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南桥》巨目刺身

10、承欢

　　酩酊唱罢，方缱收回文袖，目光沉沉看着李致之。
　　李致之只笑眼盈盈坐在树下回看他。
　　半晌。
　　方缱缩了脖子走过去，故意做出一副可怜模样：“真冷啊，李老板我们回房吧。”
　　李致之伸出一只手将他圈近了些，他的外衣质感有些冷硬，胸前的金属钮扣硌着方缱的肩膀有些疼。他想了想却没挣扎，只感觉到李致之在他头顶上灼热的呼吸。
　　“今晚月色倒是好。”
　　“你也不看看我这戏服有多单薄，再陪你赏月我就该冻死了。”
　　李致之哼笑一声，搂着他站起来：“走吧，喝点酒暖暖身子。”
　　两人穿过小径进了方缱那件小屋，李致之走到床边抓起方缱的小夹袄让他披好，而后出门去取酒。方缱裹着夹袄脱了鞋缩在床头，嘴里吸着冷气，桌上那盏油灯暗幽摇曳，一点琥珀色火光随着空气沉沉游移而轻巧跳跃，方缱盯着久了眼睛酸出泪来，他用力眨了几下，正巧门开了，李致之怀抱酒壶，手里提着小炉子走进来。
　　方缱睁着眼瞧他，眼眶还是红红的。
　　“哭了？”李致之皱眉。
　　“没有，刚刚盯着油灯看久了，眼睛就出水了。”
　　李致之转过身去将油灯拿近了些，把小炉子搁在脚边，方缱抢过他手里的酒壶凑到鼻尖底下嗅了嗅，下意识皱起眉头，然后伸出食指在壶口蘸了两下含进嘴里，火辣辣的酒气冲得他顿时说不出话，眼睛一红泪水就溢了出来。
　　李致之只笑看他，接过酒壶放在小炉子上。
　　“这是上好的花雕。”
　　方缱还在皱着脸被迫回味方才的冲击，抬袖擦了擦眼睛：“我不爱喝酒。”
　　“多喝几口就习惯了。”李致之伸过手去给他抹眼泪，“冬天就要喝热乎的。”

　　方缱身材瘦小，缩在床头，下半身裹进被子里，微微弯着脊背。李致之坐在床沿，手里捧着两只小巧精致的瓷杯，稍稍欠过身子侧脸对着他，方缱抬起眼皮细细看他，也不知是烛灯太暗还是酒气太浓，氤氲出李致之一张柔和了半分的侧脸，刀削般的鼻梁和凹陷的眼窝依旧弥漫着冷意，但是那唇角微不可见的上扬弧度和缓和下来的颌线，仿佛解冻的冰面，眼神一动就可以牵出一抹涟漪。

　　“李致之。”他忽然低低喊了一声。
　　李致之闻声抬起脸看他：“怎么？”他还没意识到方缱喊的是“李致之”，而不是“李老板”。
　　“你为什么要把我买回来？因为喜欢听我唱戏？”
　　“是。”
　　方缱顿了一下，李致之回答得迅速利落，半分迟疑也没有。
　　“我若是不唱戏了呢？”
　　李致之低头看着炉子上的酒壶，瓷盖上冒着袅袅雾气，酒香弥漫，只闻一口便能醉人似的。他提起酒壶，斟了一杯递给方缱，然后又斟了一杯给自己。
　　“试试，温热的，没那么辛辣刺激，唇齿上会有甘香。”
　　方缱双手捧着酒杯，犹豫着送到嘴边，伸出舌头舔了一口。
　　“方缱，你生来就是个唱戏的，你不唱戏，又能干什么呢。”
　　话音未落，方缱一口花雕刚入了嘴，裹在唇舌之间，那味道忽然就变得难以下咽。

　　窗棱间漏了风进来，残烛闪了两下，猝不及然地熄灭了。李致之刚一起身，就被方缱一把拉了下去，侧着身子跌在床上。
　　一股湿热的气息袭了上来，李致之只觉那双柔软的手绕过他的腰缠在他的脊背上，恍惚间还带着花雕甜香的唇舌贴了过来，夹杂着微凉的颤抖，生涩而踌躇，生生撩起一团火来。方缱的呼吸顿时乱成一片，腰骨早已软了下来，手肘撑在李致之的胸口上。他被禁锢在李致之的唇间，呼吸里满是他温热的气息，像树枝藤蔓般将他缠绕着直至水泄不通，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那身冷硬的中山服隔绝了两人升高的体温。他在黑暗里看着方缱微启的嘴唇荡漾的眼眸，心下涌起一股暗潮。
　　他听见方缱霍乱般的呼吸，掌心里仿佛端着个价值连城的精致瓷杯，他头一回有了一种要去怜惜什么东西的心情。就像眼前这人，表情动作全都生涩羞赧，只消一个深吻便将他击溃，心脏失了秩序，呼吸也乱了方寸。
　　李致之终于看清了方缱此时的表情。他微恸着咬紧下唇，睫毛上带着水光，像蝴蝶翅膀一样颤动，他有些惧怕动摇，又有些无法自持。
　　方缱琢磨不清这股冲动，并非来源于人性本能，而当下他只能去顺应本能。李致之的掌心有些粗糙，指尖的力道渗入神经，他只觉得自己再也使不上力，只能一只手摁在他紧扣的衣领上虚撑住上身，另一只手被他制在身后，任凭他的唇舌融化最后一丝防线，将他烧成灰烬。
　　他脱口叫出李致之的名字，央求他坐起来，将自己搂进怀里。
　　李致之结束了这场如同雪崩的哀恸，他无比满足地听到方缱此生只在他面前才有的声色，看到他泛水桃花似的眼角和寸缕身姿，将他整个的瑰丽淫艳和纯真羞涩收进怀里。

　　夜风正长。
　　李致之怀抱着他沉沉睡去，有些话留在了唇边没说出来。
　　天一亮，许就不必说了。