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番番》珞英

1、记一个奇遇记

　　那是普通到有点糟糕的一天，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不这么想。可记忆就这么轻描淡写地，一晃而过了。
　　那一年的冬天，下了很大的雪，漫过脚踝。北方里，这个季节，又总是漫长的。

　　小巴车摇摇晃晃，终于到站。车门打开，她下了车。
　　这是黄昏时候，路灯昏黄，大雪纷飞。周围光线明亮清透，一片干净的柔美景象。偶有几个人经过她身边，偶尔吹过一阵风。
　　冰天雪地的世界，这样一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她还不大习惯。来到这里的第三个月，第一次看见鹅毛般的大雪，她高兴了好一阵子。以前在南方，四季是不分明的，是大多晴暖的天气。

　　街角的店铺亮着零星的灯火，也少有人光顾。秦双走进一家小饭馆，暖热的气流连同饭菜的香味瞬的涌来。客人不多，他们小声交谈着。‘咔咔咔…’大娘手指敏捷地拨弄着键盘，一脸专注。秦双没出声，站在柜台前盯着胳膊肘旁的菜单吞了吞口水，又瞅了眼别人饭桌上的食物，冒着香喷喷的热腾气儿。直到大娘算完账抬起头来，爽朗的大笑说，“看大娘今天脑子糊的，算不了账啦！”说着她使劲儿眨了眨眼睛。
　　秦双弯了唇角，“大娘，奶奶让我来拿酱油。”
　　“等着啊。”她摆摆手，转眼掀起身后的布帘子进了房间。
　　没两分钟，大娘出来把酱油递给秦双，又趴在柜台上迷惑地问，“小双怎么才回来啊？大树早回来啦！昨天才听说你们俩一个班呢。”
　　“今天晚了些。”秦双有些不自在的微微笑了笑，将手上的酱油装进书包。脑海里是下午最后一节课时，数学老师叉腰站在讲台上气鼓鼓地大声道，“我知道你笨！没写完留下写吧”！他这叫她哆哆嗦嗦的一吼，她连呼吸也不顺畅了。狼狈的感觉再次袭来，她看看墙上的挂钟，脚步动了动，“真的不早了呢。”
　　她话落，眼前忽然亮了起来，大娘愉快地说，“你看。”
　　眼前墙面上大大小小的奖状，被星星式样的串灯围了好几个圈，来自母亲的骄傲。她还是第一次见饭馆里边贴奖状的，就像拿报纸糊墙的感觉一样，挺有意境。
　　“大树不要我贴，跟我闹小脾气呢。”
　　“他很棒。”秦双说，她曾经很羡慕那些能够得到奖状的人。她盯着那些星星看啊看，头晕眼花。
　　大娘微笑着，伸手给秦双的棉衣往上拉了拉拉锁，“这样才暖和。”
　　“那…大娘，我回家了。”
　　“路上小心，这雪又下大了。”
　　“嗯，再见。”她转身离开。

　　刚转身，眼前似乎还冒着金色的星星，但有人却惹了眼。
　　见他眉眼低垂，额前的碎发有些长，又被风吹的凌乱。脸冻得红了，嘴巴也泛着红。
　　可能感觉到她的视线，他也看过来。只微微一瞥，留不下不经意的掠影。
　　她站着没动，直到他经过她。

　　这是1997年的冬天。她十六岁，高中二年级。

　　秦双早上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时，总要镇定一下心神。否则，她会忍不住觉得，一个翻身，又回到了以前的宿舍里面。
　　她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是不久之前的事情。
　　说起来，秦双的爷爷不是亲爷爷，奶奶不是亲奶奶，那时在孤儿院，等着爸妈回来领自己，这一转眼就是十个年头。在她漫长而不安的十年间，她总是看门口那些花开了又落，总是盼着春来又望着冬去。
　　秦双觉得，十年，是她的沧海和桑田。也许，等她耐心都耗尽了，他们就来了。可夏日的风光永远这么长，又这么热烈。太灼人，也太悲伤。
　　可能是她的耐心太好，总等不来，总又等着。

　　她记得那天，夏日傍晚的微风，轻暖的触感，有淡淡的青草味。她和小伙伴坐在秋千上说着近来的闲话，快要到吃晚饭的时间。
　　之后的记忆多少恍惚，老师喊她，领到了一间休息室，椅子上坐着个男人，三十多岁，干净端正。见了秦双，远远的对她笑，也不说话。

　　这么多年，她每天都期盼爸爸妈妈哪一天能回来接自己。后来上学，做功课，和小朋友玩闹，一边成长一边妥协，心上缺的那一块，生活上，倒也不碍事。只是岁月漫长。
　　他递给她的那张照片，她也有一张。那四个人，在夏日的海边，大家靠在一起，笑得灿烂。其中有她的爸爸和妈妈。他说，以前，她喊他唐叔叔。他告诉她，他就要和这个阿姨结婚。他指着相片上另外一个女人说。

　　八月，她离开了。没有人告诉她要去哪里。
　　她很久之后都记得这一幕，几乎没有什么声音，车门打开然后关闭、发动。眼前掠过的熟悉景象，随着暮色被掩埋在身后，从此后的夏天，匆匆的绿。世间的命运，她跟随着可以跟随的，不问前路。

　　那时海边的时光，如今回忆起来，人生确实有这样的时刻，天气很好，阳光的温度，空气的味道，吹过身边的风，不管如何忧伤的情绪，总有别的小朋友靠近安慰。可能因为院里的孩子不那么多，而老师大多和蔼，每个人都受到良好的对待。孤单了，也总有人陪伴。围绕在周围的，是温温柔柔的气氛，美好得后知后觉。
　　而年少时，高兴的日子，总也伴随着惆怅。大家这样近，又那样远，还这么寂寞。这世界，不论是谁也有别人无法替代的角色。
　　秦双在以后的岁月里，逐渐成长为一个大人，年幼时憧憬的、成长时盼望的，随着一树又一树的洋槐花，也渐渐凋零了。
　　时间在过去，现在，和将来之间连成一条弯弯曲曲的线。而她用了好久，去瞧一朵花的名信。

　　那天，唐叔接上她，回了自己父母家。后来和爷爷奶奶十分投缘，便留在了这里。他也要准备将近的婚事。
　　转学到镇里的中学，是九月的事情。

　　镇里的中学普普通通，名牌上蓝颜色的油漆也已斑驳，大门向两边开。校园里的那些槐花树，还残留着春日的香气，非常淡了。非常浓郁的绿。夏天被安排在它的身后，摇晃着它的叶子。阳光缦络金色的斑点，洋洒下隐约的印记。像在揉乱的纸张上，漾开的糊里糊涂的画面。无比安静，缓慢的年华。
　　然后开学，上课。夏天过去，秋天到来，随之飘起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