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念》灰尘老鬼

1、暗处

　　一
　　“程释，字卿言。云林十三郡总督，淑静郡主与程国公次子。年仅二十有八，不仅富有才情，更是手段毒辣。景宏帝十四年，用离间计逼得齐国宰相舒天安和重臣将军李胜反目成仇，不费一兵一卒就攻破齐国首都淮京……”
　　说书先生顿住，端起茶饮了一口，眯眯眼睛神秘地说：“但这次，就不讲程总督的手段权术，说一段风流往事……”
　　此言一出，茶楼中听书众人皆是大惊，连问：“此人还有风流之事？都城中不都传程国公次子不近女色，令其母淑静郡主大为担忧。”
　　说书先生闻之，笑而摇头：“你等俗人怎会晓得这等事，还是听我道来。程总督在七年前曾与先右宰相苏邵幺女苏安然有过婚约，这婚约还是程总督亲自面圣求得。苏氏幺女当时虽年且十六，但也是以才女之名闻名京城。俩人从才情到家世无一不般配，可惜了……”
　　“可惜苏相遭人谋害，三子皆被歹徒放火杀害，只留幺女与苏相夫人。”一靠窗女子接过话，只是手肘放在窗台上撑着下巴，眼神冷淡。
　　说书先生眼睛一亮：“对!此案轰动一时，但大理寺找不到任何有关凶手的线索，只好作罢。本以为苏氏幺女与苏相夫人在重兵把守下不会再有危险，当终究出了事。”说道此处，窗旁女子神色越发复杂冷淡，只低头把玩手中玉簪。
　　“歹徒趁着夜深，入府邸杀害苏相夫人。苏氏幺女警觉，与歹徒斗争后身负重伤，逃了出去。”
　　众多听书人皆感疑惑，那程释到哪里了呢？
　　先生悠悠笑了：“程释知道后当即只身前往需找苏安然，却只在灵山悬崖边发现苏安然的血迹，只能判断苏氏幺女遇害，苏氏嫡系绝后。”
　　听书人更是疑惑，这与程释的风流有何干系？先生收敛笑意，说道：“程释回去后大病了一场，在鬼门关边走了一遭。因当天是大雪天，程释冒大雪寻了半日，自然染上寒疾。更为让人感动的是，他自此之后为自己未过门的小夫人大办丧事，还将灵牌日日带在身边。大臣向他议亲都被驳回‘我夫人遭人迫害，我未查出真相也罢，又怎敢背弃夫人对我之情义？’”
　　众人闻之皆为程卿言的情深意重所感动，纷纷赞叹。说书先生瞧见效果不错很是满意，这等十年前的世家秘事也是自己在程国公府当厨娘的媳妇说的，极少人知道……
　　说书先生的笑容凝固，他慌忙抬眼寻找接话的女子，但窗边已无一人，。
　　侍女端来热茶，茶香袅袅。
　　那位女子怎会知道？说书先生心中暗道。
　　是苏府的旧人吗？最好不要是。说书先生端起热茶轻轻一吹，脸上悠闲神情已然全无，换上的是非同一般的凝重。
　　说书先生不知道的是，那位女子姓许，名舒宁。虽现在不是姓苏，但确确实实是苏府旧人。
　　她原姓苏，名安然。

　　二

　　许舒宁早就离开了茶楼，独自一人来到了一无名小阁中。上至二楼推开雅间的门才发现里面来了许多人。为首的是一名打扮潇洒的白衣男子，手持折扇，嘴角含笑。
　　还未待述宁发声，除了白衣男子其余人都跪下来，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少主夫人”。白衣男子笑着说：“阿宁，别恼我，这些人是自己要跟过来的。”
　　舒宁眼眶微红，眼前白衣男子是她在七年前所结识，叫谢致。这些年来他动用谢林宗的所有的势力为自己调查当年谋害苏家的幕后黑手。如今有了眉目，自己回京城寻仇，他又不惜危险跟了过来。这份情谊如此之重，怕是下辈子也是还不清的了。
　　还记得自己从万丈悬崖上跌下来，张眼就看到了这样一副无忧无虑的脸，调笑着问她：“姑娘叫什么名字？诶，怎么不回答？莫不是摔傻了？”
　　这个副面孔无论再多危机的时刻看到都觉得无比心安。
　　“你又何苦？此事我有分寸，会小心行事的，你大可放心。”舒宁扶起一个跪着的手下，叹道。
　　谢致合上折扇，敲敲舒宁的发顶：“哪有夫人冒险，夫君在家中享福的道理？”舒宁听他这一说才想起自己是谢致名义的妻子，谢林宗的少主夫人。但当年为了有个身份来遮掩她苏家幺女的身份，迫不得已才同意名义上嫁与谢致。而这厮从此一直那这个来说事，每次都令她好懊恼。
　　舒宁不答，示意雅间的手下都出去。待雅间只剩谢致与她二人时舒宁才坐到椅子上“你去哪了？我在茶楼等了好久。”
　　谢致倒了杯茶，推给舒宁“沿路逛的时候不知怎的进了一家书斋，遇见了一个人。”
　　舒宁喝茶的手顿了顿“哪间书斋？”
　　“是鸣凤楼对面的书斋，叫……叫淮水书斋，我以为你会问谁。”
　　淮水书斋。
　　那是他和她在十年前最爱去的地方。他爱书，虽家中藏书数千，但仍爱得空时到书斋逛逛。看看书，品品茶。
　　这是他的习惯，她记得很清楚。
　　和他第一次相遇，也是在淮水书斋。那时年少张狂的自己，亦是觉得他儒雅，温和。那白皙的脸庞在余晖下显得过分温柔，两眼专注的看着手中的书籍。
　　若是叫舒宁说最喜欢他什么，那定是他身上接近执着的专注。
　　一种只在程国公次子程释身上拥有的平静、专注。
　　那时的自己正是被这样的他所吸引吧。
　　“是不是程释？”
　　“也许，隔着有段距离。”谢致颔首。
　　“他……他有买什么吗？”舒宁拔下发间的白玉簪，低眉把玩。
　　谢致视线顺着过去。白玉簪是和田白玉质地，簪子上虽只有两朵梅花雕刻但一看就是稀罕之物。簪子一侧是几个梅花篆体——吾心同君心。
　　吾心同君心。
　　程释给的吗？
　　谢致蹙眉“这玉簪有些年头了吧？该换了。我找楚大师给你雕一个新的。”
　　“不用，这个顺手。”舒宁微微勾唇，谢绝谢致。谢致不知道，这和田白玉簪就是楚风大师雕的，是程释赠给她的十五岁的及笄礼的礼物。
　　“你还记得我们所调查的当年害你全家的嫌疑人吗？就有程释。”谢致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函递给舒宁“你要想好了，若真着手报仇，那些故人——你下得了手吗？”谢致意味深长地看着舒宁。
　　谢致站起来，走到窗边推开窗，“明天是苏相和苏相夫人及你三个哥哥的祭日……我陪你去探探，你早下决心。该断的，也断了吧……”
　　舒宁想了这么多个人，甚至将圣上也列进排查名单中。万万没想到的是，竟是程释…..
　　是难过吗？还是愤怒呢？
　　谢林宗排查从没失手，这次结果必然是准确无疑的了……
　　程释，真的对苏府赶净杀绝吗？
　　舒宁只觉得头晕得很，衣裳后也被冷汗浸透。半晌，她听见自己低低的发声“好……”
　　十年后相逢，是要以拔刀相对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