉得他在看另一个人，我这一腔情谊，从始至终竟是错付了。
　　我看了看他，心中委屈的很，可我还是不能离开他，我才发现我已经喜欢到离不了他了。
　　只是之后几日，我一直没有再见他，一是不想见，二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三是我发现自己好没有出息，到现在还是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
　　可是我没想到变故这么快。
　　我正在修剪棠梨枝叶，听闻管家急急的向我跑来，“姑娘快些看看吧，召公不大好了。”
　　等我赶到，便见他脸色苍白的倒在床上，旁边的大夫正在收拾东西，我上前拽住他，“他怎么样了？”
　　“不大好，召公连年操劳，如今已是油尽灯枯了。”
　　我不敢相信，但是他苍白的脸色又在告诉我就是这样。
　　我在他旁边守了一夜，脑中反反复复都是他透过我看别人的眼神，我脑中全是那个阿棠，原来“阿棠”并不是我，只是在些许地方同我肖像，或者说，在他看来我与她有几分肖像的地方。我从头到尾都是“阿棠”的一个替身，怪不得，怪不得他明明知道我在想什么却从不回答。
　　“你是有多喜欢她呢，为了她把自己弄成这样，灭了商朝，一手创立盛世，甚至现在躺在这里，都是为了她吧。”我抚着他的脸，轻轻说道。
　　只是他醒来之前，我仍是不愿见他，便索性化成棠梨花，藏在园子里的一颗树上，虽不现形，却也时时能看着他。
　　我看着他一日日的瘦下去，心中十分难过，日日在窗外瞧着，他总是像知道一样，时不时的冲我笑笑。每次我看他冲着我笑，心中就软的不行。
　　罢了，当成是别人我也认了，是我先喜欢上了他，不能怪他骗我。终是忍不住，现了形。他见我出来，十分高兴，猛地站起，却站立不稳晃了晃要跌下去，我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你终于肯见我了，不跟我闹脾气了。”他还是和煦的笑，我觉得他总是这样淡淡的，我从来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怎么就成这样了呢？”我不答他的问题，只问他。
　　“我太累了，要完成的事也都完成了，也要歇歇了。”他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如何，只是固执的完成自己想做的，从来不考虑别人是怎么看他的。
　　“那我呢？你走了我怎么办？你从来都没有好好替我想过。”我气他那么不爱惜自己，也气他这样轻巧的就把自己交代了。
　　“阿棠，好好活下去。”他的气息微弱的不行，却还是努力睁大着眼睛看着我，我拿住他的手，眼泪止不住的流。
　　“你不能死，你若死了，我必定日日不吃不喝，不晒太阳。”
　　他看着我，嘴角依旧挂着笑，“真好，阿棠，你回来了。”说完，他的手从我脸上滑下去。我知道他说的不是我，可是我不生气了。我宁愿他把我当成另一个人，可他从来都是那么清楚。
　　五日后，召伯下葬，举国哀之。
　　我整日坐在他原来的房里，不动不说话，身边的酒坛已经堆满了，我整日里浑浑噩噩的，睡了醒醒了睡，从未有一刻清醒。只是间或做一些奇怪的梦，梦里有一个女子，还有阿奭。起先只能看见阿奭，那女子的脸总是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他二人自小一起长大，后来，她死了。
　　就是这么简单的可以用一句话概括的故事，却是他们两个的一辈子。
　　最后我看清了她的脸，她就是我。
　　我都想起来了。我怎么就这么笨。明明都已经这么明显了。我就是那个阿棠。自我死后，召伯一蹶不振，直到周公前来，带着一副秘法，召伯用自己的性命换了我的，不光是性命，废除殷商，辅佐武王，他拼命的做这些都是为了积攒福祉，不是用在自己身上，而是全都给了我，怪不得他那么拼命的操劳，原来全都是为了我。
　　他走后一月，我命人将我的元身移栽了过来，他用一辈子帮我完成了理想，我便用我长长的一世来守护他的美名。
　　我不知道在这守了多久，身边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久到人们已经不太记得召伯了，可是人们还记得我，总是会到我元身的地方祭拜，即使他们拜的那棵树是一棵根本成不了灵的树。
　　我听闻了周幽王为褒姒戏诸侯于烽火台，就像当年商纣王为妲己建酒池肉林一般。我已经耗尽了我的气数，左右没了召伯，活多久也无所谓。
　　你等等我，我来找你，这次，我听你的，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安心心的过自己的小日子。

---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
我写了些什么
啊啊啊啊啊希望你们还是爱我的小可爱，好吗
mua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