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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

  •   楚蔻贞与杜蘅的马车行至虞城,离郑治休养的府邸还有一段路,楚蔻贞便将杜蘅放下。
      楚蔻贞勒马,回头问她:“多久能治好?”。
      “五日,最多七日。”
      “那五日后我便在来福客栈等你。还有一事,切记勿称呼郑治为太子,因太子中毒,那老头恐引起朝内争斗,所以放榜时,说的是当地知县之子。”
      郑国礼法苛严,似阿贞这般直呼国君与太子的名讳,乃大不敬,再加上老头这等字眼,那便是大大的不敬,可是阿贞向来看郑国那一群君君臣臣不顺眼,其中郑却尤甚,因而私下里都是以“那老头”代称。
      “知晓了。”
      待楚蔻贞走远,杜蘅悠悠走进一家茶楼。
      吃饱饭,喝足茶,这才去揭榜。
      不多时,杜蘅便被客客气气请到了知县郊外的一座宅子中,接待她的正是当地知县,知县礼数周到地关切她道:“姑娘可需稍作休息?或者吃点东西?”
      她盈身见礼,道:“谢大人美意,杜蘅已经吃过,还是先去看公子病情罢。”
      月色如霜,屋内柴火哔剥作响,郑治面色苍白,形容憔悴。
      可现下不过刚入秋,还未到生火取暖的时节,虽说伤重者体虚畏寒,却也无需盖如此厚重的一床棉被,杜蘅伸手去摸郑治身上的衣衫,果然是冷汗涔涔,已经湿透,再一把脉,心中已是了然,便索要了纸笔欲写药方。
      知县见这姑娘年纪轻轻的,也不仔细查看病情,什么也不问就抬笔写药方,吓得一头冷汗,犹豫道:“姑娘不用再察看一下伤口?如此便写药方是否太草率了些?”姑奶奶你可千万别乱治啊,我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在你手里啊。
      “大人放心,这位公子的伤口已经过处理,之所以迁延不愈,乃是中毒所致。公子中的乃是寒毒,大人便是再与公子加上十床棉被也无用,还是快些买药,莫耽误公子性命。”
      “是是是。”知县再无异议,立即遣人前去买药。
      “烦请大人扶着公子,我要替公子施针。”
      “好好好。”知县无比配合。
      杜蘅施针,郑治幽幽醒转。
      他感觉有人微微屈身,纤长的手指熟稔地捏住一枚银针,将银针从他身上轻轻摘下,手法轻盈如蜻蜓点水,不痛,一点微痛也无,而自己冰凉许久的指尖却渐渐恢复了应有的温度。
      这样的医术,是宫中御医也比不得的。
      杜蘅一身青衣立于他身侧,清净得如同一株山间生长的草本植物,携着草本植物特有的清香,那是他鲜少闻过的味道,不同于父王宫中妃嫔身上的脂粉香。
      这样的清清浅浅的气息,使得身为太子的郑治忆起许久不曾忆起的一桩往事,往事中,灰瓦白墙之下,断壁颓垣之间,硝烟与战火余烬未散之处,亦有一双这样清清浅浅的眸子,就这般看着他……时隔多年,他一闭上眼,那双眸子便浮现于目前,挥之不去。
      他听见杜蘅对虞城知县说:“两张药方,一外用,一内服,待伤口结痂,即可停药。”声音清冽,如泠泠清泉。
      杜蘅收拾好东西,欲走。
      “妙手医仙,便是姑娘?”
      身后传来郑治略显虚弱的声音,温温和和的,令人如沐春风。
      这……这……阿贞竟连郑国太子都敢糊弄,实是勇气可嘉。
      杜蘅有些为难,默了片刻,仍是不知答是好,还是答不是为妙。
      郑治当她是默认了,以为她是谦虚,不欲自矜,便道:“我原以为,传说中的妙手医仙定是一个年逾半百的老婆婆,未曾想到,姑娘原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不知姑娘师承何处?”
      郑治如此一说,杜蘅便坐实了妙手医仙的称号了。
      “家师隐居山野,不愿为外人道,请公子见谅,杜蘅还要煎药,告退。”
      将将醒来便来盘问自己的身份,这郑治不好对付,还是早些离开为妙,杜蘅暗暗叮嘱自己,日后定要谨言慎行。
      接连三日,杜蘅尽职尽责地熬药,送药,换药,皆是寡言。头两日,郑治伤侧的手不能抬,须得杜蘅伺候着服药。第三日,郑治便可自己自行服药。
      第三日,郑治喝完药,突然问她:“杜姑娘,可是楚人?”
      杜蘅接过药碗,平静地反问:“公子何出此言?”
      “只是觉得,杜姑娘,像一位故人。”
      “思虑过多,于伤口愈合不利,公子好生休息,杜蘅退下了。”
      晚上,杜蘅守着药炉熬药,扇着火想事情。这是杜蘅的习惯,杜蘅时常被夏濯赶来扇火,无聊得要紧,便会想些事情打发时间,初时是想药诀,药性,药方之类,时间一久,便成了习惯。
      她想起,郑治问她:“杜姑娘,可是楚人?”
      “杜姑娘,像一位故人。”
      杜蘅细细回想,并不记得自己曾在楚国与他谋面。
      他在试探?抑或,在怀疑?
      到了第四日,杜蘅送药时,郑治在翻阅一本古籍,许是年岁有些久远,有些发旧,稍稍被虫蛀了些。
      看到杜蘅,郑治放下书籍,言辞恳切地问道:“杜姑娘学识渊源,可知有何草药可防虫?”
      杜蘅恭恭敬敬答:“芸草便是。”
      郑治喝药,递碗给杜蘅时,漫不经心地一问:“杜姑娘熬的药,可比药方上,多了一味,不知……”
      杜蘅腆着脸皮说:“家师叮嘱,不可说,公子见谅。”
      “如此么……”
      杜蘅心里盘算着,明日便是第五日了。
      第五日,杜蘅再去送药,换药时发现,本来今日便可结痂的伤口,不知怎么——裂开了。
      看来今日是走不得了。
      杜蘅委屈不已,却只得愈加小心翼翼替郑治换药,唯恐伤口再次裂开。临走时,还是倚着自己大夫的身份再三叮嘱,一定要好生静养。
      第六日,杜蘅去送药,郑治动不了了。
      杜蘅恭恭敬敬递药给他,郑治不接,只是看了看自己的伤口,甚是有礼地一笑,道:“今日,只怕要劳烦杜姑娘了。”
      第六日,郑治伤口终于结痂,杜蘅辞行。
      郑治没有说话,执于手间的书翻了几页,这才低头看她,问:“为何要救我?”
      杜蘅沉默片刻,答:“……为诊金。”
      郑治笑着看她:“这不是实话。”
      杜蘅了然,这样清明的一个人,自己瞒不过他,于是坦白道:“有人欠你一份情,托我来还,多的那味药是她求来的,而我,确为诊金而来。”
      杜蘅没有说殷卿卿的名,只因阿贞答应殷卿卿不说。不过杜蘅想,若郑治有心想知,即便自己不言,他也能查到。
      “那想必我的真实身份,你也是知道的了……”
      杜蘅点头。
      郑治没有再问,诊金分文不少给了杜蘅,甚至还礼数颇为周到地遣人送她到镇上。
      杜蘅想,这郑国果真是不辱礼仪之邦的称号了。那郑治真真是个知书懂礼的谦谦君子,长得也是极好,哪怕病重,也是清风朗月的儒雅模样。
      无怪乎,上元一见,误卿卿终身。
      殷卿卿,这个名字,杜蘅是听红药说过的。
      楚蔻贞说,殷卿卿,是东郑左相府的二小姐,却不被人们以小姐的礼节相待。只因她的母亲是个歌姬。
      在郑国,礼节最是严苛,等级最是分明,不同等级的人成婚是要被世人耻笑的。
      因而,左相的女儿殷卿卿,活得像个婢女。
      上元灯节,游人如织。
      殷卿卿的长姐殷昭昔看中了河对岸的花灯。
      身侧,一个丫鬟推了殷卿卿一把,呵斥道:“还不快去!”
      殷卿卿瑟缩了一下,慌手慌脚逆着如潮的人流过桥去买。桥上人流更是拥挤,摩肩接踵,殷卿卿在人群中被推搡着,过了桥,已是发髻凌乱,绣花鞋也丢了一只,走起路来,一跛一跛,殷卿卿丢了另一只,在寒冬里裸足狂奔,脚触及冰冷的石板,寒意从脚底直入人心。
      “老板,我……”
      “此灯甚是精致。”
      殷卿卿方欲开口,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已开口买下这灯,灯光映照之下,眉目舒朗,举手投足皆是风雅。
      殷卿卿要哭了,她心急如焚,惊惶中抓住了转身欲离开的男子的一隅衣角。
      男子不解,转身看她。
      殷卿卿自觉失礼,只觉抓的那一隅衣角炽如烙铁。她松手,跪在冰冷的石板上,凄声相求:“求公子将此灯让予奴婢,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姑娘喜欢?那便赠予姑娘吧。”郑治释然一笑。
      郑治扶起她,无意中瞄见了殷卿卿赤脚踩在石板上,冻得有些发红,纤弱的身子在寒风中单薄的像枝头的一片秋叶,仿佛微风一拂,便会凋落。
      郑治只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繁华之都,天子脚下,贵族世卿门前,百姓有冻馁之虞,自己却以为太平盛世。
      郑治心中怜悯,买了一双鞋,亲手替殷卿卿穿上。
      直至青丝熬成白发,殷卿卿也忘不了那日,那个如神祗般的男子,温柔地将自己的双足捧在手心,小心安放入那双蜀锦缎面的绣花鞋中时,脸上那虔诚的神情和周身的光辉,使日月失色,让东都十里长街的虹灯都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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